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云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吊在梁上。

挑高的穹顶布满岁月痕迹,褪色的壁画斑驳不堪。

脱落的墙皮一块连着一块,两个黑漆漆的洞口对称分布,中间横亘一道木梁,三指宽的绳索悬挂其上,末端缠绕他的脖子,更打了个死结。

云婓试图挣扎,可惜毫无用处,只让绳索越勒越紧。不可思议的是,脖子勒出红痕,他仍能自由呼吸,简直人间奇迹。

落地窗洞开,半扇窗面消失无踪,半扇垂死挣扎,悬挂在窗框上,发出吱嘎声响。

风从窗口卷入,打着旋,带着云婓左右摇晃,活似一条晒干的咸鱼。

区别是他还能喘气。

风声不绝于耳,脖子上的绳索越来越紧。

云婓不愿坐以待毙,正试图自救,刺耳的电流声陡然出现,紧接着,一个机械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宿主,恭喜您被选中……”

这一幕看似陌生却又诡异地熟悉,一字一句仿佛秘钥,撬动记忆最深处的锚点。

片段记忆浮现脑海,云婓先是一愣,继而表情狰狞,猛然间生出力气,反手扣住脖子上的绳索,用力向下拖拽,半点不顾及牢固的绳结,无异于自寻死路。

机械声戛然而止。

云婓继续拽动绳索,呼吸变得困难,被刻意埋藏的记忆却逐渐苏醒。

脑海中又响起电流声,名为系统的寄生者察觉异状,开始设法阻拦,终不及云婓动作迅速。

厚重的藩篱轰然倒塌,久违的记忆潮水般涌出。无数画面交织成河,似跳跃的幻灯片,一帧帧浮现眼前。

回溯记忆的代价极为惨烈,同系统在大脑中拉锯,云婓头痛欲裂。

血从鼻孔和耳畔流出,眼底爬满血丝。染血的嘴唇颤抖着扭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每一个细节都诠释着疯狂。

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被云婓中途打断。

“你违背了诺言。”

一句话出口,成功掐灭未尽的话语。

作为“系统”的宿主,云婓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震惊和不知所措。

“你承诺过,完成九十九次任务就送我回家!”记忆完全复苏,云婓强忍住剧痛,一字一句道出系统的无耻狡猾。

他不知道“系统”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这个东西为何会找上自己,自从被这个东西寄生,他的灵魂再不受控制,一次又一次被迫经历不同的人生。

跨越时间,跨越空间,跨越物种,跨越性别。

云婓不止一次想要挣脱,可惜全是无用功。取而代之的是一次又一次可怕的惩罚,一层又一层阻碍记忆的屏障。

他沦为系统的傀儡,一个不折不扣的囚徒。

他陷入绝望,试图在穿越中自我毁灭。

系统将他囚禁起来,威胁不成便假惺惺承诺,完成第九十九任务,会送他返回自己的世界。

他深知机会渺茫,奈何灵魂被困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选择低头。

结果不出所料,一切的承诺都是谎言。

系统不只违背诺言,更试图抹除他的记忆,再一次诱骗他走上老路,成为任人摆布的傀儡。

万幸,在所谓的“最后一次”开始之前,他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贪婪的寄生者绝不会想到,欺骗的话语将是毁灭的开端。

“违背诺言总要付出代价。”

云婓拽紧绳索,不顾掌心的伤口,任凭血液流淌,拼尽全力挣断。绳索断裂的刹那,他从高处跌落。落地时脚踝扭曲,踉跄栽倒。

灵魂状态,他被层层束缚,奈何不了对方。

可惜对方过于自信,以为能完全控制他,再次让他拥有了身体。

察觉到云婓的意图,系统立即道:“宿主,你会死,灵魂会灭亡!”

“我不在乎。”云婓缓慢爬起身,无视脚踝的疼痛,冷笑道,“我早就不想活了。”

被迫走入不属于他的人生,经历陌生的怨恨和绝望,无法复仇就要被惩罚,反抗都是奢望。

为什么是他?

