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四经绞罗

春花吹尽,绿树渐浓。

金佩兰带领着锦绣坊的下人们,将新上的夏衣在店内铺陈开来。

两位妙龄女子各穿着一身最新的夏衣,往大南街走去。此举正是为了在街上展示新衣,与开张那日一样,两位女子有轻纱遮面,不同的是,纱巾上多绣了“锦绣坊”三个字。

大南街是瑞安城坊市最为热闹的街道,她们身段窈窕,走起路来步幅款款,婀娜多姿,又走得极慢,来来往往的行人纷纷被她们吸引了目光。

一个身着银白缎面抹胸小褂,下面是浅绿色百迭裙,外头则穿着一件翡翠绿单丝纱衣,将女子的身姿轻盈地包裹住,一身轻薄透气,显得极为清爽,是专为酷暑打造的清凉衣裙。

另一个则身着丁香紫色柳叶纹罗裙,布料自带典雅的暗纹及浅晕的光泽,无需别的点缀,便已是奢华瑰丽。身着罗裙的女子走路颇为小心,若是撞着顽童,不小心将这身昂贵罗裙给弄坏一点,她可赔不起。

她们沿着大南街走了一圈,回到锦绣坊时,已有不少人慕名前来。

店内小厮按照金元富的要求,面对着众人,在门口挂上一张同样质地的罗布,嘴里大嚷一声:“各位请看!”

小厮说完,不由分说地将一杯清水泼了上去,那丁香色罗布上立即起了一片暗色水渍。

围观的人群看傻了眼,这是要做什么?

小厮笑着解释:“各位别急,稍等片刻。”

众人不明所以,不就是一块水渍吗?

“什么嘛?这能有什么幺蛾子?”

“就是,一块布而已,故弄什么玄虚。”

......

“诶,你们看,那水渍怎么这么快便消失了......”

“真的不见了!好快的速度,这水渍怎么就干了?”

仿佛就在大家叽叽喳喳的几声话语间,那罗布上的水渍已经消失殆尽。

“这便是我们家布料的奇特之处了,这匹四经绞罗不仅柔软贴身,而且速干排汗,一点点水渍而已,顷刻间便会干透。”

这时候,金元富笑着走了出来,身侧站着那位身着罗裙的女子。

金元富继续对众人解说着:“这身罗裙穿起来丝滑清凉,一旦走起路来,便会有微微风感。而且透气却不透人,不需要加内衬里布,便可直接穿着。不仅适合初夏季节,哪怕是春秋两季,也是可以穿出去的。”

钱夫人便是冲着这罗裙来的,她家是附近有名的地主老财,家中绫罗绸缎应有尽有,可她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罗裙。

她开口便问:“金掌柜,这罗裙卖多少钱?”

金元富并未直面她的问题,回道:“这是一匹四经绞罗,这样的一匹罗,是何等的稀有珍贵,想必你们并不清楚,若这放在京城,可是多少人抢破头都抢不到。放到瑞安城,也仅有我们锦绣坊能织出来,可惜,这工艺太过复杂,我们一日也只能织出三公分来。”

又有一位贵妇开口:“方才钱夫人问你,作价几何,你还没回答她呢。”

金元富笑眯了眼,缓缓道:“这罗裙的布料毕竟太过难得,我们锦绣坊恐怕无法满足太多客人的需求,所以我们决定,凡是在我们锦绣坊买布裁衣,或是购买绣品、成衣,按照所花销的数额记录,每月前三甲者,便有资格选购一匹四经绞罗。”

此话一出,钱夫人按捺不住了,立马跟随小厮进了锦绣坊,前去量算自己的花销是否够资格。

众人大多是观望,真正能够在锦绣坊消费的人群,还是那些达官贵户、地主老财。

身份越是显贵,越是在意颜面,况且这等罗布确有收藏价值,也是上等的送礼佳品。金元富的一席话,暗暗说中了他们对独特品味的极致追求。越是这样难以买到的贵重物品,越是能够吊住他们的胃口。

没过多久,叶汝锦也得知了对面的消息。

“姑娘,现在去锦绣坊出来的人,好些都在大肆采买,特别是那个钱夫人,说是把明年的年货都给提前定下来了,就只是为了买一匹罗布。”店里的小厮道。

“好,我知道了。”叶汝锦对此消息,只是神色淡淡。

她心里有事,随即担忧地问道:“我阿爹有消息了吗?”

