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城门口的随军刚被颐渊的火圈给吓得半死,还没来得及收好下巴,又听到皇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直接腿软晕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飞快地在脑内整理两者间有什么因果关系。
四周浸透着来历不明的湿寒。
只有小皇帝依旧保持着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还未长开的脸上读不出来其他含义,真的像是一位担心兄长安危而赶来的弟弟,毫无破绽。
颐渊不仅要留神着城墙的动静,免得事情还没解决人就被压死了,还要分出注意力盯着这个小皇帝——这小兔崽子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次,一直神神秘秘的,就算是见了也不会有好事,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地从大老远跑来玩什么“兄友弟恭”。
肯定有鬼!
这狗娘养的,颐渊眼角抽了抽,心想本以为自己心机费尽地偷跑过来,怎么也得算上个有后手的人,结果呢?真能耐,一个比一个更会没天理!
“朕听闻鸡宝村有异变,便亲自率军前来,见皇兄无恙,终于能放心了。”小皇帝提了提缰绳,战马便驮着他走出大军队伍,话音缓慢,“这里究竟发生了……”
“!”
话音未落,一团火球便从颐渊的手中直对着小皇帝冲了出去,众人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顿时吓得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抱着脑袋往两侧躲蹿,谭泽雯向来搞不清楚这个混账的心思,拨开一批人,连忙大叫道:“颐渊!你在干什么!”
“叽叽喳喳地凶谁呢?”颐渊伸手夹住臭老头慌乱之下挥过来的剑,啧了一声,“不得了,还想用我的剑砍我,你仔细瞧瞧我打中了吗?”
谭泽雯这才莫名其妙地回头。
只见小皇帝完好无损地坐在战马上,连一根头发丝都没被点燃,唯有表情变得更森然了一些。那来势汹汹的火球虽然锐利没减,却兀地停在了半空中,而迫使它停下来的东西,是一层笼罩在小皇帝身旁的透明屏障。
谭泽雯瞪大眼睛:“是咒文!”
但凡有点常识的人就知道,咒文的绘制极其麻烦,令其展开更是难上加难,如果强行或不恰当使用,使用者便会被反噬成齑粉。
百年前的混战时期,人族手上只有咒文这一武器能和异族对抗,经常因为准备不充分和估算的错误,而出现打仗打到一半便没气的情况,为了守住城池,有许多将士不惜牺牲性命去强开咒文,最后落得个死无完尸。
那传说中银甲军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们专攻咒文,比起普通士兵,能用最少的时间去发挥咒文最大的用处,为首将军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所以,小皇帝肯定不是在颐渊出手后才自保的。
那么只剩下……
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使用咒文了!
这东西已经沉寂了上百年,提防普通的刺客根本没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咒文的主要作用是攻克异族,由此可知他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听闻异变而赶来救人的,他知道这里已经有了一场灾难,甚至和城墙以及异族相关!
“明白了吧。”颐渊两指一紧,剑绕霜花,回到他自己的手中,“之前说你笨你还不信。”
谭泽雯:“……”
“朕好心来解围,可皇兄的做法真令朕心寒啊。”小皇帝隔着屏障压了压手,把火球拍到地上,烈火散尽后,只剩下一颗小小的暗扣,“先皇临终前曾告诉过朕,皇兄是‘神明赐予皇族的孩子’,从小就和我们不一样,不得怠慢,可今日皇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个秘密泄露了,真是不好收拾。”
颐渊不知道这小子葫芦要卖的什么药,戒备地回道:“可不是嘛,父皇他老人家也觉得陛您不太好收拾。”
话音刚落,小皇帝突然僵了一下,面上最后的遮掩没了,眼底闪过几丝痛苦的颜色,不过转瞬即逝。
两人一坐一立,盯着对方,各自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颐渊记得第一次见到小皇帝的时候,正处宫闱大乱。
当年先皇病危,藩王谋反,太子年幼,叛军已经攻进九重宫阙大门,满眼的战火,乱石,血腥,尸体,一切都乱成了浆糊,没剩几个还有理智的,全都急着逃命去了。
他作为深宫别院里一位不招待见的小皇子,碰上这样的混乱,按理来讲,结局本该是被快马乱刀随意地杀掉,但当他刚战战兢兢地走出屋子的时候,一位內侍突然跑到他跟前,俯首在地。
“奴才护送殿下去陛下寝殿避难。”
从别院到皇帝寝殿有很长一段路,在这种情况下,刀剑无眼,每一步都有毙命的危险,那内侍来的时候,鲜血已经浸湿了衣物,拖洒在后面,染红了道路,可他手上和脚的功夫却很稳,紧紧抱着人的时候很有力量,让颐渊一路上连皮都没被擦破。
但到寝殿门口时,内侍的前脚刚跨过门槛,后脚便一个脱力跟头栽了下去。
这跟斗下去后,人再也没能站起来。
颐渊顺势被摔了进去,晕了片刻,随后他抬起头,看见这位内侍的后背已经被乱箭射成了刺猬,烂肉和粘稠的血混合在一起,极其恶心,另一边,有几位黑衣蒙面人来到了自己眼前,架着吓破胆的他进入殿内,龙床上躺着一具苍老的躯体,以及一位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跪在床侧。
颐渊当下便抽泣了一声。
“……是吾儿来了吗?”
