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芊芊回到徐府,一进厢房便大哭大闹,很快就把徐家大娘子给惊动了过来。
“阿娘,徐湘湘欺人太甚,她一个庶女,凭什么事事都要比过我?爹好偏心,呜呜呜......”
徐家大娘子无奈地安慰着女儿,像这样的事,早已不是头一回。可她的温柔劝解,徐芊芊根本听不进去。
徐芊芊抬起泪眼,看着自己这位向来良顺温柔、不争不抢的母亲,语带恳求:“阿娘,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芊芊,你还有很多好看衣裳,要不挑一件来穿?”
“阿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下个月就快入夏了,咱们从北地搬过来,夏装本就制得少,而且大多都过时了,穿那些旧衣裳,你这不是让我闹笑话吗?”徐芊芊掩面抽泣着。
徐家大娘子见状,只得叫来几个本地招来的下人询问,瑞安城还有哪些好的绣娘。
其中一个嬷嬷说:“能比肩金佩兰的绣娘,有倒是有,可是......”
“你倒是说呀,是谁?”
“是叶氏布庄的苏婉,也是叶氏的二掌柜,她的绣品名动一时,每出一副绣品都会直接竞价拍卖,价高者得,听说她最贵的一副作品价值千两不止。可惜她前几年开始,便不再绣东西了。”
徐芊芊母女二人面面相觑,下一秒,徐芊芊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徐府大娘子是个有名的慈母,女儿哭得实在闹心,她坐不住了,携着人便往叶氏布庄赶去。
叶氏绣馆。
叶汝锦还在绷架前刺绣,一位绣娘小声在她耳边低语:“新任知州大人的夫人小姐来了。”
她赶忙起身前去招呼,见为首的中年女子一身雍容不凡,笑着迎了上去:“夫人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说。”
徐家大娘子开门见山:“我是来找你家苏婉苏绣娘的,还请让苏绣娘替我家小女亲手做一身衣裳。”
叶汝锦面露难色:“这......我娘年事已高,已多年不再碰刺绣,我为您另择一位好的绣娘,由我娘亲自指导完工,您看这样可好?”
徐芊芊一听,霎时来了脾气,昂首娇声道:“这怎么行,你娘既然能出来指导,让她再为我绣这一次,又有何不可?”
叶汝锦讪讪,无奈赔了一笑,没想到会遇到这般刁缠的客人。
这些年,她娘只有教她的时候才会拿起针线。苏婉早年为了给叶氏布庄积攒名气,常常每日每夜地赶活刺绣,实在太过辛苦,因此眼睛已经吃不消。
到后来,苏婉只要多绣一会儿,便会止不住地流眼泪,好在赵氏布庄生意已经稳定,苏婉便由此退了下来。
就在这时,苏婉已至绣馆,她已经知道了前情,也得知这两位贵客得罪不起,满脸笑意疾步赶来:“这位夫人,在下就是苏婉,诚如我女儿所说,我已经几年未碰绣花针,您看这样可好,这次由我主绣,由我女儿作辅,为你绣至新衣......”
苏婉的话被徐芊芊咄咄打断:“那怎么行!你是你,你女儿是你女儿,她又不是金佩兰,能有什么本事,你怎么能让一个黄毛丫头替我绣衣裳?”
说罢,徐芊芊便提出用一百两银子做定金,并再三要求,只要苏婉亲自给她绣衣裳。
苏婉略一迟疑,便答应下来,亲自带徐芊芊进里屋裁量去了。
叶汝锦无奈,任谁都很难拒绝如此高昂的开价,何况眼前正是布庄生意惨淡的时候,若是做得好,得了徐芊芊的认可,她家便能借知州千金的东风,再次打响名号,以此扳回锦绣坊一成。
待送走了客人,叶汝锦想来还是担忧母亲劳累,提议道:“阿娘,这太为难你了!要不咱们把定金退还回去?”
“这怎么行?这是机会,你放心,娘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叶汝锦自知她娘有多执着,不然也不会在几年前落下眼疾,于是作罢,转头追问起徐芊芊对衣裳的要求。
苏婉答:“她要求在下月初三以前收到新衣,还留了话,衣裳必须要极美,要比锦绣坊的衣裳还要美。”
“这算哪门子要求?不过,比锦绣坊的衣裳美容易,也要她穿上去相衬才好看呀。”叶汝锦不由得低笑,又道:“我看徐小姐眉目艳丽,体态略显丰腴,她来时穿的那身镂金百蝶穿花红色绸衣,着实有些臃肿,反而显了短处。阿娘,这件衣裳的制版绘底可否交给我?我有把握。”
苏婉从善如流:“好,你先画出来我看看。”
“我最近绣技也有些进步,给阿娘看。”像献宝似的,叶汝锦将自己绣好的一副团扇递了上去。
接过团扇一看,苏婉瞳孔微微一震,身子也有点不稳,叶汝锦赶紧上去扶了扶。
“这......”苏婉嘴唇动了动,喉咙发不出多余的声音。
“怎么了,阿娘?”
