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份中旬的波士顿天气已经转凉,室外冷风特别大,树枝被吹得摇摇晃晃,有逐渐步入寒冬的趋势。
下午6点,天空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只要雾再起得大一点,整座城市便要迎接雪花的到来。
一群大学生刚从BU(波士顿大学简称)的学校大楼走出,Robert走在他们之前,用口音很重的美语说:
“伙计们,我们现在搭绿线地铁去往唐人街,今天是星期日,这个时间段人潮非常多,你们下车后注意安全。”
Robert是学生会的外联部人员,这次出外负责带领境外的交换生观摩附近的景点,他留着一头红色的齐耳短发,白皙的脸上布满点点雀斑,眉毛很淡,五官轮廓立体分明,平日里待人友善,还会说一点点简单的中文。
一行人进入地铁,除去他们,里头还有其他大学生和刚下班的职员,空间略显拥挤,各种混杂的香水味闯入筱雨的鼻腔里,她稍微皱了皱眉。
苏曼和筱雨率先眼尖地找到了仅剩的空缺座位,她们并肩坐了下来,苏曼一边系好围巾一边叹气说:
“哎,筱雨,最近的早晚温差真的是太大了,这不是才准备入冬而已吗,你不知道啊,我昨晚半夜竟然被冷醒了。”
筱雨轻勾梨涡,长而翘的睫毛被车窗外的光线照得泛光,“毕竟这里濒临大西洋嘛,气候多少会受到影响,气温也会变得比较迅速。”
苏曼撕开一条巧克力的包装,眉眼轻抬,顺手把巧克力放入口中,“那我带的厚衣服有点少,咱们待会儿下去得买几件备着。”
“嗯,好哇。”筱雨轻声应道。
她扭头望向车窗外,地铁沿着轨道行走,相距不远的查尔斯湖畔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经过这里,筱雨却依旧会忍不住赞道:“这里真的很美丽。”
除了景色本身的旖旎风光,还有一个导致筱雨非常偏爱这里的原因是......
这里曾经是她爱人待过的城市。
走她走过的路,听她听过的歌,因为一个人,而爱上一座城市,这一切,都是美好到连言语都无法形容的事物。
她就是情不自禁的,想要透过各个方面去更了解秋梓新。
当筱雨走在路上时,她常常在想,会不会这条街巷,也曾经是秋梓新走过的地方?
长钉靴踩在满是枯叶的街道上,凉风拂过筱雨的脸颊,就像是秋梓新在轻柔地抚摸她的脸一样。
离开的这段日子,筱雨对秋梓新的思念。
简直是满溢到无处安放。
秋梓新的身影总是不断地,出现在她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
也许是在听见周围有人弹钢琴时。
也许是在看见相似女人高瘦的背影时。
也许是在闻到与女人身上类似的清香味时。
每一次筱雨恍惚地抬起头,唇角就会无奈地陷进去一下,然后小小的脑袋瓜又重新低了下去。
不是她......她的秋梓新不在这里。
淡黄的夕阳渐落,筱雨一群人抵达唐人街,正门的华埠牌楼上刻着‘天下为公’的四个大字,Robert带着他们走进街市里,“这里有三条主街,大概上百家店铺,白天比较冷清,晚上人就特别多了。”
“我们现在可以自由活动,时间到了大家再到大门口汇合。”Robert撩起红发说,大家一听脸上立即都亮出了喜色。
“对了,小心你们的钱包,这里偶尔有手不干净的家伙。”
他拍拍手,眼光往筱雨的方向瞥一眼,“Well,记得保护好自己,祝你们旅途愉快!”
