邱志明往西走了两天之后就弃了云梭,转而步行往东南进入城镇。
这座白岩城附属于逍遥剑宗。剑宗弟子孤傲刚直,嫉恶如仇,向来有些看不惯温河谷残酷强横的做派,因此能让邱志明稍稍有些缓口气的机会。
邱志明花了两个铜板,从卖炭翁手上买了点木炭,涂抹到脸上,掩盖试药多年后出现的不正常的脸色。
白岩城地处西南大陆。西起西海,东至沙漠,西南大陆共有十数个大小国家分割,百姓肤种多为黄色。
但自打开沙漠东西之路后,东大陆的人种汇入,黑人虽不多见,却也不是稀奇之事。
邱志明穿上一件灰袍,带着小幺找间客栈休息。他如今修为已失大半,又没有人脉,只能借这些道听途说来打探消息。
接客的小二多瞧了他一眼,热情地将这个外国友人迎进门,“公子也是来剿魔的?这两个月里来往的仙人比往常多了一倍。听说那叫张怀的魔人手段诡异,公子最好能与他人组个队,有个照应。”
小二指了指大堂里,喝酒吃菜的客人中有半数是修士,结群组对并不少见。
邱志明道:“找到张……魔头的行踪了?”
小二摇了摇头,“哪儿能啊,听说那魔头不知学了什么魔功,去追拿他的人都被吸成了人干,躲到哪儿去都不知道。”
小二露出惊恐的神色,合手拜了拜天,“老天保佑快把这个魔头捉拿归案,别让他再为祸人间了,否则我连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
邱志明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张怀虽有些纨绔子弟的性格,但并非是滥杀无辜的人,“你们知道张魔头要灭温河谷的原因吗?”
小二摇了摇头,“这我怎么知道,大概就是那魔头狂性大发,忽然就要杀人。不管他是什么原因,他灭了一整个山门的人,这手段实在太残忍了。”
小二叹道:“不过啊,这世上说到底是邪不胜正,听说两月前在金凤山庄举行的灭魔大会,人山人海。我们逍遥剑宗、还有四大宗、南鹿国的八大派、北静国的十二门……都派人去了。”
小二欣慰,“这肯定能把张魔头给拿下了。”
邱志明含糊地“唔”了一声,收了小二递来的门牌,拎着包袱进入房间。
小幺从他怀里跳下,去喝了点水,坐到榻子上理毛。
邱志明沉默地端了些肉来喂他,摸了摸他的毛发,沉思了许久,“不如我放你走吧,这世上野猫这么多,没人会找到你。”
邱志明喃喃,“张师兄现在被人追杀,就算将你送到他手上,未必也是好事。”
小幺歪了歪头,把碟子里的生骨肉吃完,随即就跳到窗边,忽然从三楼跃了下去。
邱志明一愣,连忙趴到窗边去瞧他的安危,就见小幺的身影灵活一闪,已经消失在巷子里。
“真听得懂人话……”
小幺穿过狭窄的小巷,在一家屋檐上找到个舒适的地方晒太阳。
猫咪的生活只有吃了睡这么简单,即能偷闲,又不会对星星上的事物造成太多事件波动的涟漪。
小幺打了个哈欠,正把自己蜷起。从屋檐的另一角跳上一只漂亮的白猫,走到了他身边。
白猫低下头,用妖娆的姿态在瓦片上蹭了蹭,并在地上打滚,发出撩猫的叫声。
它发情了,这种姿态气味对公猫有天生的吸引力。
小幺直起身。
按照他入乡随俗的性格,他其实并不绝对抵抗猫的生物本能。这个身体经过他刻意降维,就算与白猫生出的孩子,也只是一只很普通的猫。
小幺蠢蠢欲动。
那只白猫忽然就站了起来,一边叫着,转身逃跑了。
小幺下意识就遵循本能地追了上去。
两只猫一追一逐,穿过大街小巷,跑得火热,热闹地扑摔成一团。
白猫兴奋的叫声中,小幺一口就咬住了它的后脖颈皮毛,将它拖到角落里,把白猫按在身下。
紧接着,小幺热成一团浆糊的脑袋里忽然出现微微一下抽痛,顿时清醒了。
暗魔好像死了。
“喵?”
万丈高空摔下去,暗魔的脑袋都成了一团浆糊,尸体很快被沙漠上的高温烤干。
慕容确定了暗魔的死亡,掸了掸衣袖。无法确定付云是否在两只猫身上做了手脚的情况下,杀死它们是最好的选择。他随即驾驶着云梭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脱出了一只猫的身体,实际上,对暗魔来说不一定是坏事。
暗魔本就无形无体,他可以在他的任意一处能力存在处重生。
西南境的山林里,夜色降临,虫鸣阵阵。
张怀靠着火堆,正一下一下机械地擦着手中的长剑,“我早就想过这一天。”
“从我决定剿灭温河谷开始。”
张怀像是在自问自答,“我不是个坚强的人,跋扈蛮横,恃强凌弱,自然也没有忍辱负重的心性过完一生。”
他放下剑,抬头看着叶隙间的夜空,“这样对我来说反倒是解脱了。”
张怀的眼眸里渐渐爬上黑色,侵染了整个眼珠,看起来恐怖无比。
暗魔饶有兴趣地道:“付云被小老七护着,你杀不了他。”
张怀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小老七?”
暗魔道:“你干娘。”
张怀抿紧了唇,沉默许久,沙哑地问道:“干爹……你们是什么?”
