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诚的哈雷戴姆森经过路口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这个他向来知道,毕竟以他的速度,在南城这块方寸之地掀起狂风起来,还算不上什么什么难事。
然后他就听见了刺耳的声音。
他放缓速度往后看,就看见一个穿着夏季短裙校服,脚上踩着过膝白袜的少女,肩上背着书包正蹲在地上检查摔得变形的自行车,皮肤白到发光的样子令他有些眼熟。
车继续往前开,前方又是一个即将过去的绿灯,江若诚继续疯狂提速到峰值,巨大的风声刺破他的耳膜,在他即将驶出路段的时候,红灯骤然闪烁。
少年一个猛刹,看着红灯,气愤地推搡了一把他的新车。
不出两秒,少年翻转方向盘,调转方向,又在反向道上疯狂地疾驰了起来,身后甩了一大截警察。
陈浅找了个小店寄存了她已经不能用的自行车,背着书包走在人行道上,心情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莫名地似乎又听见了熟悉的摩托声响。
她才疑惑地回头,一道闪亮的大灯光线恰好射到她的眉眼上。
下一秒,身上一轻,整个人就被带到了呼啦地震动还发着热的摩托车车身上。
陈浅吓了一跳,但飞驰的速度令迎面的风也变得凌厉,她不由地躲在少年身后,抓紧了他的衣服。
“你是一中学生?”江若诚问。
风太大,陈浅勉强听清,点点头,小声说:“我是一中学生,你是什么人?你快把我放下吧。”
“身后似乎有警察在......在追你。”陈浅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阵仗,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江若诚笑了两声,想起来了,说这么眼熟,原来是那天摔在地上的少女。怎么这么笨,一摔摔两回?
“周矜是你哥哥?应该不是完全亲生的吧?”
“不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少女紧张地握了握手心,“而且我跟他不怎么熟的。你是什么人啊?”
“随便问问,看你快迟到了,捎你一程,别紧张,”车很快就到了,江若诚放下陈浅,指指衣袖上的校徽,“至于我么,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陈浅她看着江若诚也穿校服,发自内心觉得他也不是什么坏人,看他没有下车的意思,于是问:“你不要去学校上学吗?”
“去,”江若诚重新戴上了头盔,笑看乖巧的陈浅,“哎,记住,我叫江若诚!我等会儿来,我先溜溜人。”
说着,拉着提速飞驰而去。陈浅被扬起的车尾气扑了满脸,还在尝试理解江若诚的话,看着交警开着摩托车在后面追人明白了过来,他那句溜溜人是什么意思。
一中平时都由晚自习,学生留校上自习与否看自己的意愿。这天是陈浅第一回没有上晚自习,她心中惦记着自行车修理的事情,要是等晚自习后再去,修车铺子就要关门了。
她从存放自行车的店铺将已经不能骑的自行车搬出来,给了寄放钱,推着车往隔壁青桐巷走。
青铜巷是个废旧的巷子,当初市政布局的时候,特意保留了古时候的建筑风貌,历史底蕴深厚。巷子也老了,地不平整,陈浅夹着一辆自行车走起来有些费力。
夕阳的尾巴消逝在天际,整个天幕上像被糊上了一团蓝莓酱,灰蒙蒙的蓝。
头顶上有半轮月亮,挂在云梢。
一粒剔透的汗水从陈浅的额头滑下,她拿纸擦了擦,抬头的功夫,就看见了今天早上看见的那个骑摩托人的人,身后跟着几个染着各色头发的男生。
都跟她差不多大,但没有穿校服,从衣服上看,不像街头的混混。
不过看起来气势很吓人,教养告诉陈浅不该以有色眼镜示人,但本能告诉她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少女观察了下四周,钻到了巷子里一处拐角,前有遮挡,看不清她。但——
不多久,一双水灵黝黑的大眼睛从墙后透了出来,她安静地打量着前方的场景。
扑通扑通心跳中,陈浅的眼睛骤然间睁大,圆溜溜的,铜铃一样,因为......
