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光照进屋内,空气里充斥着檀香宁静沉和的香气。
坐在紫檀木八仙桌前看着案卷的周砚,听完影卫的汇报也并无甚惊讶。影卫躬在下首,抬眼看到主子波澜不惊的眼神,心下不禁赞叹,不愧是主子,处事不惊,倒不像他,昨儿看到,真真是被惊呆了。
不是说姜家姑娘身娇体弱,三步一喘,手无缚鸡之力吗?可他瞧着,姜二姑娘那扇人的动静也不比一些高门大户里主母处置有异心的姨娘差。
不过娇弱倒是真的,刚扇完人,一旁的丫鬟嬷嬷心疼得不行,甚至还拿来了玉容膏,属实是没有必要。
周砚仍在不急不缓翻着案卷,又问道:“因何做了二十份炙羊肉?”
影卫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并未将事情说全,垂首惭愧道:“姜老夫人喜食羊肉,是那张妈妈将药下进炙羊肉中。”
“何药?”
“是,流枝散。”
流枝散平日可做药材,主补气补血,但忌与羊肉同食,若作佐料辅以羊肉,则变成无色无味,无影无踪的毒药。周砚蹙了蹙眉,这二十份,倒也怪不得。
影卫又自己在下面嘀咕道:“姜二姑娘昨儿那一套先礼后兵倒是用得挺好,打人个猝不及防。”
行武之人耳力极好,影卫低低的嘀咕声自然被周砚听见了,影卫还在暗暗想着,就感到头上有一道冷冽的目光。
抬起头来,见自家主子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清清嗓,又声情并茂将这先礼后兵的故事给讲了。
......
张何听完了整个故事,也是目瞪口呆,他统共见过姜二姑娘三回,一回是乖巧伶俐,一回是惊慌失措,再有一回是娇气挑剔。没想到姜二姑娘还有这样凌厉的一面呢,“想来姜二姑娘昨儿亲自进了厨房,应是真想在寿宴上为老夫人做道炙羊肉,倒是挺有孝心。”
周砚垂眼,又自顾自翻起了案卷,在心底轻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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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妈妈自从那日,便一直留在了如意轩当差,对外说的是二姑娘喜欢张妈妈做的菜,但其实只让她做一些粗活,连厨房的门都不让靠近。
如意轩上下同气一枝,对外统一口径,不近身伺候的也知道,这张妈妈,犯了大事,姑娘留着她有用呢。
姜芫的确想亲自学这道炙羊肉,她踏进厨房,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洗了个菜切了根葱,可把一旁的几个厨娘看得心惊胆战。
小祖宗一定要自己动手,厨娘们只能提着一颗心伺候着,洗过的菜让小主子再用水淋一遍,调好的料汁儿让小主子再多加一些水......
姜芫兴致满满,待到厨娘将羊肉拿了过来,姜芫才发现,努力有时并不是万能的,她委实是没有做菜的天赋。
虽说她也并没做什么努力。
不说别的,光是这个生羊的羊膻味,就能让她呕上个三天三夜。
姜芫到底没有这道炙羊肉带到祖母寿宴上去,不光如此,此次寿宴前,她特意去大伯母那儿看了宴席桌面拟好的菜单,果不其然看到了炙羊肉,于是柳眉一皱,坐在大伯母旁边小声嘟囔了一句:“这羊肉怕是不好克化......”
殷氏一听,马上反应过来,握住姜芫的小手心有余悸道:“是,是,母亲身子未愈,这羊肉,暂还吃不得。”
又拍了拍姜芫的手,道:“多亏有我们珠珠,要是宴会上出了差错,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姜芫回以甜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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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国公府老夫人六十大寿,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自然都是收到了请帖,寿宴这日,世家大族们一袭盛装,手上捧着贺礼,口中说着吉祥的祝词,厅堂里满是欢声笑语。
三房夫人们在廊前迎着客,小辈则是留在厅堂陪着祖母听着往来祝贺的,无趣单调的祝词。
簪缨世家最注重的,不过体面二字。此刻老夫人一侧站着不日后的太子妃,另一侧站着仙姿玉貌的姜二姑娘,姜二姑娘从前尚有几分病弱娇柔之态,如今身子渐渐好了,那股子贵气倒愈发显现了出来。
众人都知道,这姜国公府日后的圣宠啊,只增不衰,脸上庆贺的笑意不由更浓。
