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十几日,白盈玉都在房中刺绣,赶出了十几条帕子。她前阵子绣的帕子拿去给绸缎铺,店家觉得很是精致,便给了她二十条帕子,请她再绣一些雅致的花草图案。
见店家喜欢,白盈玉心中喜不自禁,回去后便埋头刺绣,常常绣到深夜。唐蕾看她凑在灯烛跟前的模样就连连摇头:“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这么着可伤眼睛得很,回头要是熬瞎了,看你还怎么绣。”
白盈玉笑笑不语,揉了揉眼睛,继续一针一针地绣下去。唐蕾见劝不动她,耸肩无法,便开门出去迫着苏倾剥花生给自己煮甜汤喝。
难得苏倾好性情,也不见他抱怨过半句,总是老老实实地照做。只可惜他厨艺有限,做出来的东西也差强人意得很,免不了又要被唐蕾抱怨一通,十足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饶得他如此,唐蕾终还是觉得小镇无趣,她想走了。
她提出来时,苏倾与白盈玉都是心往下一沉。苏倾想留她,却又都不知道该寻个什么缘由来留她;白盈玉亦想留她,唐蕾若是一走,自己岂能住下去,可眼下租房的钱却也还没攒够。
早间的这一顿饭两人皆吃的郁郁寡欢。
待到将要吃完时,苏倾才艰难对唐蕾说一句:“不走,不行么?”
唐蕾白他一眼,道:“我都住了快一个月了,难道还在这里等过年啊。”
苏倾语塞,便没再说话,低着头端着碗筷走了。
瞧着他背影,唐蕾不明其意,耸耸肩,自顾咬馒头。
“那你预备什么时候走?”白盈玉轻轻放下碗筷,忐忑望着她。
“就这两日吧。”
唐蕾不甚在意道。
“若是不着急,就再几日,可好?”
“急倒不急,就是这里实在闷得很,”唐蕾咬着筷子无奈道,“我又不想回家,连去哪里也不知道。”
苏倾突然又从灶间探出头来,道:“过几日,镇上要敬山神,热闹得很,你要不要看?”
“敬山神?”唐蕾眼睛一亮,“好不好玩?”
“挺热闹的,附近镇上的人也都过来,还会请杂耍班子来,很是有趣。”苏倾热心道。
听说有好玩的,唐蕾只犹豫了片刻,便痛快道:“那我就再多住几日!”
果然过了三日,镇上果然热闹起来,便是隔着院墙,也能隐约听见前街敲锣打鼓的声音。唐蕾一早就按捺不住,想拖着白盈玉去看热闹,但白盈玉手头活计未完,根本也无心玩乐,便请她和苏倾一块去了。
待他们走后,白盈玉照例把碗筷收拾好,拿到井边去洗。除了隐约的锣鼓声,四下里静悄悄的,左邻右舍也都去瞧热闹,莫说是人,连那只流浪狗也都没了影。
打好水,将碗筷洗净,白盈玉端着木盆复起身,转身回了小院中。刚刚才关上门,没走出两步,便听见门板传来“哐当”一声,比寻常敲门声要重了许多,她微微吓了一跳,停住脚步。
顿了片刻,又是“哐当”一声,她像是奇异般地回到记忆中的某一天,就这样怔怔地站在哪里……
门外,会是他么?
不会的,一定是哪个顽童想捉弄人。
她就这样站着,一径地想着,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否决自己微弱的期盼,足足站了一炷香的功夫。
此间,“哐当”声很有耐心地进行着。
她终于放下木盆,慢慢把自己挪到门前,待最后那下“哐当”声传来,她便猛地拉开了门……
脚底下,鹅卵石已堆了一小堆。
井沿边坐着一个人,青衫如烟,手中尚捻着一粒鹅卵石。
远处锣鼓当当当作响,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白盈玉定定地望着他,一时竟分不清幻境与真实,只能呆望着他……
“你再不出来,石头就不够用了。”萧辰慢吞吞道。
她缓步走过去,自怀中掏出那几颗鹅卵石,交到他手上,轻轻道:“我这边还有。”
鹅卵石上尚带的暖意传过手心直透入体内,萧辰微微一笑:“几块石头,你也一直留着?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走不可呢?”
她轻咬下嘴唇,一滴泪落下,迅速渗入衣袖中。
“萧二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萧辰站起身来,将那几颗鹅卵石放入自己怀中,道:“听说你过得不错,我就来瞧瞧。”
白盈玉不解,奇怪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萧辰不答,只道:“能请我进去喝口热茶么?”
