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抬眼看向宁辞。
男人的瞳孔深邃,在此刻看不出情绪,五官长得无可挑剔,精致得不真实。他慢条斯理地缠着从手腕上落下来的布条,那布条上隐隐沁出血痕,像是医用纱布。
仔细观察伤口,瞧着大概是与人搏斗受伤的。
白薇当下又警惕了几分。
见她不说话,男人似乎以为她是吓到了还没回过神来,看向周泽阳的目光更加嫌弃。
“大点声儿。”他声音不大,却又是吓得周泽阳一抖。
周泽阳:“对不起!白薇!我不该借酒劲儿欺负你。”
他完全没了平时在学校里无法无天的样儿,那股混蛋一样的酒疯劲儿估摸着也消散了。
再次道歉之后,男人看向白薇,似乎在等她的回应。
大有一种如果她不满意,周泽阳就继续的架势。
白薇淡然:“没关系。”
在现在的气氛下,她觉得她说这句话比较合适。
此时,巷口的沈枳正送了人回来。
看见周泽阳被揍得鼻青脸肿,他忍不住在周泽阳头上揉了一把:“弟弟,以后可不许这么混蛋了。我跟你哥上学那会儿,可最讨厌不良少年了。”
“好好学习,知道么?”
话是这么说,但语气分明是在看戏。
白薇看了看表。
“我要回家了。”她说。
36路公交车末班车收得早,她得马上去车站。
听到这话,沈枳倒是没有回答,只语气温和地问:“小妹妹,你有笔和纸吗?”
白薇点头。
“借我用用。”
白薇把书包放下来,拿出草稿本和笔。
沈枳接了过去,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
“这是周泽阳他哥的电话,如果周泽阳再纠缠你,你可以随时联系他。”
沈枳把纸笔重新递回去的时候,一边的周泽阳气得大喊。
“沈枳哥!你和我哥都不能干涉我的恋爱自由!”
一直没说话的宁辞睨了周泽阳一眼:“车停在路边,赶紧滚过去。”
周泽阳不服气:“哥!”
“听不懂话?”宁辞不耐烦地说。
对于周泽阳胡搅蛮缠的行为,宁辞似乎并不不打算惯着,眸色一冷,看得人直发怵。
饶是刚才一直再说风凉话的沈枳也给周泽阳使了个眼色,把他肩头一拢:“哥哥我新提的车,你估计不认识,我带你去吧。”
原本周泽阳还想说点儿什么,看到宁辞的神情后吞了声,心有不甘地离开了。
路灯斜斜地照着,小巷子里静悄悄。
白薇把写着串数字的草稿本收回书包里。
夜色下,宁辞看向了少女收拾得干净整洁的书包。
拉好书包拉链,白薇抬起干净的眸子,直视面前的人:“谢谢,我要回家了。”
宁辞眉梢轻抬,对她这句谢有些意外。
他看到白薇手腕上红红的一片。
“周泽阳干的?”
白薇没回话。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
“如果你觉得他的骚扰对你造成了伤害,想要报警。”宁辞顿了顿,“我不反对。”
“你说什么?”白薇觉得她大概是幻听了。
宁辞的语气就好像周泽阳跟他不怎么熟一样。
白薇打量着宁辞,他很高,肩宽腰细,简单的穿搭勾勒出完美的身量。
他跟她说话时自然垂首,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但只要对上他那双诱人的眸子,就知道他此刻正无比认真地在跟她对话,丝毫没有敷衍的意思。
白薇带着疑惑,眨着眼睛问他:“为什么?”