因为她看见了一个高挑的穿西装的男人被这群人围堵在一个包围圈里。
也就是说,她的直觉没错,她遇到了很恶劣的事情。
陈浅揉了揉眼睛,透过几个男生错开的缝隙看见被围堵着的男生,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她听见了争执声,然后听见了极其令人心惊胆跳的声音,就像拳头狠狠砸在肉上的啪啪声。
紧接着她听见了汽车鸣叫声!
只见一辆黑色的宽敞车上从黑夜中驶来,在此驻足,紧接着跳下了两个穿着黑衣的强壮男人,一人拎倒一个男生,砸到了地上。
陈浅不敢看了,想收回视线,余光不小心斜了下,看到了一滩血!
......好可怕!她本来也不想看的!
陈浅彻底不敢看了,浑身颤抖,瘫软地坐到了地上,这一下不巧,坐在了干枯的枝条上,发出了脆脆的咯吱声。
本也不大,但在此时神经敏感的人耳朵里,就是格外的大。
她还听见......听见那边又传来了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似乎脚步也在慢慢地逼近她。
陈浅想起那滩殷红的血迹,眼睛里蓄满了眼泪,思绪正乱飞着,但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立即跑!
她忍着害怕小心地站了起来,那刹那,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勇气,陈浅拔腿就往外跑!
周矜从车上下来,冷眼看着一群被李文成与厉康撂倒在地上的蠢货,眼睛挪到了地上躺着的更大的蠢货——顾成柏身上,简直懒得说他。
厉康问:“小少爷,要不要把顾先生扶上车?”
“车被他弄脏你来擦?”周矜反问,语气有些不高兴。
少年掸了掸身上一层不然的白衬衣,跟厉康说:“给他们都叫叫辆救护车送医院。”
正说着话,余光看见了一个穿着裙子的少女窜地一般往前面狂奔,他的眼神先是落到了那一双笔直细腻的小腿上,在月光下泛着奶白色。
莫名地,他像闻到了木果子般的清香。
有些像,就是有些像。但——她看见了,是个麻烦。
周矜眼神淡定地扫向四周,看见了一辆自行车,车身有些变形,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
因为熟知青桐巷的街道规划,周矜抬步往令一条道走,李文成在身后叫他,“少爷?”
“把车开到前面巷子最外面等我。”周矜低声说。
“好。”
·
陈浅跑着跑着有些腿软,那是小巷子的尽头,穿过小巷就有一条河在流淌。这户人家大门紧闭,檐角挂着一盏红彤彤的灯笼,映在她脸上,风吹过来的时候,有些诡异。
陈浅觉得有些安排,但又安慰地想,以往过年时小姨在门前挂的不就是这个吗。
想到这个,陈浅心安许多,靠在墙垣大口大口喘气。
额上都是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出的,但她靠着冰凉的大理石墙垣上,听见对岸河水流淌的声音,体温也渐渐下降。
靠着没躺一会儿,她听见了轻轻地叩墙声,她一愣。
稍离片刻,又上去凝神听,不出一分钟,又是一阵有节奏的叩墙声。
陈浅深吸一口气,脚步不断往后挪,脑中一片空白,紧接着她听见了男人的声音,“出来。”
连叫两声没听见动静,少年蹙了蹙眉,说:“陈浅,出来。”
还是没动静。
少年眉毛拧的更深,这么晚了敢到巷子里,看人打架,就他来的时候吓的拔腿就跑了?
作什么?他又不会心疼。
少年靠在护河栏杆,不愿意动,又说了一遍,“陈浅,你自己到我这儿来。”
又是静默。
周矜最后找到陈浅的时候,她正蜷缩在角落里浑身颤抖,惨白的脸上流的满是泪水。
周矜一怔,轻轻蹲下身,一手拧着她的下巴,看她的泪水,不像假的,很逼真。他面无表情地评价:“效果达到了,挺到位的。”
温热的手摁在了陈浅的下巴上,少女闻到了活人的气息,慢慢活过来。瞳孔里倒映出周矜那张俊俏的脸,陈浅认出了是周矜。
她没忍住,哇地一声放声哭了出来,滚烫的泪水落在周矜指间,又热又痒。
周矜:“......”她怎么这么会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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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矜无奈地默许人上了车。
“你真要跟我一起回周家?”周矜冷眼问她。
少女接过司机王亮递过来的纸巾,认真地擦了擦眼泪,还没从刚刚的胆颤中回过神,委屈地点点头:“我要见小姨。”
王亮看小姑娘实在可怜,又递了昨天没处理的牛奶过去,少女拆开,是最喜欢的草莓味,她感觉到了一中熟悉的好喝,还不忘跟王亮说:“谢谢你王叔叔。”
周矜看过去,只见少女坐在车上,眼睛哭的肿的跟核桃仁一样,刚刚还走不了路,现在就能抱着一罐草莓牛奶喝了。
少年冷笑。
他又问了一遍:“真要跟我回周家?”
