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话间,李栩已经绕着香案转了两圈,奇道:“司马公子,您这是……”
“哦……是这样,今日是白小姐的生忌,我给她上几柱香。”司马岱叹道。
闻言,白盈玉心中微微一颤动:是啊,今日是自己的生日,自己竟都忘了,没想到这位司马公子会记的。
“你怎么会记得她的生辰?”她轻声问道。
“她的八字曾经送过来给算命先生批过,所以我记得。”
“哦……”
她望着香火,心底有几分感动。
“你对你未过门的妻子还真好,这篇悼文,我看了心里都酸酸的。”唐蕾把手中的纸递还给他,原来之前她一直低着头看得便是司马岱写给白盈玉的悼文。
“你为她写悼文……我能看看么?”
司马岱捧上,惭愧道:“在下才疏,这悼文粗糙得很,姑娘莫要见笑。”
白盈玉接过悼文,见着悼文写得甚长,足足千字有余,遂凑在灯笼之下,慢慢细读……萧辰不知何时走到她身畔,道:“念出来,与我听听。”
她便轻声念出:
“……淹滞青燐,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楸榆飒飒,蓬艾萧萧。隔雾圹以啼猿,绕烟塍而泣鬼。自为洛阳花畔,公子情深;始信汾河弱水,女儿命薄!汝南泪血,斑斑洒向西风;梓泽馀衷,默默诉凭冷月……”
一时读罢,她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正看见萧辰,波光水纹在他清俊的面容上明暗浮动。
“写的不错。”他淡淡道。
“是啊。”
平心而论,司马岱看上去虽有些呆气,但自这篇悼文,便可看出他文采斐然,确是是名才子。白盈玉对他倒有些另眼相待了。
“你哭了?”萧辰问。
“哪有……”
白盈玉奇怪地盯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么这么问。说实话,这悼词确是很感人,可她也仅是感动而已,并未想落泪。
把这番对话听作是对自己的恭维,司马岱一脸谦虚地站住旁边,道:“写得匆忙,尚有字眼未经仔细斟酌,让两位见笑了。”
李栩与岳恒只听了个似懂非懂,故而不作评价。
有两名丫鬟自桥上而来,一名端着火盆,另一名端着一碗清水,司马岱命将清水供在香案上,火盆则摆在地上。
“这水……”李栩不解,见过供香火、瓜果、点心,却未见过供清水。
司马岱忙解释道:“白小姐投水而逝,而这天下的水皆是相通,也不必拘于何处的水,只管舀一瓢来祭奠,都是可以的。”
李栩点头,表示赞赏:“还是你们读书人聪明,懂得省事。”
“我、我并不是为了省事……”司马岱大为尴尬,“若不是汾水太远,我原是想到河边去祭奠她的。”
不忍司马岱尴尬,白盈玉遂道:“我觉得这样甚好,公子是清雅之人,一碗水,亦是心意所在,白小姐芳魂有知,定会含笑九泉。”
司马岱感激地朝她笑了笑,复接过悼文,恭身立在案前,朗声诵读,声音悲戚,起起伏伏,显然甚是动情……读罢后,将悼文放入火盆中焚毁,接着在案前拜了几拜,举袖抹泪,方才转过身来。
见他眼角泪迹犹在,顾念他心情尚未平复,一时亦无人说话。
半晌,唐蕾才低低叹了口气:“要是我死了以后,也有人为我哭,也给我写这般的悼词就好了。”
萧辰半靠着亭中石柱,闻言冷哼:“只怕笑的比哭的多。”
“你……”唐蕾听了那悼词,正值悲戚之时,又听见萧辰冷嘲热讽,毕竟是女儿家,顿时气得落下泪来,“我知道你自然是笑的那个,可是、可是……若是你死了,我却是会伤心。”
“不敢当,受不起。”他根本不为所动。
白盈玉轻轻拉了拉萧辰的衣袖,低低劝道:“她已经哭了。”言下之意,让他莫再与她争执,退一步才是。
萧辰如何会听不出来,却无半分怜惜,冷然道:“这倒稀奇了,泪为肝液所化,她怎么会有眼泪。”
“……”白盈玉哑然。
唐蕾气得嘴唇微微颤抖:“你说我没有心肝?……”
萧辰冷笑不答,拂袖而去,李栩忙跟上,岳恒匆匆朝司马岱施礼告辞后也追上他们。
白盈玉本也是想走,可见唐蕾委屈之极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心,犹豫了片刻……就在这片刻之间,唐蕾抬眼看了眼萧辰远去的背影,再也按捺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唐姑娘……”
白盈玉与司马岱皆想劝她,却又不知她与萧辰之间究竟有何过节,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劝慰起。
“大笨蛋……臭瞎子……”唐蕾边呜咽着边骂着,“臭瞎子、死瞎子……你不知好歹……”
白盈玉取出绢帕递给她,想让她擦眼泪。
唐蕾抽泣着抬头看她,气冲冲道:“干嘛!你不是怕我会下毒么?又来扮什么好人。”
白盈玉只得讪讪地缩回手,道:“早间是我不好,误会了姑娘。不过,姑娘朝萧二哥掷石头,也确是不大好。”
“他功夫那么好,怎么会被我砸到。”唐蕾理直气壮,片刻后又萎靡不振,垂头低低道,“我若不那样,他又怎么会肯理我。”
“……”白盈玉哑然,她现下才算明白了唐蕾的心思。
司马岱却不懂这女儿家的心事,冒冒失失地问道:“你们两家不是故交么?怎么,他对你倒象是仇人一般?”