苏婉摸着一方竹椅坐下,执起团扇,接连换了几个角度端详,又拿起放大镜,似要将此看个仔细。
“锦儿,这真的是你绣的?”
苏婉抚摸着团扇上细密得看不出一丝针眼的丝线,此时心中的震撼,已经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眼前的团扇上绣着一副所有绣娘都不陌生的作品——鱼戏莲叶间。可她从未见过,有谁把这池水也给绣出来的!
仿若已经身处仲夏,近在池塘边,鼻尖呼吸着潮热的空气,眼前是荷叶田田碧连天,几枝荷花已经灼灼长成,两尾锦鲤甩着鱼尾,将这方清浅搅出一池涟漪。
这还不是最妙的,透过池水的波纹,竟然能看出那两尾鱼儿,一深一浅,并非在同一水平面上。绣池水的设色搭配得极为细腻,将莲叶与水相接之处也清晰显现了出来。
这哪里是一副绣作,又要比工笔画还要逼真,不,这比原地拓印还要逼真!
“好,好......”
苏婉开心得近乎哽咽,一时除了好,竟说不出更多的夸奖来。
这幅鱼戏莲叶间,叶汝锦花了近大半个月才完工,几乎用上了她所学的所有针法,她还巧妙使用了平日里绘画讲究的光影技巧,为的便是不仅要有平常绣技上的细腻逼真,还要呈现出以假乱真的质感。
因此,她特意用乱针法绣出了水波皱褶,为了将绣作上的光影明暗都还原,光是荷叶上的一颗露珠,她便用了十几种颜色的细丝,一根丝被叶汝锦劈成了十六根,最终才得以完成,在阳光下更显晶莹剔透。
自此,叶汝锦的第一幅绣品,便挂在了叶氏绣馆开始售卖。
***
晨曦的阳光斜洒在小通巷,青石板路半明半暗,一整排灰瓦白墙之下长满了青苔。
程家武馆已经开了多年,自新帝登基,将府兵制改革为募兵制,各地武馆也愈益积聚。江芜一带通商蛮夷,往常有流寇匪患为祸,因此常招募驻州厢军,以镇守此地。
也因此,武馆近年生意渐好。
宿砚已经在武馆做了两月陪练,他交不起武馆的学费,曾在武馆外偷学拳技,馆长见他常年打猎,身姿矫健,又肯吃苦,便让他留了下来。
在武馆,他和其他人一起学武,每当学子休憩,他就要迎接其他学子的讨教。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有时候下手不知轻重,双方都有受伤流血的时候。
宿砚刚结束了一轮对决,休息之余,馆长朝他们走来。
“岳震,你怎么又把宿砚给打伤了?你这月还想赔多少药钱给他?”馆长见着宿砚手臂上的红肿,对岳震大声斥责。
“我......对不住啊,我没想到,我又把你打伤了。”岳震紧张地道歉。
“这点小伤,不碍事。”宿砚看了一眼岳震,安抚道,他没说错,这点红肿擦伤对他来说,的确算不上什么。
宿砚没有告诉他,他原本可以躲过他的那一拳攻击,可他自己当时正在出招,若不及时收回,岳震一定会受更重的伤。
在这个武馆,馆长和岳震是对他最好的人,馆长对于宿砚被学子殴打欺负的事情,曾狠狠训斥过那几个混小子,宿砚心怀感激。
可在馆长看不见的地方,那几个学子仍时不时会来挑衅,只因宿砚学得快,受到馆长多次夸奖,偏偏还不爱张扬,跟个闷葫芦似的,还屡次拒绝与他们过招。
有一次他们主动寻衅,总算把宿砚惹毛了,可打到一半,宿砚突然收了招,偶尔还击一两下。
这群人不乏嚣张跋扈的,本就看不惯宿砚,趁机将宿砚一顿打。
他们不知道,宿砚之所以躲着他们,是因为害怕误伤对方,宿砚难以承担其中代价。
宿砚对着桩子独自练着拳法,却听见周围人在讨论自己,其中不乏窃窃的调笑声。
“自从那家伙来了咱们武馆,咱这地方也算是蓬荜生辉了吧,竟然能吸引小姑娘在门外偷看......”
“也就是他,仗着一张脸好看,硬要招人。可惜啊,引来的都是村里嫁不出去的丑妇,前些日子牛村的寡妇看见他,那眼神,眼珠子都快掉他脸上了。”
“诶,你们说,宿砚这种人,会不会和以前那个刘秀才一样,因为长得好看,也被千金小姐给看上去?”
“怎么可能,人家刘秀才好歹有功名傍身,宿砚,他有什么本事,能拿来和秀才老爷比?”
......
宿砚对耳边喧哗置之不理,将心中的憋闷化作手中的力量,挥汗如雨。
傍晚,学子下学,宿砚留在最后,将武馆的用具一一收拾规整,才起身离开。
行至巷尾,一抹淡绿色身影停在那里,她头戴帷帽,浅白的轻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只见她低垂着头,手持一本小册子,右手执着行囊笔,朝着角落的野猫,像是在描绘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