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行,肯定不能让女生大半夜来接站滴!你踏踏实实睡美容觉,明天上午在学校等我就好啦!”
何朵脚底生风、喜气洋洋回到宿舍,翻出衣柜里所有能穿的衣服,一件件认真比划着,终于在一堆并不理想的款式里勉强挑出一身。李天赐,这个让她后知后觉喜欢过的男生,终于像天赐礼物般从天而降了。也不知过了这么多年,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还和初中时一样,阳光洒脱中总透着几丝落寞?等明天他看到现在的自己,又会是何种感受?
心事一来,觉又睡不踏实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梦境闪烁上演,不是在大街上看到锣鼓队,就是回到了初中时的校园,不是正在保险公司上班,就是正扑腾着双脚在天上飞着。就这样睡了又醒,醒了又努力睡。
初冬的阳光苍白清冷,万物在它的照耀下反而显得更加萧索。何朵穿着修身的毛衣裙,蹬着一双短靴,双手抱胸徘徊在学校门口。也不知道自己站的够不够显眼,李天赐能不能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认出自己。正望眼欲穿间,一个跳跃的身影进入视野。何朵瞬间嘴角上扬,使劲冲对方挥着手。
“天赐,Hi!”
听闻呼唤,人群中那个遥远又亲切的身影快速朝这边走来。阳光打在李天赐身上,亮灿灿的笑脸大方又羞涩地闪耀着,由远及近,仿佛从时光的另一端跋涉而来,只为一场穿越空间的相见。
“哈喽,别来无恙!”
何朵看着这个皮里皮气的笑脸,神态和少年时几乎完全一样,只是皮囊撑大了好几分。六年光阴,原先那个瘦高的跳脱少年已经长成了如今这般健康结实的高大模样,那些年垂到半额的桀骜卷发也修成了精干的板寸。岁月收走了他的青涩,转而标记上标准的成长符号。即便如此,何朵也确信,哪怕是在大街上偶遇,她也可以一眼就在人海里认出这个家伙,李天赐。
“hello,醒醒啦!”李天赐夸张地挥舞着大手,笑嘻嘻地说道:“好了啦!你再这么看下去我要脸红啦!我很怕脸红的,太丢人啦!”
何朵扑哧笑了起来,嗔道:“还不是怪你太黑啦!就这么对着阳光反射过来,闪的我两眼发雾!”
“呀,这个我是没办法改变的啦!要不我先跳到旁边这个小河沟里洗洗?”李天赐笑道。
“好呀!来,我送你一程!”何朵笑着,做出要在背后推他一把的架势。
“哎呀呀,几年不见,变狠了呀!算啦,投降投降!在你的地盘,我还是乖巧点儿好呀!”李天赐咧着嘴巴笑道。
“好啦!不逗你了。饿了吧?我先带你去吃饭!”
“不急,你先带我转转呗!”
“得嘞!”
两人在学校里慢悠悠逛了一大圈,再转到食堂悠哉哉吃了顿简易午餐。难得李天赐来,管它下午有没有课,何朵逃定了。午饭后两人乘公交来到滨河公园,这里是原中市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自然景观区,何朵自然要好好带他来参观一番。李天赐兴冲冲买了船票,扶着何朵的胳膊登上小船。
冬日的午后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光,正如此刻何朵的内心。两人在碧波轻舟上数着已经赤裸裸的柳树条,比对着红西中学操场上的那一棵,回忆瞬间被拉扯的满满当当。也不知当年那棵温柔沉默的大柳树是否依然健在,是否依然日复一日无声抚慰着一代代少年们稚嫩懵懂的心灵。
“你当年离开后,去了哪里呢?”烟花再美终是昨夜星辰,话题总归要回到当下。两人从天南海北聊到宇宙洪荒,末了还是回归到了现实。
“就回老家去啦!煤窑的事发生后,老爸就坐牢了。我跟着叔叔把家里能变卖的资产都变卖掉,把能赔的钱也都赔啦!”李天赐轻飘飘地说着,仿佛这只是别人的故事一般。可何朵听得分明,那时小小年纪的他承受的是多大的压力。
“后来呢?”何朵温柔地问道。
“后来老爸在里面,我就接着上学。可是吧,也不知怎么搞的,就是学不进去。每天最喜欢的就是逃课、玩游戏,打架,嘿嘿!然后过了两年我就干脆辍学啦!”李天赐侧腰探出水面,用手轻轻撩了一把并不干净的湖水。“哇,真凉!”李天赐抽回手哆嗦道。
何朵心里一沉,急道:“不是吧?你怎么这么任性呀?你原来学习也挺好的呀!才高中就不上学了,那以后出路就会窄很多呀!”
李天赐低头轻笑,道:“道理嘛,谁都懂,可懂不代表就做的到呀!那时候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嘛,来不及喽!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走下去,哈哈哈!”
