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破晓,隐隐听见窗外声响,想来是苏倾起来蒸馒头。白盈玉睁开双目,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晨曦,悄悄端详着身畔的人。
他睡觉时的模样,与平素不大相同,眉目虽还是一般俊朗的眉目,大概是极放松的缘故,又透着些许稚气。看上去,倒似比寻常更让她心动几分。
心中欢喜无限,白盈玉情不自禁地抿嘴一笑,忽然听见外间传来唐蕾叫唤苏倾的声音,方知唐蕾已经回来,便轻手轻脚地起身,穿戴起来。梳妆时,她本习惯地要梳成原来少女时的发式,忽然想起自己自昨夜起已为人妇,遂含羞给自己梳了妇人的发髻。
因想让萧辰多睡一会,她悄悄出门随即便将门掩好,朝灶间走去。
灶间内的情景并不多见,苏倾在生火烧水,而唐蕾则在揉着面团。她明明看见白盈玉进来,却硬是视而不见,更加发着狠劲用力揉面团。
白盈玉不禁有些尴尬,看见唐蕾回来,她自是放心不少,只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走到唐蕾身边,想帮忙:“唐姑娘,我……”
她刚开口,唐蕾便掉转了身子,拿了后背对着她。
苏倾为人厚道,见状便招呼白盈玉道:“阿猫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这原是句极寻常的话,苏倾亦是顺口道来,出口之后才顿悟此话不妥之处,只可惜有些迟了。
白盈玉脸飞红,讪讪道:“还好。”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唐蕾回身,本想刺她两句,乍然看见她所梳的发髻,顿时怔住,“你、你怎么梳成这样?”
“……我和二哥,昨夜已经成亲了。”白盈玉不得不如实道。
闻言,唐蕾与苏倾皆呆愣住。
被他们盯得不自在,白盈玉自唐蕾手中接过木盆,垂头费劲地揉着面团。
“你们什么时候成亲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拜天地了么?喝交杯酒了么?你们父母也不在,连媒人都没有,蜡烛呢?红蜡烛呢?连花轿都没有,你就嫁给他?……”经过短短的楞神,唐蕾不可置信地连珠炮般问道。
白盈玉含笑点点头:“那些都不是很要紧。”
苏倾尚未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她,附和道:“是啊,有没有花轿有什么要紧的。”
“谁说不要紧,若是我成亲,花轿是一定一定得有的。”唐蕾无缘无故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花轿,没有红烛,怎么能算成亲呢。”
“嗯……”苏倾墙头草般倒来倒去,“拜天地也是要有的,不拜过天地怎么能算成过亲呢。”
“对了!你连嫁衣都没有穿,怎么能嫁!”唐蕾乍然咋呼起来。
苏倾诚恳道:“最好得还得有个媒人,无媒不成亲。”
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白盈玉只是含笑听着,并不反驳也不赞同,手中不停揉着面团……
最后面团揉好的时候,唐蕾楸着白盈玉衣袖,告诫她:“阿猫,你不能就这样嫁给他!也太草率了”
“我不在乎这些,真的。”
白盈玉把木盆递给苏倾,苏倾在其上敷上块湿布,静等面团发酵。
“不能不在乎,你嫁得这么轻易,他将来又怎么会把你放在心上。”不知自何时起,唐蕾不知不觉地又站回白盈玉这边,替她着想起来。
白盈玉微微一笑,边洗手边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苏公子,你的手可好些了?”她一来是关心,二来也是为了岔开话题。
“已经好多了,唐姑娘给我重新敷过药,疼得不那么厉害。”苏倾笑道:“就是整晚睡在柴禾上,腰背酸得很。”
“睡在柴禾上?”白盈玉不解。
唐蕾理所当然道:“他不睡柴禾,难道还和我睡一间房不成。”
原来唐蕾昨夜就回来了,白盈玉顿时有些内疚,自己与萧辰住了一屋,唐蕾自然不好进来,最后弄得苏倾这当主人的要去睡灶间,实在是过意不去。想来,自己还是应该早点走才行。
她正想着,身后门口有人道:“我夫妻二人多有打扰,盈玉,我看我们还是早点动身启程吧,免得给苏公子添更多麻烦。”
“嗯……”白盈玉被他一声“盈玉”唤得有些怔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唤过她了。
“盈玉?!”唐蕾奇道,“原来你闺名叫盈玉,我说怎么会有人叫什么阿猫,奇奇怪怪的。那你姓什么?”