小厮答:“没有,我见苏掌柜亲自去河岸守着了,可他们......都还没有回来。”

叶汝锦脸色黯淡下来,她爹叶兆海原定昨日便能回布庄,怎料到现在还没回来。她娘苏婉去了河岸等叶兆海的商船,就剩她一个人守着布庄,即便心里再急,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布庄打烊,她爹娘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叶汝锦惊喜地迎了上去:“阿爹,阿娘,你们可算回来了。”

将人带进屋,叶汝锦已经替他们斟好了茶水,叶兆海接下,一口便将茶水饮尽,随即长叹了一口气。

“阿爹,这次行船可有不顺?”

叶兆海坐在宽椅上,郁闷道:“南方到了汛期,我们的商船走走停停,有时候甚至无法行船,耽误了好些日子。”

本该是赶在五月之前便能准备好的夏衣原料,也因此搁置至今。

“无妨,只要阿爹平安归来便好。”叶汝锦贴心地安慰道。

“锦儿,爹这次带回来的原料,怕是不够。”叶兆海抚了抚太阳穴,颓然道:“那锦绣坊在宁远城也设有分店,早早地便将宁远城供的生丝全给买走了,我们这次进货,只进到往年同期的一半,而且,水上风浪太大,我们行船艰难,有一批生丝遭到了损毁。”

“什么!那今年的夏衣......”苏婉一听,大惊失色。

这一句话不言而喻,原料不够,今年的夏衣便无法按计划产出。

叶汝锦还在细想叶兆海的话,她疑惑发问:“阿爹,宁远城的货全被锦绣坊给买走了?那隔壁永安城你们去了吗?”

“永安城我们路过,也去问过好几家原料商,说法如出一撤,都被锦绣坊买走了。”

叶汝锦双手交握,手指被她捏得发白,她忿忿道:“锦绣坊仗着店铺众多,竟然干这种下作之事,囤积生丝,不给我们活路了!”

言及此,叶兆海和苏婉愁容惨淡,面面相觑。

叶汝锦思考半晌,似有了主意,问道:“阿爹,要不我们进些葛丝回来?”

***

织布坊一月有两日假期,这日,宿砚得了空,便去武馆做陪练。他还有几个招式要找馆长讨教,他想着,等他全部学会,他便可以每日自行在空地练习。

“哟,这不是我们武馆一枝花吗?怎么有空回来?”说话的人名叫林至武,之前他被馆长教训,就是拜宿砚所赐。

面对堵在面前的人,宿砚目不斜视,当林志武是空气那般,脚下微微移步,便掠过林志武径直往前走,直到见到了馆长,他恭敬地向馆长行了一礼。

被人无视,林志武暗压住心中恼怒,转身便去找新陪练练招,新陪练反应不及,被猛地踢中,瞬间被林志武撂倒在地。

另厢,馆长耐心地给宿砚讲授了几个招式,提及宿砚的近况,馆长不解道:“宿砚,你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我原以为,你来武馆练武,也是为了入伍,可我没想到,你会突然跑去做织工。难道是那几个小子老欺负你,你才待不下去?”

宿砚看着馆长的眼睛,诚恳回答:“不是的,馆长,我去做织工,是为了先给家里赚点银子。”

“那也好,我以前便想劝你,你父母走得早,你家这一脉,独剩下你一个,你若是真上了战场,那刀剑无眼的,哎,你这才多大年纪呀......”馆长一想到那情景,面露惋惜。

宿砚沉默地听着,对于这个关心自己的长辈,他很是尊敬,待馆长把话说完,他才开口:“馆长,上次你借给我的兵书,我还有些没有读完,等我读完以后,便拿过来还你。”

那本书已经借了有月余,宿砚主动提及,馆长摆摆手,无所谓地说着不急,还嘱咐宿砚,让他在布坊好好学技艺。

宿砚在武馆待到闭馆,才走出巷口。

林志武已经在此等了他一会儿了。

见宿砚出来,林志武将他堵住,见宿砚又想绕过自己,他一步逼近,再一把拎起宿砚的领口,口气恶狠狠:“你别想走。”

宿砚的领口是被他拎住了,可他的身躯稳如泰山,一丝一毫未被挪动。他的脸上未见一丝情绪,伸出右手,毫不费力气地将林志武的手给扯了下来,顺道还将人一道甩了出去。

林志武被他一下甩到地上跌坐着,登时愣在那里,不可置信地张着嘴,似能塞下一枚鸡蛋。

他不顾狼狈,跳起来便往宿砚身上扑,宿砚根本无心与他缠斗,他后退一步,躲开林志文的攻击。

林志武丝毫不放过他,出招狠厉,朝着他的脸便是一记拳掌,宿砚终于不愿再忍耐,他不躲不闪,决定速战速决,只用三两招便将人放倒,林志文再一次屁股着地。

宿砚表情肃然,语气冰冷:“你若是哪里摔坏了,记得来找我拿点药钱。”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剩林志武满心疑惑,这家伙以前从不还手,现在去做了织工,就有底气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