橘红色的天空已经矮下,人潮开始聚集起来,整个街道充盈着从火锅和烧烤店里传来的阵阵香味,头顶上方挂着一排排橙黄色的灯笼,这里的人都用广东话随意地交谈,筱雨来到这里,会有种特别亲切的感觉。
阿航和筱雨她们走在一起,三人在这热闹的街市里穿梭,买了各种只有在国内才看得到的小吃,筱雨站在某间小有人气的店铺外头,手里拿着烤面筋吃得津津有味,苏曼和阿航则还在里头排着队。
夜空繁星点点,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城市,筱雨难得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与情怀。
女孩今夜穿着浅蓝色的长袖毛衫,下.身则是一袭长款的白色百褶裙,月光映进她的星眸,筱雨偏过头,望着人来人往的忙碌与热闹的气氛,心被裹得暖暖的。
这里,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息。
小时候,温语捷和筱先生鲜少带她出门,即便有出行也不会带她来这般热闹的地方,每次筱雨坐在车里,看见路边繁华的景象时,她总是趴在车窗前不停张望着,少时的眼里装满对自由的渴望。
后来的后来,也就是现在,当她遇见秋梓新后,对外界的憧憬忽然就被削弱了。
更多时候,她其实只想要待在秋梓新的身边。
如果可以,她更想要同时陪在家人与爱人的身旁。
也许是因为从小就没有特别得到过谁的偏心和溺爱,所以当有一份感情走入她的世界时,筱雨就会特别珍惜,特别执着。
她是感情特别重的孩子,得到的东西就会一直藏在怀里爱着。
所以她愿意为了她所爱的人,去舍弃外界的一切利引。
反之,如果她爱人的意愿与她相反,她便会妥协下自身,听从对方的想法。
筱雨低头啄了一口面筋,香辣与孜然味在口中美满地化开,筱雨吃得开心极了,摇头晃脑的差点跳起来。
“哇哇哇!好烫!好香!”苏曼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拿稳一点啊,你真的是......竟然一口气买了六盒臭豆腐,有毒吧你???”接着是阿航的声音。
“这有什么,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吃到臭豆腐了诶!!”苏曼啧啧回他。
两人手里挂满了外带盒,苏曼捧着盒香喷喷热腾腾的黑皮臭豆腐,满眼星星,迫不及待地张嘴吃了一大口,然后一脸幸福地赞叹:
“啊!!!太好吃了!我愿称之为食物界的彭于晏!!!”
阿航额头三条黑线,“浮夸的女人......!”
“就你也敢说我?给老娘接招!哈~!”苏曼含了一口臭豆腐,然后向阿航使用了‘毒气攻击’......
筱雨看得忍不住噗嗤笑起来,苏曼看见她,便跑前来,一手勾住她的脖子,“笑啥呢小冬瓜!”
闻言的筱雨立即脸色一变,要知道自从她长高以后,就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再这么称呼她了!
她鼓起脸颊,奶凶地回呛,“你才是小冬瓜!你还是小木瓜小黄瓜小南瓜!!!”
苏曼和阿航笑到直不起腰。
离开唐人街前,筱雨要求苏曼替她拍了张照,夜晚缱绻的柔光围在女孩的周身,筱雨的梨涡闪烁着,她张开双臂,姿势就像是在迎接着什么。
离开的第一个月里,筱雨会主动和秋梓新分享她在波士顿的大学生活,包括她的课程时间,和组员出外交流采访后的感想。
她在BU的住宿是单人间的,这里是个多元化且包容度非常高的国家,麻省是全美第一个通过同性恋合法结婚的州属,BU校方经常在周末办各国节庆的宴会,不同肤色的人相聚在一起,嘴里说着各方独有魅力的语言。
在此处,大家可以随心所欲地表达自己的情意,不必畏惧外界的眼光与言论。
因着时差的关系,两人作息时间不大相同,她们的来往只有短信,信息发出去后,筱雨一般都是早上睡醒才能看见秋梓新的回复。
秋梓新的手伤已经完全康复了,工作也重新步回正轨。
两人的生活就像平行线一样,虽然互不触及,但知对方安好。
分别的第三个月,筱雨和组员执行一项名为paraprefessional的实践项目,也就是去到别所高中成为老师的助教,负责协助老师批改考卷、登录成绩、指導与解答学生的课业问题等等。
时隔许久,秋梓新终于再次登上综艺露面,她换了一个发色,原本的雾霾棕染成了酒红色,修养后的气血恢复不少,从里到外,仿佛整个人的气质又更沉淀了下来。
她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裙,面对镜头和采访时脸上挂着淡笑,坦然地讲述着自己去年车祸和复工阶段是如何调整心态的。
两人各自忙碌,互相联系的频率也就逐渐减缓了下来。
筱雨还是保持着发照片给秋梓新的习惯,秋梓新空闲下来会回她一两句,然后又借说要去忙工作而暂停了对话。
每次筱雨都还来不及问秋梓新什么时候会过来找她。
女人就已经先消失了。
进入第五个月,年尾到来,窗外丝丝雪花飘落。
筱雨刚和家人通完新年电话,宿舍里的一群好友相约出去庆祝新一年的到来,苏曼的宿舍是六人间的,里头的住客全是来自不同国家的交换生,她还曾向筱雨调侃说她那栋楼简直就是个小小的联合国。
“我好期待今晚的烟花噢!第一次在国外跨年,肯定超赞!”苏曼拉着筱雨在查尔斯湖畔边漫步,港口处停着好几艘邮轮,上面似乎在开着跨年派对。
夜很浓,年底的气候非常寒冷,查尔斯湖边人潮纷纷,全都是在等待凌晨12点的烟花晚会。
苏曼勾着筱雨的手臂,说话时空中跟着散开一团雾气,“筱雨,要不要我们也上去邮轮,那里有我的几个朋友,大家一起聚一聚,happy一下?”
