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求见 我也不想见陛下烦忧。

飞霜殿外, 刘康带着几个内侍站得稍远些,却生怕里头有召唤听不见,只好时不时在附近走两步, 留意动静。

屋里有器物掉落的声音, 也有木榻震动的声音,还有男女絮絮的低语, 时而高亢, 时而低沉,听得人面红耳赤。

有两个内侍年纪小,脸皮薄,在屋外站了一会儿便站不住了,涨红着脸支支吾吾道:“大监, 咱们、咱们还是再离远些吧, 大家这、一时半会儿恐怕也不会召唤……”

话音落下,屋里便传来一声高亢的娇音, 紧接着便是频次陡然上升的震颤。

这回, 连刘康的脸也有些挂不住了。他头疼地揉揉额角,有气无力道:“罢了罢了,你两个下去吧, 留我在这儿守着。”

那两人对视一眼, 如蒙大赦,连忙弯腰道谢, 仓皇跑开。

剩下的几人相对沉默片刻,又各自转头散开。

不一会儿,瑶光楼旁蜿蜒的小径上,忽然出现个被一个仆从搀扶着的人影,那人走得有些急, 隔了很有的距离就能看出他略微蹒跚的步履,待渐渐走近看清了模样,更让内侍们吃了一惊。

“鲁国公?”刘康忙亲自迎上去,一来要显尊重,二来,也将他挡远些,免得听见殿中的动静,尴尬不已,“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卫寿由人扶着站在原处,努力平复下急促的呼吸,连连点头道:“大监,我、我的确有急事,欲求见陛下,不知能否、能否替我通报一声?”

刘康惊异地望着他,又用余光瞥一眼紧闭的殿门,不动声色挪动脚步,将他带得更远些,问:“圣上眼下……有些忙碌,不知鲁国公的急事,是否方便透露一二?”

卫寿擦擦额角的汗,看一眼紧闭的殿门和几个紧张不已的内侍,心道陛下恐怕的确不大方便,可他这事又不敢拖延,思来想去,只能凑近些,压低声道:“不瞒大监,这事,似乎与太子殿下有关。”

刘康脸色一凛,当即也不敢推脱,嘱咐两个内侍在这儿陪着,自己则慌忙行到殿门外,小心翼翼敲了敲,扬声道:“大家,鲁国公来了,有要事禀报。”

此刻屋里的动静已暂时停下来了,却迟迟没有人接话,直到一阵窸窸窣窣声和絮絮低语声过去,才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让他进来吧。”

萧恪之的嗓音传来,还夹杂着几分尚未褪尽的沙哑。

刘康一顿,不敢直接让鲁国公过来,而是先轻轻将门推开,见萧恪之正披着衣衫独自坐在屏风前,虽不算衣冠整齐,到底也还能看,而太子妃则不见踪影,恐怕躲在了什么地方,唯有台阶旁落了几件凌乱的女人衣裙,让人能看出屋里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转身冲两个内侍比了个手势,又趁着他们引着卫寿走近的间隙,闪身进入殿中,将几件衣物飞快地收起来。

“陛下!”卫寿一进殿中,也没心思细想殿中为何有种异样的香气,更无暇看萧恪之不大规整的衣衫,便忙跪下磕头,“今日上元,臣本不该这时候来打搅,实在是事关重要,不知如何是好,才来向陛下禀明!”

说着,他看看周围的几个内侍,没急着说话。

萧恪之挥挥手,将几个人遣出去:“你们几个下去吧,其他人不必动。”

卫寿愣了愣,看着内侍们下去,心道殿中难道还有别人?可他匆匆扫视一眼,的确没再见到任何人。

其实那一句“其他人”,说的是楚宁。

她此刻正躲在萧恪之身后那道屏风后头,与他只隔了几寸距离,若稍微靠近些,连口中呼出的气息都能透过屏风上的缝隙萦绕到他耳畔。

她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衫,底下空荡荡一片,乌发间虽还插了根簪子,有大半却已经落在肩上,如云堆一般,若卫寿在往旁边走一步,便能发现躲在屏风后狼狈的她。

原本萧恪之让她留在这儿不必动时,她还觉得不自在,生怕卫寿说的是什么她不该听的事,可片刻后,她便不这么想了。

“舅父起来吧,这儿没外人,不必拘礼,坐下说话吧。”萧恪之下榻,亲自将他扶起来,让他坐到底下的一张榻上。

卫寿一面连连道谢,一面擦着汗道:“陛下,方才灯会,果儿年纪小,累得快,臣与夫人便让她先回去了,谁知,她走到半道上,却、却撞见太子和、和那赵家娘子……”

萧恪之一听这话,手上的动作便顿了顿,原本放松的神色也稍稍收敛:“舅父慢慢说。”

卫寿一个没读过多少书的田舍郎,说话难免囫囵,兼又是这样不大光彩的事,还吞吞吐吐的。好在他明白事情的重要性,又有萧恪之在一旁时时引导,这才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萧恪之听罢,静了片刻,没给任何回复,只问:“果儿如何了?”

卫寿忙答:“那孩子受了惊,臣方才来前,让她阿娘先哄着睡了,此刻应当已好些了。”

萧恪之点头,又问,“她听到这些,没被那两人发现?”

