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五岁的时候我带你上京,见过她的,那时候她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想来,长大之后相貌定然也不会差。”
白盈玉暗松口气,原来是小时候,难怪她从来都不记得。
司马岱挠挠头:“我倒是一点也想不起来的。”
萧辰乍然插口道:“我曾听姑苏一位朋友说过,司马家退定时,故意站在白家门口高唱礼单,借此羞辱白家小姐。”
心知他是为自己不平,白盈玉心中又是伤感又是感激。
“竟有此事?”司马扬闻言一楞,“这不会是我大哥的意思,他向来是买卖不成仁义在,绝不会做落井下石之事。那么应该是底下的人自作主张……我回去就查查,那个混账羔子干的这事!”
“爹,我记得派去退定的是丰叔。”司马岱提醒他。
“这个老家伙!”司马扬眉头一皱,“回去找他算账。”
司马岱犹豫一下,问道:“……爹,我想在庙里请和尚为白小姐做场法事,您觉得可好?”
司马扬点点头:“行,连她爹爹的法事也一起做吧。”
“多谢爹爹。”司马岱一喜。
“行了行了!不说这么扫兴的事,今日就该高兴才对!”司马扬朝众人招手,“来来来,把酒都满上,咱们接着喝!”
菜撤去重新热过,酒也温过,暖阁内众人觥筹交错,直至夜深方才散去。
回到东篱院中时,李栩怕萧辰喝得有些多,本待扶他回屋,殊不料被萧辰推开:
“小五,你回去吧,我有话想和阿猫说。”
李栩呆愣了下,随即想到白盈玉的爹爹便是萧逸的书童,二哥多半是想问些事情,遂只问道:“二哥,你可要煮些茶来解解酒?”
“我来煮茶吧。”
白盈玉朝他笑了笑。
“成!”李栩附耳过去,低声道,“我二哥不喜欢花茶。”
“我知道。”
萧辰已有些不耐:“啰嗦什么,自己快回去歇着吧,舌头都打结了。”
闻言,李栩吐吐舌头,今晚他着实也喝了不少,便依言回了自己房中。
火石咔咔几声,白盈玉燃起灯来,直觉地先往床上望去,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本叠得整齐的被衾,可见一团隆起在其中,小玉显然是把这里当窝看待了。
萧辰听见她叹气声:“怎么了?”
知他讨厌猫毛,白盈玉有些怕他着恼,苦笑道:“小玉,它……实在不太听话。”
“又睡到我床上了?”
“嗯。”
萧辰有一瞬没说话,她几乎以为他是着恼了,然后才听见他道:
“让它睡吧。”
“呃?”她疑心自己听错了。
“反正我还不急着睡,待会再收拾它也行。”
“哦……”
白盈玉暗自猜度:这个“它”究竟指的是小猫,还是床铺?
“你想喝茶么?若不想喝就不用煮了。”萧辰接着道。
差点忘了,白盈玉忙在风炉坐上水,然后才旁边坐下来,等着水滚……
“这些活,原来都是丫鬟做的吧?”萧辰没头没脑地问道。
白盈玉楞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含笑道:“也不都是,有时候我也喜欢自己煮茶,好像自己煮的更香些。”
萧辰淡淡一笑,手不自觉的在太阳穴上按了按。
“头又疼了?”白盈玉有些紧张的关切问道。
“没有,就是酒有些上头。”
“要不还是请人煮些解酒汤来吧?”她深知他头疼起来的苦楚,柔声劝道。
“不必,麻烦别人终是不好,我喝点茶就行。”
白盈玉只得点点头,转念一想“麻烦别人终是不好”,可见自己并非是别人,不由地又有些欢喜,半晌,轻叹口气道:“没想到,我爹爹竟是你爹爹的书童。在顺德时,你和我舅舅说,你我两家原是故交……”她顿了下,笑道,“没想到真被你说中了。”
萧辰微微一笑,想起当初情形,也觉得当真是世事难料:“若是二十年前未曾出事,想必我们早就认得了。”
“二十年前……”白盈玉低喃道,心里不自觉地想着:二十年前,萧都督出了事,爹爹却改名换姓考了功名,这其中……想到此处,她陡然打了一个冷战,却不敢再深想下去。爹爹已然身故,自己怎能再无端猜疑,实在是不孝之至。
水咕嘟咕嘟地响着。
她一径楞着神,坐着不动。
“你在想什么?”萧辰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
白盈玉回过神来,听见水滚的声音,忙跳起来去拿茶叶筒,口中掩饰道:“没什么,就是在想司马伯父说得那些话,什么官场上的事,我也想不明白。”
“你不必太在意。”
萧辰知道司马扬言语间对白宝震略有贬意,白盈玉定然心中别扭。对此,他再能明白不过,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人,都被前尘往事负累着。
“呃……”白盈玉低低应了,已将茶汤盛起,端到他面前。不知怎么,心里不自觉地发着慌,不愿在他面前坐下,急急走到床铺边上,将小玉抱起来放到萧辰旁边的椅子上,然后自己动手如昨夜那般替他整理起床铺来,只是手脚要略快一些。
萧辰静静喝着茶,大概知道她心中有事,故而也不说话。
替他铺好床,白盈玉便抱起小玉,轻声告辞离去。
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过院中,进房,再听见对面房门搁起的声响,萧辰只觉得心中闷闷。
窗外,一夜北风。
次日清晨,天才初初亮,院外便传来练武之声。
虽然觉得有些吵,李栩还是用被衾蒙上头,坚强地准备接着睡下去。却不料接下来,有脚步声进了院子,接着便有人敲门。
不过不是敲他的门,而是敲萧辰的门。
“贤侄,贤侄,起来了没有?”是司马扬的大嗓门。
李栩暗自摇头,司马岱倒是不唱戏了,又来个司马扬,这爷俩还真是没一个让人消停的。
那厢,萧辰已披衣起来,开门:“伯父,请进来坐。”
司马扬笑道:“不用不用,我昨日听岳恒说你功夫不错,快起来,好在这天工山庄兵器样样齐全,咱们俩切磋切磋如何?”
