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颦眉,将窝在他怀中睡觉的小玉挪到椅子上,顿失暖意的小玉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弓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打算接着蹭过来。
它蹭了个空,萧辰已经起身,绕过前堂,走过前院,停在院门前……
叩门声仍在继续。
“外间何人?”萧辰问道。
“萧公子,萧公子,是我们……”嘤嘤咛咛的女声,夹杂在山风之中,愈发显得凄楚可怜。
“不认得,请回吧。”
陌生的声音,萧辰转身就走。
外间女子急道:“萧公子,我们就是日里老爷要送给公子的丫鬟。”
“不认得。”没料到是她们,萧逸语气有些恼怒。
“萧公子,是李总管让我们留在山上伺候您的,他本是让我们等到天亮再叩门,可……实在太冷,我们俩冻得受不了,所以才不得不……公子,还请行行好,开门让我们俩进去吧。”
“二位现在下山,应该还追得上李总管,就莫在此地耽误功夫了。”萧辰冷道,转身就往回走,心中暗骂白日里那个李总管是只老狐狸,哄得自己把东西都收下,居然还要把丫鬟留了下来。
“山路难行……公子,您可否收留我们一夜,明日一早我们就下山去。”
萧辰不为所动:“此处山势平缓,两位便是走慢些,半个时辰也能到山下。”
“公子……”
萧辰不耐再听下去,转身离开,过了半晌,复回来,拉开门——丫鬟们误以为他回心转意,正自欢喜,却见他只是放了盏灯笼在地。
“此地山魈常于子时出没,两位若不想被撕成两半,还是快点下山为妙。”他的语气称得上有礼,说罢,便又关上了门。
门外女子闻言惊疑不定,加上山风渐大,黑压压的竹林起伏不定,似乎山魈便潜伏在其中。一直在旁未出声的另一名丫鬟被吓得胆怯,细声问道:“怎么办?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显然是江南口音。
萧辰本欲不再理会他们,已准备回房,听见这声音,乍然停住脚步。
外面的人不是她,仅仅只是有着相同的口音,连声音都谈不上相似,他知道。
也许,司马扬就是故意找了一个江南的丫鬟,他想。
难道司马扬以为这样,自己就会把丫鬟留下来么?他冷哼。
尽管如此,他还是折回去,复打开门,声音中带着厌烦:“进来吧,你们可以歇一晚,明早再走。”
丫鬟们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改变初衷,但可以不用在如此寒冷冬夜走漆黑的山路,自然是再好不过,遂大喜谢过萧辰,跟着他进了屋。
空屋子家里倒是有好几间,萧辰让她们自己住下,说明不可乱动屋内物件,便回了自己屋中休息。
一夜无事。
天初亮时,萧辰听见灶间传来些许动静,料是那两位丫鬟早起饿了,倒也不甚在意,翻了个身继续睡。小玉却按捺不住,闻着香气,偷偷溜出屋去。
待到萧辰起身,刚穿好衣服,便听见屋外有人恭敬道:
“水已备好,请公子洗漱。”
萧辰推开房门,皱眉问道:“你们怎么还不下山去?”
那丫鬟端着铜盆,委委屈屈道:“公子,我们是老爷送来的,若公子不要,我们如何有脸面回去。便是回去了,也会被老爷责罚。”
“你们受不受责罚,与我有何相干。”萧辰冷道。
丫鬟语塞,昨夜还以为他是个懂得怜香惜玉之人,没想到天一亮,却变得冷漠如斯。
另一名丫鬟自灶间方向快步过来,脸上带着笑,朝萧辰行了一礼,道:“公子,早食已经备好,因为不知道公子的口味,所以多做了几样糕点,请公子品尝。”她便是那名江南口音的女子。
萧辰还未说话,小玉蹭了过来,朝萧辰喵呜喵呜地叫唤着,一股子绿豆糕的味道直窜到他的鼻端。
江南口音的丫鬟掩嘴一笑:“公子,您家这小猫真好玩,就喜欢吃绿豆糕,刚出笼的时候,就被它偷吃了一块。”
萧辰俯身把小玉抱了起来,淡淡道:“绿豆糕还有么?”
“有。”
“那就再拿几块给它吃。……你们可用过饭了?”
“我们怎么敢先用饭,请公子先用。”
“不必。”萧辰淡淡道,“你们早点吃完也好早点下山。”
两个丫鬟彼此对看了一眼,也不答话,便退了下去。不过一会功夫,不仅端了绿豆糕,连同早起做的各色糕点都端到萧辰房中,请他用早食。
萧辰愈加不耐:“你们怎么还不走?”