凭什么是他?!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和芸芸众生一样出生,成长,读书,工作。

他有过成功也有过失败。他经历过不小挫折,却从未怨天尤人,依靠自身努力,最终事业有成。

云婓始终不明白,凭什么他要经历这一切,遇上这样可憎的寄生者?!

九十九次不同的人生,九十九次复仇之路,一次不成功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至委托人满意为止。

每时每刻都在煎熬,云婓濒临癫狂,死亡俨然是一种解脱。

见他油盐不进,系统不再劝说,决定将他的灵魂剥离躯体。

云婓嗤笑一声。

近百次的折磨让他痛苦不堪,却也让他掌握各种知识,在记忆回笼的那一刻,给了他复仇的能力。

无形的寄生者无法捕捉,如果变成有形呢?

系统感受到威胁,加快灵魂剥离的速度。

云婓动作更快。

染血的右手覆上额头,遵循某一世的记忆,将无形的波动具象化。在脑海中编织成网,捕捉流动的符号,串联到一起,继而驱逐出自己的大脑。

整个过程看似简单,每一步都惊险无比。

系统不甘毁灭,竭尽全力同他对抗。

过程中,海量的电流蛇般狂舞,一次又一次穿透他的灵魂。

“滚出去!”

痛感成倍叠加,如铁水灌注在灵魂之中。

云婓不会认输也不可能认输,拼着同归于尽,也要将可怕的寄生者驱逐出去。

昏暗的室内迸发强光,爆闪的电光之后,一段白色光带出现在云婓掌心,被他牢牢攥紧。系统拼死一搏,光带猛然间绷直,边缘处堪比利刃,轻易划开皮肉,带起大片血光。

云婓无视伤处,拼着手掌被划断,仍牢牢握紧光带。

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他将力量凝聚在掌心,手指一点点收紧。

光带被生生拽断,一声短促的哀鸣,数不清的光斑四散,似火树银花绚烂绽放,又自边缘处颓败,直至全部湮灭。

光芒消失,室内重归昏暗。

云婓力气耗尽,痛感笼罩全身,一动不能动,整个人却轻松无比。

久违的愉悦、自由和舒畅。

身陷囚牢太久,他几乎忘记了灵魂不被束缚的滋味。

这一刻,他大笑出声。

哪怕马上魂飞魄散,他也甘之如饴。

轻松不过片刻,消失的光斑重新闪亮,汇聚到一起,迅猛向他扑来。

云婓无法闪躲,只能眼睁睁看着光斑聚拢,迅速扩散成网,将他包裹其中。

输了吗?

云婓闭上双眼,掀起一丝苦笑。

他会死吧?