虽然在自我调侃,何朵却听得出对方内心隐隐的自卑。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在哪里呢?”何朵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温柔。
“在景川做点小生意啦!”李天赐飘着长长的南方口音,吊儿郎当地讲着。“老爸这件事情发生后,我就觉得干啥都没意思,还是有钱最重要,就跟着叔叔做起了生意。你还别说,三年,我就花了三年时间,就还清了家里大部分的债务。唉,但是生意这东西,没谱没边,摸不透。我当时觉得自己不得了,比我爸能干多了,就自己跑到外地去做生意,但是却怎么也做不起来了。可是吧,又不想回家去,就这样来回混着,有了钱就做生意,赔了就打工,攒够了继续做生意,哈哈哈!”
也只有李天赐能用如此无关痛痒的态度讲述自己的坎坷经历。何朵听着心疼,却已毫无用处,只能不住地点头表示理解。可越是这样的态度,李天赐却越发有些不自在,讲到后面,话题一转道:“现在不是稍微轻松了点嘛,就想回来看看,见见你啦!”
“哼!”何朵冷哼一声,嗔道:“你不觉得,现在回来已经太晚太晚了吗?你知道你走以后,我有多着急,多——着急吗?”她本来想说,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那时不是没办法嘛!家里都乱套了,咱们小孩子的事自然就堆到后面了。偶尔想起来你,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也就不了了之了。到后面想联系的时候,却发现一个人都找不到了。这不现在才特地跑回魏州,跑回宁水了么?嘿嘿!”李天赐耸耸肩,轻松地说道。
“对不起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帮不上你。你走了,我没有你的电话,没有你的地址,什么都没有。那么长的时间,无数次想起你,却都是无能为力,一无所知。”何朵黯然道。
不知不觉已到傍晚,湖面被冷风一吹,凉得几乎能冻住。看何朵抱着胳膊哆嗦,李天赐挪到了她的正面,用身体给她挡住迎面扑来的北风。
“哎呀呀,我本来不想说的啦,就怕说了你会胡思乱想。其实我想表达的就是,最难的时候都过去啦,我现在挺好的,你也挺好的,大家都挺好,真不错,嘿嘿!”李天赐笑道。
“是啊,都过去了,咱们都挺好。”何朵微笑。
但是,她心里再清楚不过的是,这个曾经纠缠在内心多年的李天赐,从此真的要彻底错过了。
“我从高一就开始打听你的下落,问了很多人,可是你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何朵难抑哀怨,无奈地说道。她不禁暗自感慨,为什么自己身边重要的人都这么喜欢玩消失。一个秦风,一个李天赐。
李天赐见状,也不禁动情起来,叹道:“那时候我真是各种不适应,就想玩游戏,不高兴了就打架,哈哈哈!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学生,所以一直想把一切变好一点。但是,嘿嘿,却越来越糟糕呀!”
“一个人在别人心里的好和坏,不是由他自己评定的。我要和什么样的你交朋友,又怎么能是你说了算?你真糊涂!”何朵气道。
“好啦,我知道错啦!这不是来找你了么?”李天赐又笑嘻嘻了起来。
“你现在来,太晚了!”何朵再次使了半天劲儿,才把这句话憋了下去。转而说道:“这么多年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号码的?”
“回宁水喽!那么多老同学都见了见,老蛙、老驴、老强他们,我都委托了一圈,后来辗转问到了你们村的人,才知道你的号码。”李天赐耸耸肩,明明很轻松的语态,何朵却似乎看得出其中的曲折。
“好吧!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晚上我请你吃饭!”
“那可不行,让女生花钱的男人,太怂,我才不会给你这个机会,嘿嘿!”
太阳已经西斜的厉害,李天赐拉着何朵下了船,在公园门口拦了一辆的士。坐在车里,何朵感觉身体总算温暖了些。李天赐一路上都想帮她取暖,可惜他只穿了一件毛衣,没办法脱,抱又肯定不能抱,就很尴尬的在何朵身边跳来跳去。如今上了出租,两人总算都能喘口气。
只是何朵的心却已缓缓沉了下去,自己和李天赐已再无可能。时至今日,两人已经是不同世界的人。
李天赐又何尝不知。他明白自己的实力,更知道何朵的所求。虽然多年未见,何朵骨子里对未来的期许却没有改变。这一点,李天赐比何朵自己看的要更清楚。如今何朵是重点大学的学生,毕业后前途无量,又怎么能牵绊在自己这个一眼望得到头的半吊子身上?两人年少时的懵懂情怀,终究是谁都没有打破和提及。
终究时过境迁,再多回忆也都只是故事。两个曾经有着同样心事却从未开口表露的人,如今更没理由旧事重提。
即便如此,作为彼此生命中重要过的人,晚饭还是要开开心心吃的。这一点两人心知肚明,便也都抛开俗事,从学校的厕所到教室的黑板擦,从老蛙老驴到体育老师,挨个回忆点评一番,天高云阔地胡扯着。
等到最终不得不挥手告别的时候,两人默默对望,相视一笑,就像多年前见面时那样。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终究已是昨夜星辰昨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