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热腾腾的胡椒甲鱼羹下肚,谢子安激发了味觉,加上身边有个看什么都特别好吃,看什么都特别想吃的谢丰唱和,谢子安心情舒畅,晚饭便很吃了不少。
谢丰毕竟还是个小宝宝,兴奋了一晚,饭后和喵喵玩了没一刻,就瞌睡得上下眼皮打架,自己过来找红枣说:“觉觉,丰觉觉”,然后便张着两只小手往红枣怀里扑。
云氏见状立道:“尚儿媳妇,丰儿作困仗,你赶紧带他回去睡觉吧!”
今儿晚饭原就开得比平日晚,然后又吃了一个多时辰,这就到了谢丰平时睡觉的点。
吕氏也帮腔道:“是啊,赶紧回吧。我跟你娘坐坐也就散了。不必拖着孩子在这干陪着。”
闻言红枣方抱着谢丰起身告辞,转又与谢知道、谢子安辞。
谢知道见状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罢了。
谢子安压根没出声,谢尚也端着茶杯搁椅子上坐得板摇不动——按规矩他爷不发话,他爹都不能走。现他媳妇带儿子能提前走,是长辈体恤孩子,他一个成年子孙则必是得将他爹娘送回院后才能回,现可不好露出急于家去的心急。
谢子安候孙子一走,就觉得没必要硬撑,整个人立放松地倚到椅背上。
喵喵目送红枣带谢丰离开,心里可惜:今儿红枣都还没抱过它呢!
今儿是过年,喵喵过的却不大开心。
天没亮喵喵就被谢福关进了笼子,直到谢子安来家才得解放。
本以为见面后谢子安会给自己喂小鱼干,结果这厮连句“喵喵喂了吗”都没问就自己个睡觉去了,云氏也不管它。
喵喵只得饿着肚子跟谢福来到前院上房,然后看到了一头怪毛怪味的绣球,知道了早晌的事。
喵喵担心一个猫独自去中院遭遇谢丰,落得跟绣球一样遭遇,便不敢去,只得回头找云氏。幸而丫头担心它吵醒谢子安,方才混上了小鱼干午饭。
午饭已是如此,没想晚饭又被遗忘。
晚饭时间喵喵自力更生寻到前院,结果甫一露面又被谢福抓住,直至刚刚才给放出。
喵喵饿坏了,所以就没拒绝谢子安和谢丰的小鱼干投喂。
看来只有等明天了。
喵喵叹口气,回头看看谢子安。喵喵竖起尾巴想跳到谢子安腿上,它的专属座位。
眼下的谢子安只想放松,并不想抱好几斤重的大猫。预估到喵喵的意图,谢子安抬脚虚踢喵喵,示意它找别人去。
谢尚见状立丢下茶杯俯身呼唤:“喵喵,来!”
可算是轮到他了。
喵喵冲前一刻还言笑晏晏指点谢丰拿小鱼干喂自己的谢子安愤怒地喵了两嗓子,便无视面前谢尚伸出来的双手,头也不回地去找云氏。
喵喵明白:不走,狗腿谢福就又要来抓它了!
至于谢尚,他就是想揪它尾巴而已,它才不会犯傻白送上门——谢尚这厮看着挺大一个人,其实比他三岁儿子还幼稚。
似谢丰在他娘红枣的教导下都知道摸它时要顺毛捋,不要倒毛。
反观谢尚,至今还是没头没脸的乱揉。
看到谢尚讪讪收回手,谢子安忍不住出言嘲笑:“你到底对喵喵做了什么?它碰都不给你碰?”
还不如对丰儿。
谢尚一脸无辜地为自己叫屈:“我能做什么?”
“爹,您都看到了。它碰都不给我碰。”
“啧,”谢子安摇摇头,懒得搭理至今连只猫都拢不住的蠢儿子。
谢知道想着谢子安午晌的不适,原打算端茶送客,叫儿子早点回房休息,但回头瞧见谢子安的慵懒坐姿不觉心说:子安这样可不行。现在他跟前都这样,回屋后还不得立刻躺下?
子安早晌急走的郁结得多活动才能化解,刚吃的晚饭也需要消化。他得叫子安起来走走,不能就这么坐着。
谢知道放下饭后茶,叫谢子安道:“你陪我一起遛遛弯,消消食!”
谢子安正襟危坐了一晚上,好容易放松了一刻,一点也不想动,借口道:“爹,外面风大。您才刚吃了饭,受不得风!”
谢知道自顾起身道:“屋里就行,不用出去!”
谢子安没办法,很不情愿地站起身,嘀咕道:“这点地方,怎么遛?驴拉磨吗?”
谢知道年岁虽大,耳朵却还灵敏,当下听见儿子这不识好歹的话不免好气又好笑,指着谢尚道:“你问尚儿,他家常都是怎么拉磨的?”
谢子安闻言惊悚了,不可置信地问谢尚:“你不会还在跑圈吧?”
这不都圆房三年,连丰儿都三岁了吗?
精力没地方去,倒是跟儿媳妇给他再生个孙子啊!跑什么圈呢?
谢子安委实不能理解。
就是云氏在一旁突然听见,也觉得不可思议。云氏心里纳闷:尚儿和他媳妇的感情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还跑?