卫寿一愣,想了想,道:“没有,她说,是等人走后,她才出来的,应当便是没有。想来天黑,她又生得瘦小,躲得隐蔽,这才没被看见。”

“话虽如此,到底不能掉以轻心。”萧恪之站起身,在阶下走了两步,沉声道,“这几日,便让她留在住处,少在外走动,免得遇上什么人,也免得她再想起这事觉得害怕,待这一阵过去了,再放宽心。”

卫寿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皇帝先说的不是太子如何,赵娘子如何,而是关心果儿的情况,不禁有些感慨:“臣替果儿多谢陛下关怀。”

萧恪之摇头:“朕也该感谢舅父,遇上这样的事,第一个想起的,便是来告诉朕。”

卫寿有些局促,心底还莫名有几分羞愧:“臣什么也不懂,若不是因为同陛下的这一份亲缘,恐怕还在兖州种田呢。陛下待臣一家好,臣记在心里,遇上什么事,自然应该想着陛下才对。”

萧恪之点头,面上露出一抹含着温情的笑容:“此事舅父不必多虑,朕自有安排,往后只莫与旁人提起便好。”

卫寿连连答应,将这事情说出来后,心里的大石也落下了,正打算告退,又忽然想起离开前妻女的话,又顿在原地,支支吾吾地不知该不该多嘴。

“舅父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卫寿迟疑片刻,吞吞吐吐道:“臣的确还有一言,求陛下莫怪。夫人与果儿两个,先前多受太子妃的照顾,因而臣想求求陛下,若真出了什么事,能否对太子妃网开一面……陛下,臣不过随口一说,若陛下有别的考量,千万别将臣的话当真!”

这话出口,不但萧恪之,就连屏风后的楚宁也愣住了。

想不到鲁国公一家,初见时,还曾因她的身份而紧张介怀,如今却会为她求情。她忽然有种过去的心意得到了回应的感觉,忍不住动容。

“朕知道了,到时候,会酌情处理。”萧恪之笑了笑,含糊应下。

卫寿只以为他如此说,不过是因顾念甥舅情分,不好当面拒绝,才敷衍一句,心里有些遗憾,却又不敢胡搅蛮缠,只好躬身行礼,告退离开。

刘康一直牢牢盯着,一见人出来,忙将备好的温水送进去,才轻手轻脚出去,重新将门阖上。

殿中恢复寂静,萧恪之在榻边站了片刻,没听到屏风后的动静,便干脆起身,绕到后头,却见楚宁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出神不已,不知在想什么。

烛光照在他的身躯上,投下一片浓浓的阴影,恰好将她笼罩。

她回过神来,抬头对上他深沉的目光,露出一个模糊的笑。

他说不出那是个怎样的笑,带着几分戚戚和茫然,更多的,似乎还有些许释然与放松。

“他一直想着要夺大位,”她茫茫然望着他,喃喃低语,“没想到,居然是用这种法子。”

“乖孩子,别伤心,不值得。”他忍不住蹙眉,走近她身边,伸手想揽住她。

可下一刻,她却轻笑一声,慢慢往屏风外走去:“可我只惊讶了那么一刻,现下,倒觉得本就该是这么回事。”

“当初娶我时,就是因为我父亲的声望,如今我已没价值了,而别人有,他自然该抛弃我,另娶她人。”

她走到榻边,却没坐在榻上,而是坐在底下的阶梯上,双手抱膝,蜷缩成一团。

“陛下,我不伤心,只是有些唏嘘罢了。他骗了我两年多,明明害死了我父亲,却还能一遍遍在我耳边说会替父亲正名,会对我好,另娶这样的事,又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其实,心底还有几分失落。

即便对萧煜没什么感情,甚至还有恨意,可得知自己是对方即将抛弃的那一个,总免不了觉得心寒酸楚。

幸好,她没有沉沦在他这两年里偶尔流露出来的喜爱和微薄的感情里,她还很清醒,不至于让自己落到孤立无援、自怨自艾的境地。

想起这几日察觉的异样,她慢慢将这些与方才听到的事串联起来,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对萧煜来说,赵家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顿了顿,忽然转头看着神色复杂的萧恪之,问:“陛下是早已知晓此事了吗?”

她记得,他听到鲁国公说出此事后,半点没有惊讶的样子,面对自己时,亦好像早已料到的样子。

他伸手揽住她单薄的肩,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

“朕猜到了太子和赵家会有勾结,却不知他要另娶。”

他一直派人盯着赵二娘和萧煜两个,那夜他们在宫外短暂的碰面自然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只是他并不知晓二人到底说了什么,只能依现下的形势猜测,赵二娘恐怕在另谋出路,转投太子麾下的确是个选择。

没想到,赵玉娥如此不忌,萧煜更是甘愿抛弃发妻,也要笼络住赵家。

这么容易被人拿捏,即便坐上了皇位,恐怕也无力掌控局势。

“那他二人如此,陛下可是已想好对策了?”楚宁想到赵家手里的兵权,虽然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却也应当有些棘手。

“自然。”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完全没将这二人放在心上,反而抬起她的下颚,低声问,“你为何如此问?”

楚宁在他专注的目光下忍不住缩了缩,轻声道:“我不想让太子如愿。”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可她犹豫着,又添了一句:“我也不想见陛下烦忧……”

他的眼睛忽然亮了。

“朕无碍的。你呢?可要朕直接下旨,将你带进宫来?”

楚宁垂眸不语,细细思忖片刻,坚定摇头:“不。我自己来,我会离开他,为自己,不为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