“啊……哦,当然。”
白盈玉引着他往里走,直领到自己住的东屋,苏倾家没有煮茶的风炉,她又一头栽进灶间去生火、烧水。
知她忙碌,萧辰也不拦着,只坐在桌旁,听着灶间传来的声音,唇边微微含笑。
过了好一阵子,白盈玉才总算煮了一壶茶端上来,忙先给萧辰倒了一杯,放在旁边晾凉。
萧辰正在摸着她绣的帕子……
“绣这么多条帕子,当嫁妆?”他问。
白盈玉尴尬地回答道:“不是,这些是要拿去卖的,不是什么嫁妆。”
“一条帕子能赚多少钱?”
“多少钱我还没谈,那位老板说,只要绣得好,就肯定给个好价钱。”
萧辰笑了笑:“你比我强,还有门吃饭的手艺。”
“萧二哥,你别取笑我了。”白盈玉微窘,“你知道的,我实在是没用得很,就会一点点针线活,还不知道能不能养活自己。”
“我看不难。”
见萧辰的手探向桌面,白盈玉忙把茶杯放到他手上,看着他慢慢饮着,仍是满心的不真实,忍不住问道:“萧二哥,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有人告诉你?”
萧辰想了一瞬,才道:“嗯,蝴蝶。”
《庄子》中云“栩栩然胡蝶也”,他这么说倒也不能算错,萧辰心安理得。
“蝴蝶?”白盈玉愈发不解,“大冬天里,怎么还会有蝴蝶?”
“总有命大的。”萧辰不在意地挥挥手,显然是不愿再谈这个话题。
白盈玉一头雾水地望着他,也只好不再问下去。
日近中天,唐蕾与苏倾有说有笑地推门回来。倒不是他们想回来吃中饭,而是外镇人来得多,小镇上的饭馆酒楼都挤满了人,着实挤不进去。
一进院子,便闻到扑鼻而来的饭菜香味,唐蕾先是一喜:“阿猫已经做好饭等我们回来!”转而立时有些疑心,“她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苏倾走在她前头,已站到了灶间门口,似乎吓了一跳。
“这位公子,您是?”
他指着正在切笋丝的萧辰,惊奇问道。
萧辰没理他,仍在专心切笋。白盈玉从炉灶后拿着束柴枝抬起身来,刚要解释给苏倾听,便听见唐蕾惊起平地一声雷: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辰也不理她,白盈玉忙推着唐蕾和苏倾出灶间,在院中向他们解释事情缘由。
“原来是你们的朋友。”苏倾很快释然,“萧公子,你是客人,快请坐。我来做饭便是。”
唐蕾狠狠瞪他一眼:“你和他很熟么?这么热心做什么?”
“他,不是你的朋友么?”
苏倾不解,随即又收到两记白眼作为回答。
“已经是最后一个菜了,”白盈玉知道唐蕾与萧辰不对盘,半推半拉地把她拉到屋内,“你们走了上午,定是渴了,先喝口茶,饭菜马上就好。”
苏倾道:“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来帮忙。”
“不用不用,他做菜不喜欢有人帮忙。”白盈玉连连摆手。
唐蕾坐下还不到弹指功夫,又跳起来,问道:“阿猫,他怎么会来这里?他到底来干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白盈玉尴尬道,“今早我洗过碗,就看见他了。”
“鬼鬼祟祟,肯定没好事!”
唐蕾只觉得萧辰是冲自己来的,倍加警惕。
“我是来带阿猫回家去。”萧辰不知何时已端着一盘子菜立在他们身后,语气淡然。
白盈玉下意识地接过他手中的盘子,却被他的话定在当地。
带自己回家?
他竟然这么说!
难道他不介意自己爹爹可能是害死他爹爹的凶手么?
唐蕾也呆了呆,唯独苏倾行动如常,他小心地又从白盈玉手中接过盘子,放到桌上——青花盘中,清炒笋丝夹杂着少许木耳丝,香气四溢,直引得的人食指大动。
“谁说阿猫要同你回去!她在这里好好的,为何要和你回去?”唐蕾回过神来,不满地大声道。
萧辰没理她,低头吩咐白盈玉道:“饭应该焖好了,你去盛过来。”
“哦。”
白盈玉连犹豫都没有,顺从地就去盛饭,更是看得唐蕾气不打一处来。
“我来帮忙。”苏倾热心道,也随着出去。
见萧辰悠然在桌旁坐下,唐蕾压低声音,恼道:“阿猫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萧辰冷冷一哼,仍旧没理她。
唐蕾愈发生气,眼角瞥见灶间里白盈玉与苏倾两人忙绿的身影,突得福至心灵,脱口就道:“因为她就快和苏公子成亲了!”
萧辰神色不变,淡然道:“那就是说,还没成亲。”
“你……”唐蕾拿眼剜他,“你是瞎子看不见,这位苏公子才貌双全,满腹诗书,惊才绝艳……”
正好苏倾端着碗进来,听见这等赞美之词,顿时脸就泛起红来,直看着唐蕾。
唐蕾浑然不觉,只惦记着把下半截话说完:“像这样的才子佳人,世间难求,你又怎能棒打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