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要蒸多久才能算是蒸好,白盈玉心里也没数,几次揭开蒸笼端详,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不断地添柴火。
幸而唐蕾苏倾去得并不算久,在水烧干之前,总算是回来了。
除了被衾,唐蕾还买了些日常用的物件,统统让苏倾抱在手上,自己则空着手晃回来,一副心情甚好的模样。
“苏大哥,这个,馒头……”白盈玉站在灶间门口,为难地唤苏倾。
“还没好么?”
苏倾忙把东西放好,进灶间揭开蒸笼一看,笑道:“已经蒸熟了,不必再添柴。”
白盈玉这才安心,笑道:“那就好。”
苏倾低头,见树枝把灶膛塞得满满当当,弄得烟直往外冒,心知这姑娘定是从来没有做过灶间的活,大概对于烧饭做菜也是一窍不通。他素来敦厚,不欲令她难堪,当下便请她去帮唐蕾整理东西,随后自己才俯身清理炉膛。
净过手,白盈玉回到东屋,见床上多了两床大红缎子做面,绣着花草鸟类的被衾,不由有些呆愣:“这应该是成亲用的吧?”
唐蕾正在鼓捣她的瓶瓶罐罐,闻言,瞥了她一眼,得意笑道:“没错,你看出来了!就是成亲用的。”
“你,要成亲!?”
“你瞎说什么!”唐蕾瞪她。
“那为何买这样的被衾?”
“弹棉花的那店里只有这两床现成的,是明日别人就要来取的,我多付了近一倍的银子,才肯让给我。”唐蕾斜睇她,“你知足吧,盖个被子还挑三拣四。”
白盈玉微微一笑,俯下身子,细看被面上的绣纹,用手摸了摸,自由自语道:“……绣得也马虎了些。”
“你还挑剔?”唐蕾从牙缝里发音。
“不是,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白盈玉笑道,“这新弹出来的被子,最是松软,盖着也和暖。”
“那当然。”
两人正说着,外间苏倾轻轻扣了扣门,请她们出来用饭。
桌上的饭菜简单之至,馒头,还有自家腌的灰葫芦条和酸辣萝卜,苏倾虽不尴尬,却有几分歉然:“家里头只剩下腌菜了,委屈两位。”
白盈玉忙道:“是我们打扰了才对,这菜腌得很好吃。”
唐蕾倒不给他留情面,筷子点了点:“下次腌点肉吧,多放花椒,我喜欢吃那个!”
“行……”
明明囊中羞涩,苏倾颔首倒是一点都不犹豫。
到了次日,唐蕾便拖着白盈玉去打听她家人的消息,转悠了一上午也未打听出眉目来,回来时倒是买了一篮子的菜和肉;连米也买了些,仍是托店家送上门来。
苏倾看见这么多的东西,就有些呆:“哎呀!我早间也买了肉,这下可买多了。”
“多出来的肉全都腌起来,慢慢吃。”
唐蕾小手一挥,很干脆地解决了他的难题。
“盐怕是不够……”苏倾笑了笑,接过东西,拿回灶间去。
“呆子,怕是半年都没见过肉长什么样了。”
唐蕾嘀咕了句,白盈玉听见,抿嘴垂头一笑。
终于,除了腌菜萝卜,桌上也有了肉,唯一的遗憾是:苏倾拿手的仅有馒头和腌菜两样,其他菜的味道着实乏善可陈。
唐蕾与白盈玉对厨艺亦是一窍不通,故而也只能将就着吃。
萧辰回到家中已有数日,师弟师妹都在外,师父也未回来,家中仍旧是冷冷清清。每日里,他慢慢地把屋子一间间打扫过去,然后给小玉做饭菜,过得也并不清闲。
他自己吃的饭菜极简单,一碗粥,一盘清炒笋丝,便是一顿饭。倒是小玉的饭菜还要麻烦些,他不得不常常钓几条鱼来给它改善伙食。
这日,日头甚好,晒得人暖洋洋的。
萧辰遂将被衾、连同几件衣袍都拿出来晒,小玉在他脚边绕来绕去,喵呜喵呜地叫着,似乎比他还忙几分。
晒到最后一件时,手刚碰到,触摸处柔软细腻,不同于与他平日常穿的棉布衣袍,正是那件在顺德时所买的丝袍。他怔了一下,虽知道丝袍质地娇贵,怕是不能晒,还是慢慢拿了出来。
指腹缓缓从几处竹叶形状的针脚上摩挲过,细细密密的触感,仿佛是直接从心上擦过。他似乎又听见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的:
“萧大侠,这件锦袍上的洞我已修补过,只是补的不好……”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几分苦涩,若早知有今时今日,他当初就该对她好一些。现下她孤身在外,又不知还要经历多少困苦?