事实上,她怀疑他在钓她,给她下套。
或许她前脚透露出想追究,后脚这人就会收拾她。
“做错了事情,总该有个教训。”
他给出这样的答案。
少女的目光中充满了防备,淡淡开口:“你要是真心这么觉得,就让他们受受学校的处分。”
说完,她背好书包,迈步往公交车站走。
这种程度的事情,报警大概也没什么用。
她就是随口一提,没打算他真的做什么。
当然如果宁辞能帮忙处理也好,毕竟这次是她,下次就可以是别的女生。青春期的男生太容易冲动,要是他那帮小兄弟追女生都这样,难免会出问题。
走到马路边,白薇才看到自己那双穿了很久的帆布鞋又开胶了。
她翘了翘脚尖,发出一声叹息。
身后传来一声淡淡的声音:“我答应你。”
宁辞与她一起出的巷子,借着身高腿长的优势,此刻恰好走到她身前。
他说:“我会做到。”
对方顺着她刚才低头的动作看见了那双开胶的鞋,然后挪开视线,似乎是怕自己冒犯了她。
白薇倒是不为此感到窘迫。
“好。”她淡淡地回。
夜色沉沉,街灯和店铺在墨色中散发出柔和的光晕,而光晕外的一切都在逐渐暗淡、褪色。
宁辞这才借着巷口路灯的光线看清了女生的脸,处在光晕边缘的少女发丝被橙黄色的光线包裹,柔和动人得不像话。
她的眼神里,有着不符合她年龄的淡漠感,有点儿突兀,却又像是与生俱来。
跟他十几岁的时候有几分相似。
36路公交车停靠在站台,女生踏上车子前面的阶梯,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没什么眷恋,也没什么在意地,一眼都没有回头看身后目送她的男人。
公交车驶离后,停靠在路边的那辆相当拉风的白色阿斯顿马丁鸣了鸣笛。
宁辞知道是沈枳在催,抬腿走过去,拉开后座车门。
副驾驶上,周泽阳低着头,借着后视镜观察宁辞。
沈枳是特意存了好心,才把周泽阳揪到了副驾驶,把宁辞和他隔开,以防到时候哥哥看弟弟,越看越气,这小子又挨一顿揍。
一路上气氛凝重,还是周泽阳先开的口。
“哥,我今晚去你住的地方吗?”
宁辞丝毫没有犹豫:“回你自己家。”
“可是,我脸上挂了彩,回家怎么跟爸说啊。”他的语气里还有些委屈。
“实话实说。”宁辞低头看手机,敷衍地回答。
周泽阳还是坚持:“哥,我去你那儿呗。”
这下,后座上的人没有回话,降下车窗看路边的街景,一副勿扰的模样。
沈枳看周泽阳耷拉着脸,开口跟他说话。
沈枳:“弟弟,审美不错嘛,那妹妹得是你们学校校花吧。”
周泽阳:“岂止啊!她成绩也特别好。”
原本还耷拉着脑袋的周泽阳瞬间来劲儿了。
“而且我觉得她这人肯定是特别专情的那种,你想啊,我现在追她都那么难,别的男生肯定更难。要是哪天我跟她在一起了,她肯定也不会搭理别的男生。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特别安心。”
周泽阳说了一大堆,沈枳听着觉得有意思,打趣他:“你这小孩儿,想得还挺长远。”
“那是。”
说着,周泽阳又瞥了眼后视镜。
“白薇就是脾气不太好,不怎么理人。”
“跟哥一样。”
沈枳笑出声来。
“我看着今天那情况,你还任重道远啊,追别人,别人没同意是吧。”
周泽阳不以为意:“她迟早会被我的真心打动。”
“真心?看不出来。”一直在后座上一言不发的人突然接话,“倒是跟臭流氓似的。”
周泽阳有点儿急了,反驳:“我没有那个意思,是姜涛说的,他说小姑娘就喜欢爷们儿点儿的男人。他说以他追人的经验来看,只要是个长得帅的,把人往小巷子里一拉,往墙上一怼,指定能成。”
宁辞:“瞧这推卸责任的话头,还爷们儿呢。”
周泽阳:“……”
白薇下公交的时间比往常晚了半个小时。
还差一个路口就到出租屋时,天上下起瓢泼大雨,雨水急急砸向万物,老旧小区的塑料雨棚发出轰响。
白薇把书包护在胸前,压低身子跑了回去,进楼时全身都已被雨水浇透。