筱雨的鼻尖微微泛着淡红,小小的脸掩在绒帽之中,“我......”
“来嘛来嘛,过了今晚你也算是个小大人了,是该多见见世面。”苏曼笑着说,她的头发已经留长了不少,刚巧到肩膀的位置。
“哇哈哈哈!正好,说不定今晚姐姐我就能拥有一个美妙的邂逅!”苏曼奸笑说,嘴角裂到太阳穴。
筱雨:“......”被苏曼半推半就地带了上去。
邮轮上开着狂欢派对,筱雨在里头待了几分钟后实在受不住,跑到外面的甲板上望天空,她有点心理阴影,不敢站得太靠边。
今夜天色很深,雪花点点,雾霭遮挡住夜空里的星星和月亮,筱雨捏了捏手里的手机,已经不知道是今天查看信息的第几次。
昨晚发给秋梓新的新年祝福,直到现在,对方也没有回复。
筱雨低落地耷拉下脑袋,像只沮丧的小动物,穿着厚重的衣物,缩在寒冷的夜里。
“筱雨,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苏曼在里头玩得可嗨时,忽然就发现筱雨不见了。她穿回冲锋衣,快步走出来,望见独自一人站在甲板上的筱雨。
“我还以为你是和哪个臭家伙走掉了呢!吓死我了。”苏曼抚了抚胸脯说。
望着城市里的繁荣和喧闹,筱雨的心堵堵的,心里小有记恨地埋怨秋梓新。
她很想知道,秋梓新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呢......
她想,也许是因为秋梓新还在忙工作,所以才会耽误了她们彼此的新年来往。
但是......真的会忙到连一个信息都不能回吗......?
又或者,她是在陪伴杨女士,筱雨更希望原因是后者,她明白秋梓新其实也有依赖家人,想被人疼爱的一面。
因为大家都是女孩子,而秋梓新只是不太会表现出来。
苏曼没有察觉到筱雨的情绪,她自顾地欣赏岸上风景,“那边有个漂亮姐姐诶......她好像一直在看你......”
筱雨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听清苏曼说了什么,她想拨电话给秋梓新,但是......心里又总是会有所顾虑。
她担心会打扰到秋梓新。
如果秋梓新现在是和家人在一起的话,她就不应该打给她;
如果秋梓新现在是在工作的话,她就更不可以打给她了。
凌晨,室外烟花未尽,筱雨终于鼓起勇气,将通话拨了出去。
女孩子忐忑不安又兴奋期待的心情,被高高地挂在心尖上。
通话响了很久,秋梓新最终没有接。
那种一场欢喜一场空的感觉将筱雨的心被压得隐隐泛疼,她只能在心里劝慰自己,也许秋梓新已经睡着了,她没有看手机,如果她看到自己的未接来电的话,她一定会拨回来......
隔天傍晚,秋梓新简单地回了她一句:
【新年快乐。】
没有老气横秋的祝福语,没有叫她小朋友,甚至连任何一个表情包秋梓新都不再发给她。
筱雨凝视着短信沉默,一时,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好。
两人的对谈再次没入无尽的深谷里。
第七个月,新春来临,波士顿连日暴雪,BU被迫关闭,校方通知暂停课程,根据气象局表示,这场大雪还会连续下一个星期,很可能会淹没整个城市。(指整条道路被积雪覆盖,车辆无法行使。)
筱雨待在宿舍里,苏曼邀请她和其他同学一起在宿舍里开个火锅局搞搞气氛,庆祝节日。阿航和男生们从附近的超市买来食材,女生负责烹煮,一群人搬来张圆桌子,备好碗筷,围在一起坐下。
屋外漫天雪花飘落,屋内热气温暖人心。
欢声笑语接连不断。
他们调的是鸳鸯锅,一边是枸杞人参的清汤,另一边则是香辣味的麻辣火锅。
桌上摆得很丰富,已经切成薄片的肥牛、羊肉卷和培根,鲜美的鳕鱼片、蛤蜊,鲜虾,应有具有的蔬菜和菌菇,盘子在桌上被堆叠得老高。
“天呐!阿航,你竟然没买香菜!?”苏曼忽然尖声道。
“这......你又没有交代我要买,还有......香菜又不好吃,那个味道真的让我。。。”阿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掐人中。
“难吃!???天,吃火锅配香菜是绝世美味你懂!?没有香菜的火锅等于没有灵魂啊!”苏曼骂骂咧咧地站起身,看样子是要为了香菜去找阿航干架了。
阿航被苏曼拉着耳根子,大呼救命,围观的旁人看得捧腹大笑,筱雨也是,笑得梨涡一颤一颤的,一双笑眸里盛满今世的美好。
阿航看到她笑,便也配合着苏曼闹,叫得更大声,更浮夸,几乎整栋宿舍的人都能听见某位自称24K纯金的男子汉,半夜叫到气虚的娇声......