但他不后悔。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光网越收越紧,逐渐没入云婓体内。

寄生者洋洋得意,激起云婓无尽的愤怒,以灵魂破灭为代价,困兽般撕咬,奇迹般突破系统的反扑,将其一口口吞噬。

灵魂在燃烧,血从口鼻涌出,电光浮现全身,痛到极致变得麻木。

云婓抱定必死的决心,彻底将系统撕成碎片,一片片吞噬入腹。

系统的碎片融入灵魂,海量信息涌入云婓脑海,头近乎要裂开。刹那的冲-击-令他眼前发黑,终于承受不住,在痛苦中晕了过去。

昏迷中,一团绿光从云婓体内溢出,缓慢张开,直至覆盖全身。

流淌的血液逐渐干涸,凝固在下巴和衣领处。

褐色的发染上漆黑,自发尾处蔓延,定格在发根,暗夜般的色泽。

凌乱的发覆在脸颊,肤色愈显苍白。

或许是灵魂之故,即使陷入昏迷,气质仍偏向凌厉。

五官轮廓清俊柔和,如果投射到镜子上,云婓会发现,这张面孔和自己竟然一模一样。

最后一抹阳光消失在地平线,月光未见踪影,繁星隐藏在云后,天地间一片黑暗。

夜风呼啸,雨水从天而降,淅淅沥沥直至瓢泼。

雨水透过落地窗进到室内,在地板上蜿蜒凝聚,汇成大片水泽,留下暗色痕迹。

雨下了整夜,天明时分,乌云方才散去。

阳光普照大地,气温急剧升高。氤氲的水汽凝成白雾,在烈日炙烤下瞬息消散。

一只羽色斑斓的小鸟飞落窗口,低头梳理羽毛,发出清脆的鸟鸣。

鸣叫声唤醒沉睡之人,云婓从昏迷中醒来,神情有瞬间迷茫。

阳光恰好落在脸上,他试着抬手遮挡,掌心的伤口已经结痂,手臂依旧僵硬,动一动都很困难。无奈,他只能眯起双眼,等待麻木感过去,再一点点撑起身,挪向背光的墙边。

等待的过程中,记忆开始回笼。

云婓闭上双眼,完全感受不到系统的存在,这让他松了口气。虽然打定主意同归于尽,可能够摆脱束缚自由地活着,谁又乐意死呢?

麻木感一点点消失,云婓尝试活动手指,顺便打量身处环境。

第一感觉就是破败。

穹顶不必提,壁画斑驳,模糊得看不出原样。深色墙皮脱落,地毯脏污不见原色。桌椅损坏破旧,表面爬满一道道划痕。

木床少去一条腿,床幔和被褥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散发出一股腐朽的味道。

床头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烛台,边缘垂挂凝固的烛蜡,包裹小片灰色蛛网。

床对面是黑漆漆的壁炉,壁炉上方悬挂长方形框架,看样子像是画框。可惜里层空荡荡,只剩下破损的木架。繁复的花纹雕刻其上,边角凿有宝石托架,昔日华贵可见一斑。

屋内唯一完好的就是房门。

木制门扇紧闭,把手和门锁是坚硬的金属,色泽很新,和房间内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这里不像是休息的房间,更像是一间破败的囚室。

云婓有能力走出去,只等恢复体力,破坏门锁轻而易举。

气温继续升高,窗台上的小鸟振翅飞走。

麻木感褪去得很慢,相比之下伤口好得极快,大部分已经结痂。这让云婓产生怀疑,这样的恢复速度显然不符合常理。

正思量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房门开启,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四目相对,云婓看清来人严肃的面容和破旧的长袍,对方也看到坐在地上的云婓和遍地狼藉。

男人迈步走进室内,放下手中托盘,盘中是一块巴掌大的烤肉和一碗散发奇怪味道的谷物。

“日安,您的早饭。”

语言很陌生,云婓却能听懂。

他将目光移向托盘,男人凝视他的发色和双眼,突然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欺身上前,一刀直逼心脏。

云婓大吃一惊,奈何身体不听使唤,拼尽全力也只能避开要害,匕首擦过他的腰间,差一点就要捅穿。

男人一击不中,回手又发起攻击。

锋利的刀刃抵至脖颈,绿光陡然出现,匕首再无法近前。

男人措手不及,云婓抓住时机,一脚踹向男人腰间,将他狠狠踹飞出去。

男人迅速爬起身,不去捡地上的匕首,一声暴喝,身体迅速变宽拔长,皮肤变成暗褐,爬满裂纹,活脱脱一层干枯的树皮。

云婓狼狈在地上翻滚,躲避男人踩下的大脚。

地板连续被踩塌,现在一个个不规则的缺口,让云婓的躲闪愈加困难。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冲入室内,看到眼前情形,登时勃然大怒。

一声怒吼,老人化身为树,身躯比男人更加粗壮,头顶展开树冠,伸出的树杈锋利无比,堪比一把把利刃。

老人扑向刺杀者,两个高过三米的树人撕打在一起。

互殴的力量超乎寻常,脆弱的建筑承受不住,很快变得面目全非。半截墙壁倒塌,屋顶洞穿,演绎现实版的拆家。

经历数个回合,老树人棋高一着,将刺杀的男人摔倒在地,虬结的树根凶狠踩下,咔嚓一声,地上的树人断成两截。

目睹此情此景,云婓大脑一片空白。他也算是见多识广,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凶暴的“植物人”。

回想身陷此地的因由,云婓咬牙切齿,恨不能把系统拽出来再撕碎千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