房东郑阿姨开着房门,在老式灯泡昏黄的灯光下边勾毛线鞋子边看夜间档的家庭伦理剧。
白薇路过的时候,电视正好放到下集预告。
“怎么回来这么晚,被老师留下了?”郑阿姨探了探头,问到。
白薇把从校服外套里把书包松出来,查看情况,顺口回答:“没有,今天遇到点儿事情。”
中年女人带着审视的目光扫了一眼浑身湿透的白薇,最后目光落在她那张光滑瓷白的脸上。
她侧脸被湿发丝贴住,看着倒是有些招人疼惜。
“你们这些年轻女生,可别大晚上在外头和男生鬼混,不然混着混着,人就废了。谁年轻的时候没人追,可别真听几句甜言蜜语就被哄得找不着北了,掉价。”
白薇没想再解释什么,只点头:“知道了。”
正准备上楼的时候,屋里的人叫住她,然后打开一个人高的猪肝红老式碗柜,从底下摸出个什么来。
“我这儿还有点儿老姜,你拿去煮水喝。”
白薇看着递过来的姜,觉得有些意外,她拧了拧衣袖上的水,把手在外套上蹭了两下,而后接过姜:“谢谢您。”
“砰”地一声,房东关上门。
白薇拿着姜,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把自己收拾干净,头发吹干后,她喝了杯姜水,拿出练习册,毫无波澜地像往常一样做题到深夜。
如果非要说周泽阳对她带来了什么影响,那就只是害她淋了场雨,让她的学习计划晚完成了一个小时而已。
暴雨如注,彻夜未歇。
第二天早上学生们到校的时间都略有推迟,白薇复习完两页单词,还有十分钟就打铃的时候,姜稚南和陆然才到教室。
姜稚南一进来就抱怨:“思教主任也太变态了吧,大下雨天的还打着伞在校门口抓没戴校牌的人,他是不是太闲了。”
陆然弯下腰去擦自己的新鞋,感叹了句:“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明天就周六了,大好的周末时光总不能连出去打个球都不行吧。”
“今天下午就不下了,明天是个大晴天。”姜稚南说。
陆然有些意外:“哟,您还会看天气预报呢。”
姜稚南扬了扬眉:“明天是周六,恰好还是五月二十号,陆然,薇薇,你们知道五月二十号意味着什么吗!”
她越说越激动,双手撑着下巴看向两人。
陆然:“意味着你单身又一年?”
白薇想了想:“意味着我明天要赚大钱。”
“错错错,意味着我家鱼鱼的首场个人演唱会就要开始了!”姜稚南扬起笑脸,“我订了票,明天一早就出发,羡不羡慕!还能有和自家漂亮的爱豆一起过情人节更浪漫的事情了吗?没有!”
陆然无奈耸肩,啧声:“合着在这儿等我呢,满腔喜悦无处发泄,借着天气这个话题引出正文是吧。”
姜稚南满意地晃了晃头:“你小子,还不傻嘛。”
乐完,她突然反应过来刚刚白薇的答案好像有些不一样。
“等等,薇薇你说赚什么钱?”
白薇一本正经道:“日子特殊,我提前在花市订了一批花,打算出去摆摊赚点儿小钱。”
事实上她明天晚上还有个烧烤店的兼职,时间排得比过节的情侣还满。
“啊!赚钱的事情你居然不叫我。”姜稚南摇了摇白薇的手臂。
陆然:“叫你有什么用,你不是要去演唱会么?”
没说几句,姜稚南和陆然又拌起嘴来,上课铃打响后两人才断了话头。
上午九点半,雨势渐小。
被抓着刚剪完寸头的周泽阳被宁辞送到学校,整个人耷拉着脸。
“哥,我会跟赵老师道歉的,你别进学校了呗。”
赵老师就是昨晚守他们班晚自习,被他们一群人气哭的实习老师。
男人打着伞,甚至伞柄还偏向周泽阳那边,说出去的话却没什么温度,淡淡然地:“我不是以你哥哥的身份来的。”
“啊?”
宁辞:“我是撞见问题少年围堵女学生的见义勇为校友,这个身份来的。”
周泽阳:?
那一长串前缀明明都是中文,可他为什么一个字也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