筱雨夹了一块烫好青菜花,吹吹热气,再放进嘴里,小口小口地咀嚼起来,乖巧得像个小兔子一样。
这个月里,筱雨没有主动联系秋梓新,秋梓新也没有再找她,筱雨心里赌气,明明很期盼秋梓新能过来找她,对方却一点明显的表示也没有。
一想到秋梓新,筱雨除了心里满是惆怅的一筹莫展,她也不晓得自己究竟还能怎么逼迫秋梓新坦白地面对自己。
她希望秋梓新能爱她;可她不想为难秋梓新。
离开前她们的拥抱,以及秋梓新容忍她牵她的手,这些......难道不是证明了其实她们不是完全没可能的吗,也许秋梓新已经在准备接受她了不是吗......
嘶!筱雨忽然咬到了自己的舌根,她疼得泛泪,心里倏然跳出一个可怜的现实。
她刚刚......
是用‘容忍’,来形容秋梓新对她的态度是吗......?
坐在筱雨身边的同学看见她潸然落泪,心底惊吓,接连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搞得筱雨很窘迫且尴尬,她不断拭去涌出来泪滴,唇角弯着委屈的笑,“我只是......被辣锅熏到了...没什么......真的...你们不要理我......”
第十一个月,暑假期间,筱雨回到了Q市。
家里有位佣人结婚了,温语捷包了封很大的红包贺喜她,筱先生一家人都出席了她的宴会,当晚的新娘子特别亮眼夺目。
蔡姐和他们相处久了,感情自然也深得好比自家人,抱着那位新娘流泪,完全舍不得放开她,“以后要和他好好生活......”
“遇到任何事,都可以跟我们说......筱家人给你撑腰。”
筱雨站在温语捷的身旁,筱先生谓叹声,“哎.....这要是以后咱们家小竹出嫁了,咱两估计也得哭个三天三夜......”
温语捷无奈地笑,“我觉得不止......”
筱雨低着头,沉默,望着自己被路灯罩在地上的影子。
听蔡姐说,秋梓新今年的新年并没有回来Q市,似乎是因为工作和其他私人的关系,除了荧幕上,现实生活中大家都很少再见到她。
筱雨交换生的期限已经到尾,今年率先修完学分毕业后得到了当地教授的推荐信,筱雨很清楚她要走的方向是什么,翻译是她所热爱的,也是一份炙热的梦想,所以她选择留在波士顿深造,进入BU续读2年翻译硕士(MTI)的课程。
筱雨和秋梓新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联系,她在波士顿待了将近一年,视野的确开阔了很多,思想也变得更加独立,有见解,学会更好地打理人际关系,就连厨艺也进步了很多。
整整一年,筱雨的心终于沉了下来。
她终于醒悟了。
她终于完全的,明白了秋梓新的真正用意。
她的秋梓新。
根本就不会来找她。
再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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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行星不相遇的日子里,太阳照常地升起降落,月亮如旧地拥有阴晴圆缺。
筱雨在波士顿的生活一切过得很顺利,长发留到了腰间,还挑染成了浅棕色,她坐在图书馆里的靠窗位置,身穿白色衬衫,外搭着黑色的短毛衫,同色系的长裙遮住了白皙的双腿。
有学弟学妹过来找她讨论学术,她微夹梨涡,含着浅淡的笑容开始和对方讲解起来。
她说书时眉眼低垂着,浓密的睫毛弯翘,声音温柔而软糯,某些学弟甚至是假借讨论的名义,特地前来看她几眼。
假期期间她和在校认识的朋友出去玩了,和大家拍了几张合照,发到朋友圈上,几张单人照则设置成仅秋梓新一人可见。
好希望秋梓新能看见。
秋季的上旬,雨势绵绵,天空阴暗。
冷风吹过,雨水轻轻地弹在伞顶,筱雨穿着裸色的长风衣,走在学院外附近的一座公园里。她来到公园中心的喷水池前,周围无人,只有草坪上的一群灰白相间或者是纯色的鸽子在陪伴她。
喷水池溅出来的水花沾到筱雨脸上,她的唇角微微抿着,伫立在原地思考了很久。
她握着手机,指尖反复在那个熟悉的号码上徘徊。
筱雨深吸一口气,心里决然,那通电话承载着她最后的勇气,拨给了秋梓新。
而这一次,通话终于被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