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诸臣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陛bsp;还要陪着他们一起耗。
韩临风也在殿上,他干脆选了个廊柱的位置,盘腿靠坐,有懂事的宫人,立刻给太子送去了软垫子。
韩临风看了看跪得满地的诸臣,居然从自己宽袖里掏出了一本兵法书,就这么悠哉游哉地看了起来。
还有李归田一类的清流,虽然并不反对均田,但是也不能扔下陛下跟这群世家独撑,所以也时席地跪下,陪着一起耗。
临近中午,陛下丝毫没有退朝的意思,那些在底下跪着的诸臣虽然在裤子膝盖处都缝了厚垫子,可依然顶不住。
一个呲牙咧嘴地微微换着姿势,让发麻的腿活一活血。还有年岁大的,也顾不得朝堂礼节了,也学了太子的样子,一屁股坐下,缓一下老腰。
不过跟酸乏的腰腿相比,那肚肠咕噜噜地叫似乎更叫人困扰。
往常臣子们为了避免驾前失仪地打嗝放屁,早朝惯例都不会吃得太多,往往喝一碗稀粥暖胃便去早朝了。
反正下朝之后,宫旁还有提供早餐的偏殿。
可是今日陛下看群臣慷慨激昂,居然提议大家一起饿饿肚子,感受下民间疾苦。
这群臣的肚子里没有太多余粮,不一会便开始肠鸣起来,而且叫得那叫一个此起彼伏。
陛下和太子今早吃得倒是甚多。
落云听韩临风说今日那些朝臣们可能出幺蛾子,而他和父皇打算靠一靠他们肚子里的油脂时,昨天夜里就吩咐厨房做些汤饼和卤牛肉一类的顶饿吃食。
现在韩临风的衣袖子里除了一本解闷的兵书,还有一袋子媳妇塞给他的肉干。
陛下虽然不让朝臣们下朝吃饭,可是得让朝臣们方便解手。
为了免得众位爱卿来回奔波,坏了静坐抗议的气势,陛下还很贴心地开了偏殿的门,让人在里面设了屏风恭桶,还有清水熏香。
朝臣方便之后,还有宫人立刻更换恭桶,也是干净方便得很。
韩临风借着方便的机会,来屏风后掏出肉干吃了吃,还接过太监递来的茶点垫了肚子后,再出去跟群臣接着耗。
陛下也是如此,入屏风方便,却抹嘴出来。
至于李归田一类亲近陛下的官员,“解手”之后的表情也都变得从容镇定起来。
有跪坐得离偏殿近的臣子,都听到屏风后咀嚼东西的声音了,偏偏想起身看时,却被侍卫太监阻拦,不让惊扰万岁和千岁出恭。
既然没法抓现形,臣子们也没法问二位尊圣,在屏风后究竟是拉,还是吃?
至于那些清流,平日也跟世家没有什么话好讲,上朝站位都是泾渭分明,此时更是无话。
反正那些世家去方便的时候,连杯茶都没有。
要是太渴,就只能喝洗手的清水。如此靠到下午时,有些臣子饿得都捂着胃哼哼了。
可是起头的几大世家不喊退,他们也只能继续咬牙挺着。
不过就在这时,陛下拿起身边的一卷文案,慢悠悠道:“朕差点忘了,这是同意均田税改的文书,若是爱卿已经体会到了那些无田百姓忍饥挨饿的苦楚,在这文书上签字,便可下朝去忙国事了……对了,竣国公,你不是已经签了吗?还在这陪坐干什么?早点下朝去吧!”
说完,陛下让太监将那文书拿了下去,上面赫然正有竣国公的签名。
这下子,余下世家的眼睛立刻瞪圆了,直直望向叛徒,鲁国公更是气得两腮都在颤抖。
大家早先都是说好的,绝不能让陛下开了给世家征纳田税的先河。
否则新得的土地要纳税,待以后国库再有空虚,岂不是以前的田地也要征税?
他们可不是只有几亩田地的农夫,一旦名下的田地都要征缴田税,绝对是好大的一笔。
哪个世家不是族荫繁茂,儿孙甚多,又有门生下人要养,本就花销甚大,怎么能再加负担?
可是这竣国公表面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转头就将他们这几府的人都给卖了?
贼竖子,也太是可恨!
竣国公的心里也苦啊!他能说自家的妇人不省心,酿出了一场变天惨祸吗?
