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东院的回廊上,看到前方小丫头已然打起的大红星星毡门帘,红枣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别怕,吕氏即便生气,依她昔日的脾气也不至于当面发难,何况今儿还是过年。
红枣的吸气声有点大,已得红枣告诉绣球染色原委的谢尚一旁听到立瞥了红枣一眼,心里摇头。
多大点事?谢尚完全地不以为然。
想当年他祸害了他爷的鱼,三房的允青跟他爷告状被他满院子追着打,他爷都没生气,没道理他爷现会为了吕氏的猫跟他儿子动气。
何况通篇听下来,就是绣球的毛沾染了点胭脂,根本无伤大雅。
至于吕氏的反应,谢尚以为除了跟他爷嘀咕几句外不会再有其他。
红枣很不必如临大敌。
完全没必要。
想想,谢尚俯身在谢丰耳边嘱咐了两句话。
谢丰听后点了点头,便欢快地叫着“他爷,他爷”,蹬着黑色小皮靴一马当先地跑进了屋。芙蓉慌不迭地跟了过去。
堂屋里的谢知道听见,立扬声答应:“哎!是丰儿来了,慢点 ,慢点!”
一气跑到谢知道面前,谢丰抱起小拳头,恭喜道:“他爷,你好!”
谢知道见状自是欢喜得一把拉住,连声道好。
跟过来的芙蓉蹲后面提醒:“丰哥儿,还有老夫人。您要说太奶,新年好!”
于是谢丰又与吕氏拜年:“太奶,你好!”
已决定不跟谢子安计较的吕氏当然不会给毛孩子谢丰脸色。慈祥叫起后,吕氏随口问道:“丰哥儿,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爹娘呢?”
谢丰听吕氏问他爹娘,遂回头找,正看到谢尚红枣进屋。
谢丰手指着谢尚、红枣告诉吕氏:“爹、囡!”
谢知道见状喜不自禁,夸赞道:“我们丰儿聪明,这话说到哪里就明白到哪里,都会跟太爷爷、太奶奶谈心了!”
谢尚听见立斜了红枣一眼,意思:放心了吗?
红枣……
问安后,谢知道搂着谢丰和谢尚说话,红枣看着吕氏怀里依旧红头红脸的绣球斟酌措辞与吕氏告罪:“老夫人,今儿早晌丰儿和绣球玩,玩得有些过了。”
虽然吕氏没问罪意思,但红枣以为自家依旧得补吕氏一个道歉。
吕氏看红枣脸上飞红,反是意外,接口道:“哎,我当什么事,也值得来说。孩子嘛,都是这样。往后你就知道了,这都不算什么!”
似你公爹谢子安干的狗屁倒灶的事太多了,随便一件说出来,都能吓死你!
红枣见吕氏确不似生气的样子——起码她没看出来,稍稍放了心。
不管怎么说,红枣安慰自己:今儿这关算是过去了!
……
一觉醒来,谢子安除了腰腿筋骨更疼外,精神却是恢复了。
云氏不知道男人到底得了啥病,心里担忧,几乎一直守在床边。
看到谢子安睡醒,云氏着急起身,却是很唬了卧她腿上睡觉的喵喵一跳,两跳,三跳,喵喵跳上了床帐顶,小心地探头往下张望……
“伯爷,”云氏关心问道:“现身上咋样了?”
谢子安想说“疼”,转念想起今儿大年初一,不好说疼、说痛,便“嘶”地□□一声道:“其实也没啥,就是这身子突然跟早年打考号里出来一样,哪儿哪儿都不得劲!”
婚姻三十年,云氏见过谢子安这辈子遭的最大罪就是举场家来了。
云氏压根不明白为啥男人入朝半日竟累比举业。不过这都无碍云氏对谢子安的心疼。
云氏无助道:“这是怎么说的,平白无故的?”
谢子安有气无力地摆手:“今儿过年,且先别提了!”
云氏一贯迷信,立住了嘴,殷勤问道:“伯爷可要捶捶?”
闻言谢子安很认真地思了一刻,思考是先捶腿,还是先捶腰以及他酸胀的小肚子,能不能捶?
云氏看谢子安不应,就试探地替谢子安捶了捶大腿,又换来谢子安一阵类似毒蛇吐信一样“嘶”、“嘶”的□□……
屋里正闹着,忽有丫头隔窗传话:“夫人,老伯爷打发人来问伯爷起了吗?”
总算谢子安还有点孝心,龇牙咧嘴地自床上坐起来,答应道:“叫老伯爷放心,我起来了,一会儿就过来给老伯爷问安!”
云氏耳听谢子安如此说,方稍稍放心,随即上赶着捧茶拿衣服过来服侍,谢子安心安理得的受用不提。
谢子安进院见到谢尚同红枣领了谢丰立在廊下与他问安,方才觉悟:他来晚了。
儿子儿媳妇同小孙子必是已去过他院子,然后见他没起,方转到他爹这里。
想着自己来晚的原因是身体不适,谢子安极容易地便原谅了自己。
“丰儿!”面对一日未见的大孙子,谢子安伸出手的同时,还露出久违的笑容。
谢子安没想只伸手这个动作,也能拉扯到腰腿腹的疼痛。
“嘶”,谢子安刚咧了咧嘴,便对上谢丰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
“爷爷!”谢丰举手回应道。
看到谢丰,谢子安想起童蒙养正,他大孙子正是有样学样的时候,他万不可给孩子做不好表率。
由此谢子安竟愣是没咬牙也hold住了面部表情,只除了抱孩子的胳膊抖了两抖。
想着谢子安身体不适,谢尚伸手来接孩子:“爹,我来吧!”