颐渊几乎连话都说不清了:“你,你是谁啊?”
老皇帝面皮干瘦,肤色呈现出蜡黄,听到颐渊的声音后,眼珠子缓缓地转向他,极其费力地说道,“吾儿,是神明赐予朕的孩子……”
一个高瘦的引人走上前来,是方才那群蒙面人之一,他将老皇帝从病床上扶起。
“父皇从前……从前怠慢你了,是父皇欠你的……”老皇帝的声音像是风干的树枝,稍不注意就会碎掉,“但以后不会了,朕要死了,朕把皇位留给你弟弟,再把他托付给你,你弟弟还小,你以后多照顾他……”
颐渊懵懂地问道:“照顾?”
“对,对……大宸有个捂了快一百年的弄疮,不能再捂下去了,人族,单靠人族圈起国\\\\家来没法根治,会亡国,要你……”说道这里,老皇帝剧烈地开始咳嗽,嘴里吐出大滩污血,“烧死他们,你快烧死他们!”
其他蒙面人立刻推攘着小太子来到颐渊身边,小太子地听从安排,抱着这位只比自己高半个脑袋的少年,唤了一声皇兄。
也正是这一声“皇兄”,同时将两个孩子推向了另一个身份。
那天,老皇帝扒住颐渊,强行起身,指甲几乎镶进了他胳膊处的皮肉中,留下道道血痕,老皇帝说了很多让他不明白的话,就连逝世的时候,僵硬的手指还在拉扯着他的衣服。
手臂的剧痛,周遭的怪异,颐渊顿时吓得抱头大叫起来,他自出生后便被养在别处不受待见,不知自己的生母是谁,也很少见过这位“父皇”,属于放养的猴,但那天后面发生的事情,颐渊这一辈子都记得。
随着他恐惧的加剧,有来自无数人的尖叫声从四面传来,它们像是在回应着颐渊的害怕,在周围酝酿发酵,达到某一个高度的后,一圈烈火围绕着颐渊燃烧起来,火势越来越大,火星点燃了周遭的东西,席卷了宏伟的四九城,火舌肆意地舔呲着每一个角落,这火没法用水熄灭,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烧毁一切事物和生命,护卫军和内侍们成为了牺牲品,鲜血染红了天上人间,犹如炼狱。
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后来,叛军平了,所有的宫人也死了。
再后来,小皇帝继位,朝堂大换血,那几位蒙面人自尽于宫门口。
至此,除了小皇帝外,没有任何人知道那场平定叛乱的烈火来自颐渊,更没有人知道老皇帝的话到底有何意义。
“也罢,陈年旧事,不提他老人家了。”小皇帝平和地笑了笑,“不过有一件事皇兄得记住,这做人,要是看见了他不该看见的东西,下场总不会太好。”
颐渊:“那巧了,我也有一件事想要陛下您记住,这人说话做事啊,别太自信了,否则出丑的时候是真的丑。啧,瞧把我丑的,三天吃不下饭。”
小皇帝的嘴角泛起诡异的笑容:“哦?难不成是皇兄被谁丑到了吗?”