小玉蹲在他脚下,喵呜叫了一声,又拿脖颈在他鞋面上直蹭蹭。
挂在廊下的金铃乍然叮当作响,小玉被骇得猫毛直竖起来,一跃跳入萧辰怀中。萧辰将衣袍放好,抱着小玉,走出房去。
自山下到这里要经过一处小竹桥,金铃与小桥之间有暗线相连,金铃响,则说明有人过桥往这边过来。金铃响得频繁,可见过桥之人还不止一个,萧辰微微颦起眉,一时也猜不出是何人会来山中。
等了一会功夫,便有人叩响了外间的院门。
“请问,萧辰萧公子可是住在此处?”
萧辰虽在门内,但因听着声音陌生,遂也不愿开门,只问道:“他不在,请回吧。”
“不在……”外间的人迟疑了一会,又道:“既然萧公子不在,那么请这位公子开开门,我家老爷送了许多东西来给萧公子,我们放下东西就走。”
“你家老爷是谁?”
“洛阳司马。”
萧辰眉头皱得愈发紧,怎么又是他?
“我家老爷还托我带了封信给萧公子。”外间又道。
萧辰沉默片刻,仍是未开门,朝门外淡淡道:“萧公子前阵子已经搬走,不再住此处,你们回吧。”
“……”外间的人显然是没料到人会搬走,急问道:“搬去何处?请还公子告之。”
“不知道,你们快走吧。”
门内答得非常干脆。
外间的人愕然且无奈,萧辰静等了一会,终于听见脚步声远去,轻叹口气,仍旧转回房去。
两个时辰之后,金铃复响起,同样急促。
难道又回来了?萧辰皱起眉头。
“萧公子,我们只是做事的下人,还请莫要为难我们。”外间的人显然又重新在山下打听过,言语间认定了里面的人便是萧辰。
萧辰在内,不吭声,突然听见门缝下悉悉索索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塞进来。
“这是我家老爷给萧公子的信,公子若不愿开门,好歹也得看一下信,我们回去也有个交代。”
萧辰足尖一拨,把信又给扫出门去,冷道:“我不是萧公子,没有必要看信。”
似乎未想到萧辰如此难以相处,外间的人楞住,过了半晌,又道:“既然公子不愿看信,那么请恕我冒昧,我这就将信读与公子听。”
说罢,果真就听见他大声诵读起来:“贤侄,一别数日,甚是挂念……”
“行了!我自己看。”
萧辰被弄得不堪其烦,只得又让他们把信塞进来,自取出来看。拿到手中才知道,那信竟是一方极薄的素纱,上面的字是用丝线绣上去的,大开大合,似乎循得还是司马扬的笔迹。
原来司马扬虽然从岳恒处知道萧辰能摸出墨迹,心底却始终将信将疑,故而特地找来绣女,照着自己的笔迹逐字逐句地绣了出来。
萧辰阅完信,眉头微松。他原以为司马扬的来信必定又要说些他现下不想知道的事情,所幸的是,通篇都是关切之语,并请他去洛阳小住,倒未有只字片言提当年之事。想来是师兄岳恒劝解之故,萧辰暗道惭愧,遂开了门请外间的人进来。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他后悔了。
司马扬让人送来的东西非常多,吃的、穿的、用的……萧辰一一谢过,但又都婉言谢绝,来者倒也不与他推脱,直到最后——
“老爷说过,若是萧公子不喜欢这些东西也不要紧,只是一定要把这两名丫鬟留下伺候公子。”
萧辰愣住,他虽然自脚步声中听的出进来的人中有女子,但实在想不到竟然是司马扬准备送给他的丫鬟。
“我不需要丫鬟,一个都不用。”他坚决道。
“那怎么行,我家老爷说了,萧公子双目不便,又住在山中,定会有许多不便,让我一定要把丫鬟留下。平常烧菜做饭,洗洗涮涮,或是下山买买东西,都可以使唤她们做。”
“不用,我自小在这里长大,并无不便之处。替我多谢你家老爷的好意,我不需要丫鬟。”
“萧公子,您就别再为难我了,这些东西你一样都不要,连人都不肯留下,我回去怎么向老爷交代,肯定是要受责罚的。”
萧辰沉吟片刻,遂道:“那好,东西我可以收下,丫鬟还请带回去。”
“这么多东西,有丫鬟替您收拾着,不好么?再说,这里就您一个人,多两个人也能陪着说话解乏……”
“不必,我自来清静惯了。”萧辰打断他。
“她们两个聪明伶俐……”
“不必!”萧辰不耐,起身开始赶人,“下山的路天黑不好走,您还是早些启程为好,我就不留您多坐了。”
“……”
来人无法,只得起身道:“既然如此,萧公子请多保重身体,我等这就下山去。”
哗啦啦,人终于走光,萧辰合上门。满院堆满的东西,弄得他走路都磕磕碰碰,不甚舒服。
夜幕降临,寒气逼人。
金铃未响,却有人在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