现在看着鲁国公他们射过来眼刀子,竣国公只能两眼皮一撂,谢过陛下之后,便起身走人了。
自己留下来也里外不是人,还不如趁早回府吃饭呢!这眼看着太阳也快落山了,一天不吃饭的滋味也太难受了……
而就在这时,那些一直陪坐的清流们则纷纷走过去,在那名册上签下自己的姓名。
他们都是布衣出身,虽然名下也有封田,却并无免税的条例,这项新政对于他们的触动本就不大,而且在他们看来,陛下这么做的确是治国的根本,又何乐而不为?
如此纷纷签字,有些世家也坐不住了。竣国公背着他们偷偷签名,简直是太挫败士气了!
他们都觉得那竣国公太鸡贼,如此背着他们讨好陛下,若是一直不签字的话,会不会显得自己太不识抬举?
而且陛下这架势是真跟他们耗下去啊。
万岁和太子能时不时去屏风后的恭桶边找食吃,可他们却是实打实挨饿啊!
转眼到了晚上,朝堂大部分世家还在静坐,在点亮的烛光里,朝堂宛如灵堂一般。大家饿得脸色一个比一个更丧。
那屏风后的小灶也越发的过分,竟然都飘散出了烤羊肚肉的味道,那胡地的佐料被炭火炙烤后,散发着阵阵异香,在这临近深夜的十分,被饥肠辘辘的大人们闻到,比鬼差的勾魂索还要命!
有些老臣子气得颤音问:“敢问陛下,那恭桶里有烤肉不成?”
韩毅拿手指敲了敲龙椅的扶手,拉着长音道:“朕怎么没闻到?老爱卿,你会不会是闻错了?”
老臣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他活了这把年岁,岂能分不清肉味和屎味?
太上皇,您是将皇位给了何等乡野无赖!大魏这天要大变啊!
最后到底有人先抵不住了,只挪到鲁国公跟前,低低解释:“国公,你也知我有胃疾,前年还便过血,若再这么饿下去,是会出人命的。要不今日的局还是散了吧!容我回府吃些饭再从长计议……”
没等鲁国公说话,那位有胃疾的便早已起身,也去那文书上签了字后,便捂着胃急匆匆地往外走了。
这下子,世家里有了起头的,又有几个挨不住了。他们倒是没有胃病,就是单纯觉得这么干耗着不是事儿。既得罪了陛下,又解决不了问题。
既然那新政还没有动他们原先的田地,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得了。而且连竣国公都带头签了,他们还这么耗着,傻不傻啊?
这样下来,所谓世家原本牢不可破的联盟一下子变得七零八散。除了鲁国公和几个大世家还在坚持,其余世家都站起来签字画押了。
毕竟这种向陛下服软的事情,不能赶早,也不能赶得太晚。
这新帝的路数跟太上皇完全不一样,简直就是无赖,要活活饿死他们。
朝上的诸位谁不是家大业大的?被饿死了算怎么一回事?所以一看风头不好,就赶紧撤了了吧。
鲁国公心里也是一沉再沉,终于在大殿上的人寥寥无几时,慢慢起身,朝着那名册走去……
那天太子是子夜时分才回宫的。落云虽然躺下了,却没让宫女熄灯,只这么半梦半醒地等着韩临风回来。
当听到寝室的门响,她立刻睁开了眼睛,韩临风走到床边看着她,忍不住问:“怎么还没睡?”
落云从被窝里钻出了脑袋,仰着下巴看着他:“我听宫人传来的消息,说陛下一直跟群臣耗着,有几个老臣饿得都吐酸水了……你怎么样?饿不饿?我叫人给你备吃的!”
韩临风失笑道:“你不是都派人去给我和父王送羊肚肉了?还能饿?你应该问我要不要吃点消食丸。”
落云也笑了:“今日御膳房正好杀了两只北地送来的黑毛羊,我听韩瑶说过,你和父皇爱吃羊肚肉,晚上正好做了些送去。可我又寻思着那肉味道太大,不方便偷吃。我还怕你们吃不上,白送了呢。怎么样?那些世家们都应下了?”
韩临风点了点头:“父王将竣国公签好的文书拿出来,他们的防线就算破开口子了。而且你让人送的羊肚肉也立下奇功,那孜然味道一起,老东西们的口水都要湿了石板地了。不过这帮东西,满脑子的蝇营狗苟,真应该耗上他们三天三夜,饿死一个算一个!”
落云摸着他的后背,温言道:“若真饿死了几个,父皇的英名也毁了,我还吩咐太医院备下了救命的参片给你的随从呢,万一殿上真有不行的老臣,好歹得急救一番。”
韩临风捏了捏她的脸:“想得这么多,难怪睡不着觉!今日怎么样?小东西有没有闹你?”
落云舒服地靠在他的怀里::“这几日舒服多了,光是蒜香炙羊腿我自己就吃了一整只,香草在一旁看得都吓坏了,问我是不是连着前几日的缺省一顿都要补回来?”