“还装?”颐渊双手抱剑,立在原地,红衣在这灰色的村子里格外显眼,“行吧,我帮你说。”
“你让鸡宝村的村长运走将军像,耽误祭祀,铸成恶果。他为何要帮你做事?为何以他这个普通人的能力能做到如此地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的目的是想给够自己充分的时间来到这里,然后,剩下的事情我会便帮你完成。”
“你还没当皇帝的时候便亲眼见过,我不是什么正常人,我的烈火,和严寒相抵,只要我在此地待的时间久了,便能和那位将军引起了共鸣,他是下令筑建城墙的人,他的出现必定会给城墙造成力量流失,再也无法像以往那样发挥作用,坍塌只是时间的问题。到时候,村长已经知道自己被利用,那家伙不太聪明,定会以死去抵御黑沙入侵,可他不知道,你送他的那些咒文却起了相反的作用,成了最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皇帝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拍了拍手。
反倒是谭泽雯狠狠地吃了一惊,他上前一步抓住颐渊的袖口,急喘着问道:“真的,真的是他吗?我以为是我看错了,他回来了?!”
颐渊一愣:“嗯?你认识?”
“他……他……”听到这里,谭泽雯浑身开始颤抖起来,一阵恶寒从脚底爬到头顶,甚至好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我是将军麾下的小骑兵,银甲军中最无能的一位,同样,我也是他唯一的侄子……,你们,你们可知……”
你们可知,他当初为何在盛名之时负身离去?
你们可知,他为何下令修筑这三道城墙?然后整整百年,杳无音讯?
你们真的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不止如此,那些属于百年前的,令人格外恐惧的回忆,突然在谭泽雯的脑袋里变得清晰起来,他隐约感觉到,如果真的这样做了,那么从这一刻开始,有些东西就再也没法好好维持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脱口道:“不……”
可“不行”二字还没喊出口,远处城墙“轰”的一声炸开,那块在空中悬挂了老半天的巨石终于落下了,变成了一个缺口,紧接着,一阵尖锐席卷了每个人的耳朵,像是有成千上万人同时发出惨叫!
看见此景,小皇帝终于开始行动:“听朕旨意!鸡宝村村民以及随军糊涂行事,破坏城墙,促成大祸,危害国运。”
“即刻绞杀!”
全村的人都聚集在此,他们手无寸铁,早就被这阵仗吓破了胆,此时听到要被灭口的话,更是全都变成了疯兔,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相互推挤,甚至有被活活踩死的。
“殿下!殿下救我,救命啊!”
“爹——!娘——!”
“啊啊啊啊——!”
惨叫声不绝于耳,像极了大火后被暗卫血洗的朝堂,颐渊终于明白了他要干嘛,手心一把火散开,圈住鸡宝村村民,骂道:“颐朔!黑沙将入,你不仅不想办法阻拦,反倒在在这里杀百姓灭口,你到底有没有良知!”
可大军只听皇帝的命令,一声令下后,他身后的将士立马布阵散开。
颐朔看着远处:“皇兄,别碍我的事。”
不知是谁引出了第一道咒文,那东西发出一阵炫白的光,直接冲上云霄,炸裂在了天上,照亮了惨烈的鸡宝村以及每位杀戮者阴沉的脸。
冲天的杀意和报复酝酿着,鸡皮疙瘩一阵掠过一阵。
百年的沉寂,随着这一次的见血,再次彻底大乱。
小皇帝眉眼郁郁地收回目光:“皇兄,你方才说的完全没错,是朕失算了,但朕不以为你能猜出来,是谁告诉你的?”
这时,颐渊终于看清了小皇帝背后的东西,那咒文并不是由士兵单独用,而是有一群人负责操纵,再将功效引去士兵身上,分工行动,既节省了使用者的体力消耗,也大大地降低了进攻时期的漏洞,有着源源不断咒文的军队像是一只不知疲惫和伤痛的怪物,招起招落间,不留半点余力。
“朕这一生,最恨懦弱!从今日起,大宸不再是一疆封闭的国土,朕有要有与昔日银甲军同样强大的军队,让黑沙和异族再也不足为惧!”
而几乎是同时,一阵铺天盖地的恶寒裹着碎冰渣猛地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