“我们既然来了,好歹也应该伺候公子一顿饭才是。”丫鬟殷勤地给他盛粥、摆筷子,声音既温柔又带着小心,“公子不必和我们见外,有换洗的衣衫,也可以交给我们。山里头潮气大,今儿日头好,我们待会再把被褥拿出来晒晒……”
她猛然住口,因为萧辰把她递到他手中的筷子用力掷到了地上。
竹筷落地,声音清脆。
庐山脚下。
白盈玉蹲在地上,把不慎掉落的竹筷捡起来,放到木盆内,拿到门外水井旁,然后摇轱辘打水。
虽然苏倾人很好,几乎包办了所有家务琐事,可她还是想尽其所能的多做些事情。做饭做菜,恐怕一时半会也学不会,她想,洗洗碗筷总不至于很难。故而三人用过饭后,她便自动请缨,将碗筷拿到井边清洗。
光是摇轱辘,她就折腾了半天,那一桶水,比她原想得要沉得多。幸而井水还带着暖意,并不冷得扎手,她蹲在地上一件一件仔细擦洗。
一条百无聊赖闲逛的流浪狗晃荡过来,半点也不怕人,倒是把白盈玉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呆呆地看着那条狗嗅了嗅地上洗好的碗筷,然后失望地离开。被狗嗅过,还是一条那么脏的狗,她认命地又打了一桶水,把碗筷复洗过一遍,这才端着木盆回去。
屋中无人,用过饭后,唐蕾便拉着苏倾出去,说是要去邻镇瞧个朋友,据说还是个捕快,中午也不回来。横竖馒头还有好几个,腌菜几坛子,中饭便让白盈玉自己将就对付着。
摆好碗筷,又把灶台抹了一遍,白盈玉净了手,回到屋内,左右无事,坐着怔怔发呆:
她实在很羡慕唐蕾,相较之下,唐蕾过得比自己要有趣得多。而唐蕾终是要走的,她明白。苏公子人再好,自己也不能厚颜无耻地继续住下去,还是得先谋个生计,然后尽早找一处自己可以落脚的房子。
她的手正抚在被面上,粗糙的绣工让她微微皱眉,转而想到大概此地并没有好的绣娘,自己也许可以揽些活计来做,又或者绣些帕子、枕套出去卖,只要有人肯买,也算是有个进项。
可若是没人买,那又该怎么办?
她轻咬下嘴唇,想起当初萧辰的话,他一心想把自己嫁出去,倒也并非没有道理。除了嫁人,她一个弱质女子,想要独自活下去,又谈何容易。
黯然神伤片刻,她复打起精神来,对着铜镜略收拾了下自己,决定到小镇街面上去走走,也好了解下刺绣的行情如何。
拉开院门,出去,再将门锁好,她往街面而去。
碧竹掩映,房门紧闭,女子抽泣声不绝于耳。
萧辰伸手摸了下旁边沙漏的刻度,眉头皱成铁疙瘩:外间两名丫鬟已然哭了将近一个时辰,他此时方明白为何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从始至终的抽泣,想来是为了节省气力,好再多哭几个时辰。
她们还能哭下去,他却已经听不下去了,深悔昨夜不该一时心软让她们进来。若换成别人,倒也好对付,可偏偏是两个姑娘家,而且还是一点功夫都不会,他实在不知道该如此应对。
“别哭了!”他推开房门,烦躁道,“有完没完?”
“……公子,是不是我们哪里伺候得不好?……”丫鬟们哽咽着,重复着一千零一遍的问话。
萧辰不理,直接问道:“司马扬究竟许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非得赖在这里不可?”
“……我们是自己想留下……”
萧辰一个手势砍断她的话,干脆道:“快说,否则我就告诉他,你二人是因为手脚不干净,所以被我撵了出去!”
“公子,千万不要啊!我们真的是一心想侍奉好公子,别无他意。”
“不想说,那好……你们且在这里接着哭,我这就上洛阳去找司马扬。”萧辰抬脚就走。
“公子,公子……”
丫鬟见他真得走,情急之下想扑上去抱住他的腿,被萧辰闪身躲过,跌了一跤,额头高高地肿了一块起来,痛得叫唤出声。
“你们究竟说是不说?”萧辰皱眉,略住脚步,冷冷道。
“公子息怒,我们说便是……”丫鬟再无法,只得道,“老爷说,只要能留下来一个月,月钱就翻五倍,若能留在公子身边一年,月钱翻十倍,还有……”她支支吾吾,说得含糊不清。
“还有什么,快说!”
“还有就是,公子如果把我们收了房,除了月钱翻十倍,另外每年再给一百两。”丫鬟的声音细若闻言。
当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难怪这两丫鬟牛皮膏药一般甩了甩不掉。萧辰哭笑不得,气得拂袖而去,走了几步复转回来,朝她们怒道:“给你们一炷香的功夫,马上滚,再不滚,我就把你们全丢水里头去,反正顺着水你们也能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