“伯父是前辈,在下怎敢……”
“休得与我讲这些虚礼,对了,还有你师弟,叫上他,也好让岱儿瞧瞧。”司马扬压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说完就掉头就走,“快穿衣衫,我就在院外等你们。”
萧辰无奈,只得回身穿好衣袍,又去把李栩也叫了起来。
李栩自然是怨声载道:“怎么好好的,还扯上我?招谁惹谁了我。”
“哪来那么多废话,习武之人本就该早起练功。”萧辰淡淡道,催着他穿衣衫。
李栩心不甘情不愿地穿好衣袍,随萧辰往院外走,正好白盈玉推门出来,迟疑问道:
“你们……这是……”
“我们去卖艺!”李栩笑嘻嘻回道,“阿猫,你要不要来看?”
“卖艺?”白盈玉听得莫名其妙。
萧辰在李栩头上敲了一记,才道:“别听他胡诌,只是陪着司马伯父过两招而已。”
白盈玉“哦”了一声,这才明白。
李栩打量她片刻,奇道:“咦!你昨夜偷东西去了,怎么眼睛都是青的?”
“……”白盈玉轻抚了下眼睛,尴尬道,“我没偷东西……”
李栩的脑袋又挨了一下,萧辰无奈替他解释道:“他随口一说,并非真的说你去偷东西。你没睡好?”
白盈玉楞了一下,昨夜她脑中乱糟糟的,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怎么了?”听她不答,萧辰有些奇怪。
“哦……昨夜里风大,吹得竹林沙沙作响,我大概是还未习惯。”她轻声解释道。
萧辰微皱了皱眉:“习惯了就好,蜀中家里,旁边也是大片竹林,待回去了,难道你还夜夜都不睡觉。”
“嗯……”白盈玉低低应了。
“二哥,快走吧,免得司马伯父待会又来催。”
李栩朝她扮了个鬼脸,忙拖着萧辰往外头去。
院外,池塘旁有片平整的青石空地。
司马扬不知何时已让人搬了个兵器架安放在旁,同兵器架一块立着的是司马岱,看上去,他与那些兵器显然很不熟,一副干瞪眼的模样。
看见萧辰和李栩过来,司马扬很是欢喜,顺手抽了一杆枪,就朝他们凌空扔过来。
眼看就要砸到萧辰,只见他指头微屈,在枪杆上轻轻一扣,枪便飞入旁边李栩手中,李栩笑嘻嘻地抖了抖枪,道:“伯父,我惯用拳脚,不用兵刃。”
说着踱步过去,把枪递向司马岱,笑道:“司马公子,不妨露两手?”
司马岱连连摆手:“不不不,我这个……不会……”话未说完就被司马扬瞪了一眼,只得噤声。
“我这儿子,从小就吃不得苦,连个马步都扎不到半个时辰,根本就不是练武的苗子。”司马扬没好气道。
“爹爹,我不是不能吃苦,我是觉得咱们得以德服人,光用武力……”司马岱低声解释。
司马扬不耐烦地打断他:“那你倒是说说,是服你的人多,还是服我的人多?读书都读傻了,得得得,你就站在旁边看着吧,别来妨碍。……贤侄,你过来!”他朝萧辰唤道。
萧辰依言缓步走过来。
“你喜欢用什么兵器?”司马扬问道。
萧辰想了想:“……剑用起来还顺手些。”
“你的剑呢?”
“我不带剑。”
司马扬楞了片刻,大大的惊诧了,道:“你年纪轻轻,莫非已经达到人剑合一的境地?”
“那倒不是,只是我嫌带来带去太麻烦,所以宁可不用。”萧辰如实道。
“哦,你寻常用什么?”
“我不常与人动手,实在没法子动起手来,也就有什么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