韩临风听到媳妇能吃了,立刻朗声大笑:“你爱吃就好,明儿个,我叫人从北地再多运些回来。”
眼看着苏落云吐了整整月余,终于能吃东西了,韩临风的心也就放下了。可惜他却不能整日陪着落云,还要下去跑乡。
这次均田之策,虽然得了群臣的同意,但是实施起来,却要看p;这等牵扯田地的事情,往往油水最多,若是不能得到公平实施,也会事与愿违,所以韩临风与户部,连同各个州县的官吏,都要紧盯了田地入契这一块。
以前那些不能免田税的富户,自有规避田税的手段。比如买通了官府,采取藏头去尾的方式,将自己的田地实际亩数,减少一半登在官府的土地名册上。
这样缴纳田税时候,按照官府的名册可以少交一半,而实际田地买卖的时候,又按照自己地契上实际的亩数来,灵活得很。
所以韩临风下一步就是要重新丈量所有官府登记在册的土地。
若是出现田契与官府登记的土地不符的情况,一律以官府土地名册的亩数为准,多出来的,全部充作公田,低价租给乡里村民耕种。
这一招,比均田改制还要狠,许多人都坐不住了。有人急急去官府找人更改自己的数量,不然等核对出来,自己的良田就要被充公了。
当然,也有人仗着自己的门路硬,觉得就算新帝三把火烧得旺,也烧不到自己,若是真来查到自己的头上,花银子收买人就是了。
当然,还有门路更硬的人,直接从源头入手,找上了太子韩临风,让他给自己开后门。
能这么有底气找太子的,自然不是寻常人,就是他的那位老熟人游山樾。
老财神这次派人来给他捎话,大概的意思,也是想直接讨要田税的减免。让他这一介商贾如功勋世家一般,可以免了田税征收。
毕竟他这样富可敌国的商人,名下的田产也不少。这次如果这么细查的话,他每年要缴纳的赋税数目不菲。
游山樾的钱银都是用在刀刃上的,像这样每年的田租交起来可就没头了。
他自觉是扶持北镇王上位的第一功臣,更何况之前给新帝面子,支援了一笔周转国库的钱银。
像这样的好处若是不给,那韩临风可就太没有人情味道了。
韩临风接到游山樾这大言不惭的信时,冷哼着将它拍在了桌子上。
落云正躺在他书斋的软榻上看书,见他如此愠怒,便问:“怎么了?”
“老耗子来讨赏了。他名下的田产无数,却拿着护国功勋来求我免去田税。”
游山樾是典型的奸商,他资助豪强有多慷慨,那么占起百姓的便宜来就有多贪婪。
他门路广,田地赋税本就已经跟那些世家无异,享受了不少的优惠,名下的铺子也是各种减免见面赋税。
现在眼看着要复审土地亩数,他便来找韩临风讨要人情了。
落云慢慢坐起身来,道:“我还以为他这个年岁,又是这般富有,在钱财上应该能看开些了。这些赋税可是国之根本,他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为何还要这么贪?”
韩临风冷哼了一声道:“不然他资助各方豪强的钱财如何来,不过也都是些黑钱罢了。只不过这些钱花出去,他能换得豪强的扶持,还能随心所欲地做些颠覆朝纲的把戏。可是若做了赋税上交国库,给百姓造桥铺路,又有谁能念他的好?”
当初蒙骗赵栋,构陷皇后害死将军前妻的把戏,应该也是游山樾指使人干的。就是不知他私下里操纵着其他的权贵,又做了哪些诡计勾当。
如今韩临风要肃清田地之事,但是也该顺便打一打这田地里养肥了的大耗子了!
随后的几日,韩临风又要出京公干。
只是这次,他刚刚走出京城门口,就看见长亭处有位故人在等候。
方锦书是听闻了韩临风要随户部的臣子下乡的消息,特意在此等候的。
她觉得自己当初先找苏落云实在是失策,莫不如直接找到韩临风陈明当初那书信的误会,同时,也要让他知道,自己对他的情谊始终未变。
今日方锦书特意打扮一番,也不戴帏帽,便在长亭等候。
当她看见太子的车队前来时,眼睛一亮,立刻迎了过去。
韩临风蹙眉看着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本来想要无视她,径直策马而去。
可是想到她上次居然能跑到落云面前毛遂自荐,好一顿添堵,韩临风还是勒住了马匹。
就在方锦书走过来刚要开口的时候,韩临风已经在马背抱拳道:“九叔婆,您怎么来这里了?”