云氏倒不疑心红枣又有了——世间可没有太公公知道曾孙媳妇有孕,她这个婆婆反不知道的道理。
云氏不禁看向了谢尚……
反是吕氏半年来见多了谢奕跑圈,比较淡定,自顾看着腿上红脸红头的绣球和云氏腿上的喵喵一问一答,心里欢喜:她的绣球可算活泼起来了……
感受到他爹娘四道审视目光,谢尚不自觉地有些脸红——谢尚知道他爹娘在想什么,偏无法自辩。
他明明很行的,现在必然是更行了。
他真的不是他爹娘想的那样啊!
……
谢尚想着跑圈的好处,必须给他爹知道——起码不能再叫他误会下去,直言承认道:“是!”
“为什么?”谢子安脱口问道。
“因为跑圈,”谢尚解释道:“可以强身健体,清醒头脑,锻炼意志,磨砺心性!”
至于行不行,反是细枝末节。
满脑子可惜儿子精力没用在再生个孙子上的谢子安……
看谢子安不说话,谢尚继续道:“爷爷,爹,去岁我外放陕西乡试同考时,巡视考场,看到士族子弟和寒门学子考试时不同状态,有些感触。”
“怎么说?”
提及乡试,谢子安终于端正了一点态度。
谢尚乘机提议:“爷爷,爹,咱们边走边说!”
堂屋里太多丫头媳妇,有些话谢尚觉得不宜给她们听去。
闻言谢知道自是没有异议,当先迈步,谢子安看看周围,缓缓跟上。
“陕西地处西北,”配合着两位长辈的步伐,谢尚慢慢讲道:“气候寒冷。才刚八月,天就冷得跟咱们江州十月入了冬似的夜里能上冻。”
“按制,入场考试的秀才可穿绸布皮毡,所以仅凭衣着就能区分开士族寒门!”
“乡试三场。第一场第一天白日还好,看不出穿皮的士族和穿布寒门的不同,但等入夜霜降,这差别就显出来了——穿皮子的士族却似比穿布的寒门更觉寒冷,于号房里各种坐立不安,辗转反侧,反观布衣寒门则多能烛下修稿,直至蜡烛燃尽。”
“如此第二日再看:穿皮士族中的很多人已失掉头天写卷的从容,变得手忙脚乱,且不少人脸上都带出了病气——当然士族子弟里也有不少胸有成竹,安之若素的存在,但这于人群中的占比却远小于布衣寒门中的占比。”
说话间三人由堂屋踱进谢知道的卧房,谢尚想着接下来要说的话下意识地了看了一眼堂屋里立班的仆妇。
一直隐身在房柱后的谢福见状立闪身守在了卧房之外。云氏见到便知他们父子有话要说,站起身请吕氏道:“老夫人,这堂屋人来人往的,风大,倒是去内屋炕上坐着暖和!”
吕氏会其意跟着站起身道:“你说的是,咱们进里屋去!”
眨眼间吕氏同云氏进了西套间,只大丫头灵芝和彩霞跟了进去,屋里其他人除谢知道的管家谢大升外都自觉退出了正房。
眼见谢大升守住了堂屋门,显荣便守在了门外廊下,不叫任何人靠近正房。
谢知道、谢子安、谢尚立在原地不动,直等不相干的人都退出后谢尚方继续言道:“当夜和第三日的情形之坏也不必多说。总之到第二场开考,空号弃考的一两千人多是穿皮士子,布衣寒门弃考的很少,几可不计。”
“但等第三场考完,完考的布衣寒门人数已和穿皮士子持平。”
虽然俗话说“穷学文,富学武”,但实际里文举考试需要长途的交通食宿,也很费钱,连带的乡试考试报名也是士族秀才占大头。
寒门考一次乡试不容易,报考者多少都有些把握不说且非常珍惜考试机会,不会随便弃考。
谢知道参加乡试时倒是知道同去的人里有因病弃考的,考场出来也曾见过几桩突然倒地昏死的慌乱,但没想到陕西一省乡试弃考会这么多,竟是一场一两千的病弃,闻言十分震惊,心说江州即便气候好些,只怕实际弃考的也很不少。
想着每一个弃考生都肩负着一家一族父母长辈的期许,谢知道为人父母,将心比心,沉默无言。
谢子安听谢尚讲述不免忆起自己第一次放乡试的情景——也曾似儿子这样没少发“竟然是这样”的感叹,不觉微笑。
谢子安告诉谢尚:“不止你这一场,我先前放过的三场乡试两场会试,不说答卷好坏,单论身体强健和心志坚韧,也都是士族子弟不及寒门学子多矣。”
言外之意不止陕西一地,河南、直隶、甚至更高一层的集了天下举子的会试都是如此。
至于其中原因,谢子安以为以他儿子的聪明,自会了悟,无须他告知。
“爹,”谢尚问道:“您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反是谢子安疑惑了:“哪里奇怪?”
谢尚答:“穿皮的士子反较布衣寒门更畏冷,更易病!”
这有什么奇怪的?谢子安心说:亚圣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安乐使人惰。
但看到儿子专注的眼神,谢子安心里一动:难不成这士子弃考众是刚儿子提的跑圈益处的论据?
思及儿子为人处事一贯的条理,谢子安终收住了几乎脱口的孟子,转口问道:“依你看,该是怎样?”
谢尚应道:“圣人云:居移气,养移体。又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世人遵圣人训多吃着粗茶淡饭苦求锦衣玉食——没道理锦衣玉食的世家子身体反不及粗茶淡饭的寒门子康健,不然,岂不是舍本逐末?”
此言一出,不说谢子安,即便是谢知道也捻须沉吟:到底哪里不对?
难道是圣人错了?
不,不,但若是圣人没错,哪错的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谁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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