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摇头道：“表姐并不识字的。”
老人点头说：“我想也是，这字迹清秀，确实是女子书写，但一定不会是你表姐写的。看字迹，这女子在写字上有些年头了，很有功底，不是寻常农家女子可以做到的。而且正面的符和反面的字，笔迹一致，是同一个人写的，你姐姐会写字就已经不简单的，还要会画符就更不可能了。”
他停了一下，“所以……这符你是从哪里得到的呢？”
小刀歪头想了一会儿，这才记起自己在林中突然大病一场，晚上做了一个极为古怪的梦，梦中听到奇异铃声一事。
这张符纸，就是第二天醒转时在包袱旁边找到的，他当时还以为是姐姐给他求的平安符。
他把这事从前到后都详细跟老人说了一遍，连梦中情形都尽力描述清楚了。
老人耐心听他说完，眉头越皱越紧，良久伸出仅有的一只左手，摸了摸小刀的头顶，“娃娃，是我错怪了你，让你受委屈了。”
小刀听得云里雾里，这句话又是全无边际，没来由的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他可不知道，面前这枯瘦老者一生杀人无算，伤过人，也被人伤过，却从来没跟别人服过软，更别说道歉了。
这淡淡一句，之前绝不可能出自他的口中。
老人缓缓说道：“我只道你是受人指使，要下毒杀我，估计是东西到手了，要灭口。没想到别人要毒杀的却是你，与我老儿没半点干系。你救我的确是出自真心实意，并无半点私心。”
老人边说边拉起小刀的手，看他今天磨出的满身伤痕，这时才确定这少年没有半点加害之意。要不是心里确实感动，嘴里也说不出那柔软的话语。
他用下巴指了指小刀的干粮，“我早发现你食物中有毒，以为你要害我，所以先才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小刀张着口，结结巴巴地说：“真……真的……有毒？”
老者点点头，“你那晚不是急病，而是中了巨毒！”
他刚刚就着营火看小刀的脸，污秽下隐隐笼着一层黑气，这才断定小刀之前肯定中了毒，也佐证了食物中的毒并不是小刀为了害自己而下的。
“你所说的梦境我并不清楚，梦中的铜铃声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那晚你晕倒之后，确实是有人救了你，那个女子帮你袪了毒后，留字提醒你。可惜你不识字，并未发现其中的玄机。”
小刀脑子里一片混乱，给他准备食物的只有梅子和卢三哥，梅子当然不可能会害他，但那卢三哥……卢三……他……
老人似乎已经看穿他脑中所想，“烙饼里当然没有毒，毒就在那些果干果脯中。”
“这些是谁给你准备的，要害你的人自然就是谁。”
小刀颓然坐倒，这个答案他当然也想到了，只是不愿意相信。
卢三明明对他极好，把自家的田地交给小刀打理，又给机会他赚钱，跟他一起做生意。
再说，他跟卢三才见过一面，哪来这么深的仇怨，要杀了自己呢？
对啊！才见过一面而已，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呢？
小刀不禁背上冒出冷汗，怔怔地只是发呆。
那老者也不说话，任由他自行平复自己的心绪。
隔了良久，小刀才缓缓地问：“他为何要杀我？”
这个问题老人当然回答不了，他也不是向对方提问，只是在问自己。
老人当然也知道他没有答案，如果他感觉到对方有恶意，又怎么会接受对方的食物，又怎么会放心放进嘴里。
他喃喃地说：“世事难料，人心难测。俗世里便是如此浑浊，世人便是看不穿其中根由，才陷在其中不能自拔。利来利往，不过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他声音低沉，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说完自己也是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
江湖中的恩怨情仇，他当然是了然于胸，也早就习惯了。没想到这近无人迹的边陲之地，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也能卷进如此凶狠的仇怨中。
拿起地上的竹管——这是小刀在那死人身上发现的，那诸般物品老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他想要知道的秘密只可能在这竹管之中。
这个秘密一直在他心头缠绕了三年，也为了它才身遭此劫，差点命断于此，一直压在心里沉甸甸的。此时握在手中，只觉得轻飘飘的毫无重量，心里全无半分欢喜，反而有些空落落的，一阵酸楚。
一扬手就想把这竹管抛下绝壁，回想起一辈子舍生忘死也不知道是为了哪般，到头来富贵、名声又有几何重量？
心中想得超然，手举在空中，却迟迟不能抛出。
最终还是惨然一笑，知道自己还是放不掉。倒也不是想再觊觎什么，只是这个秘密若是解不开，怕他死也闭不上眼睛。
用左手打开管子，里面只有一张捻成卷的小纸，已经皱巴巴的，边角都有磨损。想来那人在山洞里的数载中也总是打开来看，却又能如何？这惊天之秘一直就握在他手里，又有什么用？最后不过是一捧枯骨，魂散异乡。
老人轻轻叹息，满怀萧索之意。
展纸来看，只有短短几句偈语，落款处写着“三界散人”。
只看了一眼，顿时表情凝结，神情极是怪异。
短短几句话，反反复复，看了良久良久。
小刀坐在他身旁，也只是看着跳动的火焰出神，他总以为谭木匠的作为就是最令人不寒而栗的了，没想到卢三做出来的，又远远超过了谭木匠。
人心的阴暗，把这个半大孩儿吓得不轻。
脑里细细地回想了自己回村所做过的事，别说去招惹谁。就算受人白眼，遭人冷落他也是百般忍让，从未跟人起过冲突。
那素未蒙面的卢三为什么要下死手，一心想取自己的性命？
想到深处，手指微颤，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里浮现出来。
“这件事，舅舅和舅娘他们知不知情，还是说……是他们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