从辈分上论,渔阳是韩临风的皇姑奶奶,那九皇子就是他的九叔公。管九皇子的遗孀叫一声“叔婆”应当应分。
可怜方锦书今日胭脂点唇,脂粉匀抹,当真是艳光照人,却被这一声敬语给打得风中凌乱,无以应对。
她瞪看着马背上神情漠然的男人,一下子哽咽出声道:“韩临风!难道就是因为我父母没有将信给我,我不应你,你就要这般对我?”
韩临风再次轻蹙眉头,这次倒是又歉意地抱了抱手:“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了。只是当时我已经猜到,这信到不了你手中,没想到你后来还是知道了。”
方锦书一直认为韩临风是因为当时被陛下逼迫娶个盲女,这才写信给她,想要向她求助的。可惜她父母悍然拒绝,一定是这样,才让韩临风对她产生了怨念。
可是现在听韩临风平静地说,他本来就不希望自己看到那封求婚信,方锦书就听不懂了。
韩临风索性全抖开了讲,绝了他这位九叔婆的念想:“当初这封信,与其说是给叔婆您写的,不如说是给太上皇写的。我当时一心爱慕落云,可惜她却对嫁给我心存顾虑。所以我想到了请陛下赐婚,免得她拒绝我。你也知落云的出身略低,原本让陛下赐婚绝无可能。不过若是鲁国公看到我这个浪荡子妄想染指他的千金,必定会去告御状,而太上皇也正好可以让我成婚,绝了这可能。”
方锦书木然听着,身子微微摇晃了几下,吓得她身边的侍女连忙扶了她。
方锦书只觉得长久以来支撑她的希望骤然破灭,万念俱灰,声嘶力竭道:“韩临风,你在骗我!她当时可是个瞎子,你娶了她遭到多少人的明嘲暗讽!你怎么可能是心甘情愿娶了她呢?”
听闻到方锦书骂落云是瞎子,韩临风连最后一丝歉意都不存在了,只冰冷着脸道:“我从未曾表露过爱慕你,而且你除了家世好,又不瞎之外,又有哪里比得过她?若是无事,就不要拦路了,在下还有公务在身,耽误不得!”
说完,他也不管方锦书有没有退后,只催动马匹,带着人一路扬长而去。
方锦书被马蹄扑腾起的灰尘搞得咳嗽不已,连连后退,可是咳着咳着,却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这辈子最屈辱的时刻,就是现在了。看着韩临风绝尘而去,方锦书哭得不能自已。
韩临风,你居然如此羞辱我!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关于九叔婆拦路的事情,也是韩临风的随从回京入宫替太子取东西时,跟太子妃说了一嘴。
落云听了韩临风怼方锦书的话,就算不在现场,也能想象到韩临风冷着脸说话的气人劲儿。
韩瑶这几日常扎在东宫,一边帮嫂嫂梳理宴会的名册子,一边道:“方二这个脾气秉性什么时候能改改?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兄对嫂嫂您爱宠着呢,她却非认为皇兄对她旧情不忘?不忘什么?就她对自己故去的夫君,还有年幼儿子不管不顾的冷漠样子,让京城府宅子里的其他人对她也是敬而远之啊!”
她可不是背后说人坏话,现在京城宅门的夫人们聚会时,私下里都在议论着方锦书,说她的心太狠,竟然连那么小的亲儿子都不顾。
当初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方家姐妹,原本都是未来皇后的热门人选。
可是现在,方家老大受了六皇子的拖累,连同儿女一起被幽禁起来。
方家老二原本顶着九皇子遗孀的头衔也能勉强得些香火尊荣,可惜她自己不要了,却还做着入东宫的美梦,不能不叫人觉得腻歪。
韩瑶想起她以前在京城里,被方二带头奚落,几次被挤兑得落荒而逃的往事,便觉得心里解气。
如今风水轮流转,这几次在茶宴上,都是那方二远远避着她走了。
落云蘸着墨汁,看了看小姑子,开口提醒道:“我们家从梁州过来,虽然是在高高的宫殿里,却是仗着铁腕兵权,并未得人心。如今陛下和太子与前朝那些老臣斗智斗勇,是他们的事情,可是我们这些女眷万万不能在人前显露喜恶,更不能拉帮结派。”
韩瑶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小声道:“我知道了,毕竟母后刚从佛堂里出来。归北就爱吃我亲手做的饭,我若也被罚进佛堂了,谁管他吃喝?”
现在赵归北负责京城布防,每日巡营之后都是在军营附近的兵署午休,韩瑶这几日都是用食盒子装着厨子料理好的食材,然后用兵署的小炉子给夫君热着吃。
这便如孩童过家家,两个小年轻自是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