唐蕾用袖子抹了抹泪,吸吸鼻子,才道:“早年间出了点事,我……他就一直记恨我到现在。”
“是什么事?”白盈玉与司马岱同时问道,心中皆好奇得很。
尤其是白盈玉,她知道萧辰虽然性情孤僻,却非不通情理之人,对唐蕾屡次无故出言相讥,想来定是有心结。
问到这事,唐蕾却又不语了,只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狠狠地咬着嘴唇。
司马岱想了想,自告奋勇道:“姑娘尽说无妨,若是有什么误会,我去替姑娘说合说合,萧兄是江湖上的大侠,想来不至于这么小气,定会与姑娘冰释前嫌的。”
“没用的。”唐蕾闷闷道,“谁说也没用。”
司马岱丝毫不气馁:“姑娘若觉得我的面子不够,我可以让我表妹去替你说合。她如今主掌天工山庄,任凭是谁,我想都需得卖她三分薄面。”
唐蕾楞了下,抬头问道:“真的?他肯听她说话?”
司马岱点头,胸有成竹道:“我想应当会的。”
旁边,白盈玉却暗自摇头,心道:萧二哥那般性情,只怕是未必肯听,却不知究竟是何事让他如此气恼唐蕾。
被司马岱诚恳所感,唐蕾似乎也有了点期盼:“他若当真肯原谅我,我一定重重谢你。将来若有人得罪了你,我去替你出头,别的不敢说,光是唐门二字就少有人敢惹。”
“我没仇家,也从不与人结仇,不必不必。”司马岱忙道,“姑娘还是先告诉我,你与萧大侠之间究竟有何误会吧。”
提起这事,唐蕾又有些蔫,闷头沉默半晌,才含糊不清道:“我把……双目……了。”
“嗯?”司马岱没听清。
唐蕾无奈,只得略略提高声音,复说了一遍:“我把他双目弄瞎了。”
“……”
这是今夜白盈玉第三次哑然无语,可这次她却是真真正正被惊着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怎么也想不到,萧辰的双目竟然是被唐蕾毒瞎的!
司马岱同样地瞠目结舌,他没料到会是如此严重的事情。
“你、你为何要弄瞎他的双目?”白盈玉已经难以掩饰声音中的愤怒。
“意外,真的是意外!我又不是故意的!”
唐蕾加倍地委屈起来。
“我记得萧二哥说过,他的双目是在七岁那年被人毒瞎的,你……你怎得那么狠毒,他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原本对唐蕾的同情荡然无存,她只觉得萧辰对唐蕾还是相当客气。
司马岱在旁,疑惑问道:“萧大侠七岁的时候,唐姑娘,那时候你多大?”
“四岁。”唐蕾蔫蔫道。
“四岁!四岁你就懂得下毒害人了?”
“就是因为太小嘛……那时还没人教我怎么用毒,我怎么知道那毒粉洒上去眼睛会瞎,还以为洗洗就行了。”
“你……年纪小也不能胡闹!那可是眼睛,萧二哥这辈子都看不见了。”纵然知道她当时年纪尚幼,可白盈玉还是无法谅解。
唐蕾扁扁嘴,气恼道:“那你让我怎么办?就算我把眼睛挖出来,也没法让他看见啊。再说,我也向他陪过不是了,爹爹还罚我在家关了足足半年。”
“你……”白盈玉直摇头:“便是将你关上十年,那又有何用。”
“这事,还真是不好办。”
司马岱也直摇头,早知道他俩人之间结了这么大的梁子,他就不会贸贸然说劝合的话。
“什么不好办,你不是说祁小姐能帮我说合么?”唐蕾不放过他。
司马岱为难地一直在亭中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