陈浅点点头,想了一下,“麻烦拐到巷子里,我要去拿我的自行车。”
使唤周家人真不客气,还没住进周家,就把自己当主人了?又用纸巾又喝牛奶又拿车的?
周矜问:“那好,你一会儿准备怎么跟你小姨说你半夜坐上了我的车,跟我到了周家?”
“我的车坏了,我刚刚看到他们在打架,我......”陈浅愣了一下,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你怎么在这里?”
周矜面不改色地反问:“你不知道?”
陈浅懵懂地摇摇头。
就像前天问陈浅知不知道那十万块钱干什么用时一样,一汪水灵透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又懵懂又无辜。
周矜看不透她,但不影响他面不改色地说:“参加市里比赛,看到这儿出了事情就赶了过来,恰好看见你。”
陈浅没有怀疑,点点头,告诉周矜,“哥哥,刚刚青桐巷子里有人在打架,我看见了!我们报警吧?那里有个人,就是领头的那个人我知道,他叫江若诚!”
江若诚?
“报警了,”周矜淡定地说,又反问,“那个人你是怎么知道什么?”
陈浅就说了今天早上的经过,还有今天之所以到这个巷子就是为了修车的经过。
周矜了然,垂眸看她,难道就是凑巧?
最后陈浅进入家门后,为了不让小姨跟姨父担心,没有选择将原本的事情经过告诉他们,而是用周矜教她的那套话术,下午放学后她去书店买资料的路上,不小心将车摔烂了,刚好遇上周矜的车,就跟着回来了。
林初看见陈浅回来,哭的眼睛红肿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带着她身上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不对的地方,心才渐渐放下来。
陈浅晚上霸占了林初,林初带了一床被子铺在客房大床外侧,跟陈浅一起睡,睡前林初摸摸陈浅额前碎发,问她:“最近学习还好吗?如果数学成绩实在上不去,咱们联系一个家教老师。”
陈浅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哎,其实也不是她的数学有多差,150分的卷子,135还是有的。但对于她在年级取得排名来看,这15分确实是一条分割C9与清北的巨大鸿沟。
也不是她不想上家教,因为她所欠缺的这十来分,一般是填空题最后一题与大题目最后一题,都是压轴题。这是一种思维能力的较量,习得所花费的精力可能需要更大,但她本身就是努力型选手呀,时间花在这里了,其他的功课怎么办呢?
陈浅又抱着林初说了会儿话,也渐渐忘记了刚刚的害怕,听着林初清浅的呼吸声,陈浅觉得心安。
但她却有些睡不着,总觉得哪儿有些怪。
陈浅想着,翻了个身,伸出一只胳膊露在被子外。
——周矜。
不对,周矜的反应太奇怪了。
他找到她的地方在那条巷子尽头,前面就是死路,也就是说,周矜一定经过那片打架斗殴后的狼藉才找到自己的。
他说自己报警了,这是对的,可他为什么这么镇定,甚至听说了那个人的名字后,他的关注点不是江若诚是谁,而在她是怎么与江若诚怎么认识的,就好像,他一早知道那人是江若诚一样。
而且......报警后,作为目击证人,难道不需要去警察局里做笔录吗?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在小姨与姨父面前,帮助周矜隐瞒了事情的经过。
太奇怪了,陈浅想不通。她看了眼时间,才十点。这个时间段,年轻人一般都没睡觉的吧?
陈浅看了看身旁熟睡的小姨,临走前在镜子面前正了正身上的长袖雪纺睡衣,悄悄出门,上了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