暗魔笑了笑,没有回答。
小幺的爪子快跑破了皮,终于赶在逍遥剑宗的巡检飞梭启程之前,偷偷爬到了飞梭的船仓里。
他找了个角落蜷起来,小心翼翼地舔着爪子上的血迹,缩起来休息。
这是船仓最上层与甲板的缝隙里,空间很小,但足够小幺容身,只是头顶走动的脚步声隔音不佳,声音异常清晰。
“把张魔头往西南那片山脉逼过去,与金凤山庄联合包抄,避免让他为祸百姓。”
“温河谷也算是造报应了,他们那派平时可没少干欺男霸女的事,谁能想到最后自食恶果,三千弟子无一生还,这一脉算是绝了。”
“听说温河谷的付云和那张怀本师出同门,会不会是两人联合制造了这么一场血案?”
“不可能,除魔大会那日,付云的作态不假,恨不得亲手杀了张魔头。”
“看来付云对昔日同门也够狠心的。”
“谁知道呢,还有传闻说是付云故意害得青霄派被温河谷吞并的呢。”
那些脚步声忽然一急,四散着跑开,像是被人赶走了,“还闲聊什么?做准备去!小心对上那魔头,被吸成人干。”
小幺摆了摆尾巴,听见仓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一口叼住了木板缝隙里钻出来的小老鼠。
西南山林里,城镇渐渐减少,再往南皆是连绵不绝的群山。
暗魔借着张怀的身体,站在山巅上远眺,观察四周地形。
“你干娘身上被付云下了主仆契约,付云能根据契约找到他。”
张怀道:“是死契吗?如果是死契,这很难解。”
张怀皱眉,不是难解,几乎是解不开。
暗魔道:“被付云逼取走了一滴精血。”
张怀心中一凉,小幺的命都握在了付云手上,“这……不好办。”
暗魔“嗯”了一声,“那你还不跑。”
“嗯?”张怀疑惑,“我们不救干娘了吗?”
暗魔道:“你救他?他闭着眼睛都找得到你,而且带着付云来了。”
东方的天际凝着厚厚的云层,从云层上穿出一列列闪烁着金光的飞梭,杀气凌然地向此而来。
张怀看见了船帆上的标志,是逍遥剑宗与其下十二大宗门,共计十六只飞梭。
张怀侧身躲进树荫里,身形一暗,在原地留下一个替身人影,消失在树丛之中。
几乎与此同时,剑宗的飞梭上忽然射下一道光芒,一柄两指粗细的飞剑瞬间刺穿了张怀的替身人影。却像坠入泥潭一样被悄无声息地被吞没了。
剑宗长老心下沉寂,沉声道:“功法果然很古怪。”
张怀借着这点时机,用虚无之力湮灭了十六架飞梭前的一段长达百丈,却只如拇指一般粗细的空间。
这是暗魔真正教会他的能力,万物湮灭。
红莲宗一只飞梭行得太快,没来得及停下。船首一撞到那条黑色的线,竟然像碎纸一样消散了。
“退!快退!”
红莲宗的人只能弃船逃走,连忙飞到临近的云梭上,“别碰到那根线!有古怪!”
张怀抛出飞剑,跳上剑身,头也不回地朝最近的一座城池跑去。
“也只有躲进城池才能救你的命了。”暗魔说道。
张怀拉低了头上的黑帽,遮掩住自己漆黑如鬼魅般的眼睛。
他再次甩手丢出一条黑线,一端在他脚底,一端线头朝着远处延伸,湮灭掉一段空间。随后直接御剑踩在了黑线上,穿透虚无,一息之间就已经到达城镇。
缩地成寸。
城镇中热闹的声音穿入耳朵。
暗魔赞叹,“不错,活学活用。”
张怀跳下飞剑,准备进入城中。
城门口早已经戒严,两排腰配宽刀的士兵挨着城门紧密把守。另有两个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正注视着人群,十有八九是修士。
入城的人排成了长队,检查的进度并不快,拖拖拉拉之中,一些小孩等得不耐烦了,缠着爹娘就哭闹起来。
“娘,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妇人上哪儿给他买糖吃,擦掉小孩脸上的泪痕,“好,进城就给你买糖葫芦,马上就好。”
小孩不肯,拿拳头锤她,“现在就要,现在就要!”
这无理取闹的性子引来了不少人注视,妇人没办法,只能抱住又哭又闹的小孩,“娘的小心肝,可别哭了,娘这就给你去买,这就去买。”
张怀一笑,快步穿过人群,忽然一抖手腕,从袖中拿出了一串糖葫芦,交给那小孩手中,“不听娘亲的话,小心被魔头抓走。”
妇人回神,道了谢,连忙塞给了张怀两枚铜板。
小孩张口就咬着糖葫芦,皱眉小声埋怨,“怎么不甜?”
小孩话音还没落,手中那串糖葫芦变成了一串圆滚滚的眼珠子,顺着木棍滴滴答答往下滴血。
“啊——!!!”
“儿!我的儿!快来人呐!”小孩口吐白沫,妇人惊慌地大声叫起来,那串糖葫芦掉在地上,变成了一张绿叶。
修士中最为简单的障眼法,信手捏来,顶多只能吓吓小孩。
张怀笑着退出人群,那两个守门修士已经注意到他,朝他围了过来。
“你站住!”
张怀祭出飞剑,飞上城墙,将斗篷摘下。
他抬手一打响指,一条黑线围绕着整座城池延伸,最终首尾相接,圈禁了城中数万百姓。
城墙下两个修士打着抖,手指指向双眼漆黑的魔头,声音尖锐。
“青霄派,张……魔头……
——张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