“她自然姓萧。”
白盈玉还在犹豫该怎么回答,萧辰已经替她答道。
苏倾上前拱手道:“恭喜恭喜!听说两位昨夜已成亲,我知道得匆忙,来不及备下贺礼,还请萧公子见谅。”
见他诚心道贺,萧辰心情甚佳,含笑道:“苏公子客气了,是我们不愿惊动他人。”
唐蕾哼了一声,却并未像往日那般与萧辰针锋相对,只拉了白盈玉在旁附耳悄声道:“你可得争点气,别让他欺负了去!”
以萧辰的耳力,断无听不到之理,当下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白盈玉微微一笑,低声答道:“不会的。”究竟是她不会被萧辰欺负,还是萧辰不会欺负她,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确是怕苏倾不便,白盈玉权衡之下,还是将绣帕交到绸缎庄去,未绣的还剩下三条帕子,向店家赔了不是。
回来时,萧辰已收拾好了行装,两人向苏倾唐蕾辞行后便出来。
萧辰也未雇马车,也不朝镇外走,反而朝镇上走去。白盈玉以为他看不见走反了,忙提醒他:“二哥,出镇子得走这边。”
“我们先去客栈取马车。”萧辰道,“而且,客栈里有件你想见的东西。”
白盈玉微怔:“是什么?”
“去了就知道。”
见他不说,白盈玉也无法,好奇地一路随他往客栈来。到了客栈,萧辰便让店小二请天字二号房的客人下来。
不过一会儿,她便看见李栩拎着关着猫的鸟笼自楼梯上下来。
“李五哥,你怎么……”看见李栩,又看见了小玉,白盈玉又惊又喜,忙自他手中把鸟笼接过来。
萧辰在旁笑道:“唤他小五就行了,唤五哥可就乱了辈分。”
闻言,李栩又看见白盈玉梳的发髻,顿时了然于胸,朝白盈玉长鞠一躬,笑唤道:“嫂子,小五这厢有礼了。”
白盈玉羞红了脸,微垂着头,身子半掩到萧辰身后。
萧辰伸手就在李栩头上敲了一记:“东西收拾好了么?马车呢?”
李栩摸着脑袋,嬉皮笑脸道:“我且再住两日,二哥,现下你有了二嫂,我可不能碍你们的事。”说罢,在挨骂之前,他飞快地溜走,“我去把马车牵来。”
萧辰无奈,微微一笑,未作计较。
“师父在蜀中家里么?”白盈玉抬头问萧辰。
萧辰摇头:“应该还没回来。”他顿了下,似乎想起一事,“我们先往京城一趟吧。”
“京城?你有事要办?”
“呃,咱们爹爹的墓在那里,我想应该去拜祭一下。”萧辰平静道。
白盈玉感激地望着他,其实她心中一直想着应该去坟前告知爹爹,但因爹爹是犯官,又可能是害萧逸的人,故而她也不敢向萧辰提此事。此时听见萧辰竟然主动说出来,心中自是感动不已。
“谢谢……”她轻声道,后面的话哽咽难言。
听出泪意,萧辰重重挽了她的手,淡淡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两人一路北上,因天寒地冻,时有雨雪,故而走了颇长时日。他二人正是两情缱绻之时,虽每日困在马车之中,但说说谈谈,倒也不觉烦闷。
这日白盈玉说起幼年时采莲子的事情,正说自己不慎落入水中,乍然停住……
“怎么了?”萧辰不解。
“二哥,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我爹爹也曾与我说过,他当年落水差点毙命,是他大哥救了他。”
“呃,”萧辰点头,“就是你舅舅救了他?”
白盈玉摇摇头:“不对,我想爹爹的大哥可能不是舅舅,是我想错了。爹爹当年落水时不过十二岁,他还未到顺德,如何能认识我娘和我舅舅。”
萧辰半靠在马车内的软榻上,闻言微微皱眉:“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件事?”
“我……”白盈玉语塞,半晌才点头道:“真相究竟是什么,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心里总是觉得不安。”
“我对你说的话,难道你不信?”
“不是,我相信,可……就好像有条蛇躲在暗处,我虽然知道它不能把人咬死,但还是会提心吊胆,生怕它在某个时候冲出来。”
萧辰微叹口气:“也许暗处根本没有蛇。”
“也许有,也许没有。”白盈玉垂头,也叹气,“不到它冲出来的那刻,谁都不知道。”
萧辰没再言语,一径沉默着,听着马车轮子咔咔压过路面的声响……
“你还知道多少关于那位大哥的事,都说出来听听吧。”良久后,他道,“也许能找出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听他这么说,知道自己又将他拉回了当年惨案的漩涡之中,白盈玉愈加歉疚:“二哥,我……”
萧辰淡淡一笑:“莫想太多,你既然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不能让你跟着我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只是无论真相是什么,你都得记得那晚你说过的话。”
“我知道。”
白盈玉点头,她自然会记着——“从今后,你到哪里,我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