片刻过后,一道捏着嗓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太子殿下到。”
众人忙起身行了礼,“太子殿下金安。”
东宫太子和誉王世子一块到了,太子便罢了,不日便要与姜大姑娘成婚。可没想到竟是连誉世子都来了,要知道这样的场合,誉世子是从来不出席的,厅堂里的氛围一时间更加火热。
太子一袭绛紫色长袍,衣袖上勾绘着金色线条,尊贵而显华丽。
周砾朝着上首的姜老夫人长揖一礼,面上带着笑容,贺道:“老夫人今日大寿,孤祝老夫人福寿绵长,寿与天齐。”
说完又看向了立在一旁的姜姝,眼中盛满了笑意。
姜姝小脸上瞬间浮上一抹嫣红,也微微回了一笑。
周砚在一旁,长身玉立,微行了一礼,贺上了祝词,虽然不过寥寥几句,却已是给了姜老夫人极大的面子。
两人不是遣仆从来送礼,竟是亲自来了,姜老夫人心下既欣慰又高兴,亲自扶了两人起身,笑道:“殿下与世子折煞老身了,殿下与世子能来,已是老身莫大的福分了。”
一旁的嬷嬷忙指引了两人入了席,两位一来,自是坐在最前最好的上座。
旁桌坐着的一些世家夫人,瞧着气宇轩昂,矜贵自持的誉世子,只恨今日没能将家中女儿带来,若是能入了誉世子的眼,那可是走大运了。
姜芫站着,白皙的小脸上一直带着浅笑。皓齿明眸如盈盈秋水,柳眉弯唇又如款款星月。有美人兮,不外如是也。
听着这些吉祥话,姜芫左耳进,右耳出,可嘴确实是要笑僵了。
好不容易寻了个空档,姜芫微微低下了头整理脸上的表情。
不过瞬间,姜芫抬起头来,重新挂上了无可挑剔,端庄大方的笑意,可正此时,行至面前的人又让她笑容一滞。
来人一身月牙白的锦袍,身姿清瘦挺拔,步履轻缓,光风霁月。
“韩麒代云阳侯府,恭贺老夫人大寿。”
老夫人笑弯了眼,忙招手让人上前,“倒是许久不见二郎了,听闻你在豫章书院求学,如今学成归来,可是为了下月的春闱?”
那人从容笑道:“是,正巧老夫人寿宴,父亲忙于羌什一事脱不开身,母亲前些日子回了外祖家探亲,今日只我一人前来,还望老夫人不要怪罪。”
老夫人摆了摆手,“无妨,你能来我已是很高兴了。二郎天资聪颖,来日春闱,必定榜上有名,老身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完不知怎的,笑着的眼尾若有似无扫了姜芫一眼。
姜芫面上仍擒着笑意,但若仔细看,就能看出这笑意比起方才更加不达眼底。
怎么说呢,前世他与李襄月初识,是在自己的及笄礼上,这会儿离她的及笄礼还有一月余。她和李襄月又早已不如前世那般要好,更出了祖母这事,及笄礼她定是不会请她来。
因此他俩,这一世是否会相识,仍是个未知数。
姜芫很想告诉自己,前世的轨迹不会再一样发生,这人,也不会再有机会将自己扔入井中,至少现在,她不该迁怒于他。
可彼时在井底的无助,身体的痛楚,和被背叛的绝望。
她一个也忘不了。
她能做到以礼相待,但这就是个头了,再多的,她给不了。
韩麒朝老夫人贺完礼,又看向了一旁的姜芫,施以一礼,温润的笑意荡漾在面上,“芫妹妹。”
姜国公府二房夫人邹氏与云阳侯府的侯夫人是亲姐妹,因此两家平日里多有走动。从前韩麒喊她芫妹妹,姜芫也会软软应声,唤他一声麒哥哥。
可如今......
能端着脸上的笑意已是极限了,那一句麒哥哥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可现下韩麒什么也没做,既不失礼数也没有对不起她,她总不好突然和他撕破脸皮。
这于她平日里才貌俱佳娴静知礼的形象实在有损。
一来二去,姜芫踌躇半晌,脸都涨红了,只在上首施施然回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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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厅里,周砾一颗心都挂在自家太子妃身上,频频朝厅堂望去,自然也看见了韩麒。
周砾低声朝周砚说道:“你瞧,那个就是云阳侯府的世子韩麒,听闻他才思双全,是今年春闱一甲的有力人选。”
周砚对这个没有半分兴趣,故而没有接话茬。
“我听阿姝说,韩世子与姜国公府交好,三房和老夫人都颇为欣赏他,二妹妹及笄后,两家似乎有意结亲呢。”
“门第是略差些,但韩世子性情温和,若真是高中,倒也能堪堪配上。”
周砾叽叽喳喳说着,对这位或许要成为他妹夫的人极感兴趣。
滔滔不绝地从性情说到了才华,又说到了样貌品行。
仿佛他能说了算似的。
周砚转了转指上的玉扳指,朝上首看去。
看着确实像是个翩翩贵公子。
再看看姜芫,扭扭捏捏福了个礼,双颊绯红,是女儿家独有的娇羞。
作者有话要说:流枝散是我瞎取的。
姜家芫芫:哪家姑娘是这样娇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