谢子安闪身避开,和谢丰道:“丰儿,咱们进屋!”
谢尚……
云氏见状道:“尚儿,听你爹的!”
谢尚反应过来,高兴道:“娘,爹好了?”
好不好,云氏不好说,但看男人这样,估计问题不大。云氏点头道:“歇了一觉,好多了!”
好了就好,红枣心说:不然家里气氛也太压抑了。
……
进屋看到谢知道、吕氏,谢子安方放下谢丰,和云氏一道与谢知道吕氏问安。
看谢子安抱谢丰进屋,谢知道确信儿子已无大碍,心里一松,叫起道:“坐吧!”
“是!”
谢子安答应一声,抬头看见吕氏怀里红粉色炸毛脑袋的绣球。
不过谢子安没认出绣球,只以为是只从没见过的稀罕猫,心里纳罕:吕氏怎么突然换猫了?
谢子安一向不跟吕氏多话,撩袍子坐下后,谢子安抱谢丰坐自己腿上。
谢丰的脸正冲着绣球,谢丰立手指绣球叫道:“西球,西球!”
竟然是绣球!谢子安闻言一怔,转即细看,总算看出了绣球的影子。
真是绣球!
谢子安心说怎么成这样了?
心念转过,谢子安终想起早起自己于谢福的吩咐,难得的有些心虚。
不会是丰儿干的吧?
谢子安望向柱子后的谢福,谢福不为人知地点了点头,又看向上座,谢子安跟着望过去,正对上他爹谢知道的眼睛。
谢子安……
他爹知道了!谢子安心虚了一小下下,便又理直气壮地回瞪了回去。
他为这个家操碎了心,谢子安用眼神控诉:身子都亏虚了——想他连上朝都还要想着家里的小孙子不要哭,安排人给哄着,真是不容易啊。
对比他继母吕氏,今儿不过贡献了只猫而已——爹,你可不许偏心啊!
谢知道早知道谢子安的冥顽不化,见状并不意外——谢子安但能认识自身错误,早三十年前就认识了,何至于还有今天这样的事?
谢知道最烦谢子安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拽样。未免生气,谢知道干脆地移开了眼睛。
红枣可没有谢子安的厚脸皮,立时就红了脸面,心说儿子哎,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为这事我才刚跟你太奶奶致过歉,难不成还得当众再来一回?
云氏也听到了,跟着唬了一跳。云氏正想问怎么回事,眼角余光扫到身边红枣的汗颜,云氏心里一动——既然尚儿媳妇知道原委,不出声,云氏直觉自己最好也别出声。
谢尚原就没当回事,现看儿子提绣球,也只在一旁看戏——似这样的场面,他经多了。
早年他闯祸的时候,他爹也从不出声,都是他爷爷和他太爷爷出面发话。
他爹说这是他爷爷和太爷爷子孙满堂的天伦之乐。
做儿子的这时候,即便再有教育自己儿子的道理,也不当出头夺了长辈的乐趣,如此方是真“孝顺”。
现他爹,他爷爷难得来京一趟,谢尚暗想:享一回含饴弄孙,疼宠他儿子的天伦,他怎么都该成全。
何况他儿子压根没错。
……
眼见一屋人竟没人接茬,谢丰不干了,拉着谢子安的手急切告诉:“爷爷,西球,西球!”
被点名的谢子安镇定笑道:“原来是绣球啊。绣球怎么变成红色的了?”
谢丰骄傲告诉:“丰画,丰,画的!”
“原来是丰儿画的啊!”谢子安诚恳夸赞:“画得真好!我们丰儿真是长大了,看看,都会画画了!”
提到画,谢丰想起来了,回头叫芙蓉:“蓉,丰的,美画(梅花)”
芙蓉赶紧答应:“小人这就叫人去拿!”
谢丰满意,转跟谢子安嘚瑟:“爷爷,丰画画,美画!”
眼见美梅花画,谢丰说不清楚,谢尚方出声帮忙道:“爷爷,爹,今儿丰儿画了张梅花图,正叫人去拿过来!”
“梅花图?”这下连谢知道都笑了:“我们丰儿画的?”
“确切地说是印的,”谢尚替儿子谦虚:“是丰儿拿绣球的爪子印的!”
“原来是这样!”谢知道不吝夸赞:“我们丰儿真是聪明。这猫爪子可不就是梅花形吗,用来印梅花图正好!”
还不是他给教的!谢子安虽没说话,但心底的嘚瑟一点不比他孙子谢丰少——果然,谢子安心说:这家里家外,哪里都离不了他!
……
就是吕氏,在听到谢丰刁嘴耷舌告诉谢子安他画这副梅花图是芙蓉抱着绣球,他和令丞两个人一人抓一条猫腿按梅花后,彻底去除了谢丰抓绣球猫尾巴的担心,脸上终是带出了笑——这么看,吕氏自我安慰地想:丰哥儿的性子还是不错的,他对她的猫,比他爷谢子安和他爹谢尚对老太爷的猫文雅多了。
世人都说老太爷大人大量大福气。
她也当学老太爷大人大量大福气。
……
作者有话要说:谢子安:爷爷,爹,这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你们要不要?
绣球染毛的事终于翻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