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接到秋梓新车祸入院通知的杨女士和梁先生二话不说立即从Q市乘机赶来。
两母女见面时先是缄默地互望,半响后,秋梓新才对着他们扬起了清浅的笑容。
“怎么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杨女士紧锁眉宇,踩着略微急促的步伐走前去,伸手轻抚了一下秋梓新的头,“医生怎么说?”
秋梓新抬起头,看见杨女士为自己担忧的神情,不禁感到恍惚。
这是极少数的,杨女士愿意主动摸她的头,这种陌生却充满温情的触碰让秋梓新怔神片刻,尽管她现今已然不是小孩子了,可心底那份对于家人关怀的渴望,始终不会减退。
她终于,稍微感受到一点被家人关爱的感觉了。
筱雨站作床位的另一旁,和杨女士对上视线时唤了声“姨姨”,而后转去望站在后头的梁先生,礼貌地叫他:“叔叔”。
杨女士和梁先生向她颔首,梁先生轻轻打量她,他记得这道声音,上次在新年期间和小新通电话,还戏称说自己是她女朋友的便是这个女孩。
听小杨说,她们现在正处于同居阶段?
梁先生低眸端详筱雨几眼,拧眉细想道,其实......如果撇除年龄这一点,还挺般配?
此时,筱雨的手机恰好响了起来,她接过一看,是温语捷给她打的。
筱雨含笑欠身,临走前多望了秋梓新一眼,“我先出去接个电话...是我妈咪打来的。”
“好,快去吧。”杨女士和梁先生同声道。
秋梓新没有出声,她用眸光替代了一切言语,她望着女孩的身影,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心一路跟随着筱雨走至病房门口,直到女孩关门前的忍不住回望,再次造就了她们的双目毫无防备地撞在一起。
空气中有悄然的烟丝被点醒。
筱雨以为,秋梓新的那个眼神,是在挽留她。
因为她看到了秋梓新在望她时,叙说着不舍且参杂微讶的失落神情。
那股彼此间道不清说不明的异样感觉,再次攀登缠卷至两人的心头。
云层飘浮,太阳时而被遮挡,室内光线忽明忽暗。
筱雨手里震动的手机逐渐停缓下来。
正当筱雨犹豫不决地想要推开门再次走回去时,秋梓新却是忽然用唇形对她说:
‘快去吧。’
女人极快地夹了夹笑容,而后迅速将脸侧过,不再与女孩有任何的互动。
在筱雨还未来得及确认那株火苗的存在时,秋梓新便已然温柔又残忍的,将其吹灭。
而那些遗留下的破碎残片,只能卑微地跟着风,黯然地在闭室中消失尽殆。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筱雨接通手机,收回往里头张望的目光,她往医院的走廊尽头走去。
“喂,妈咪...嗯,是,我现在还在医院...姨姨她们已经到了,对......”
冰凉的冷空气环绕于整段走廊,几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步伐匆快地迎面走来,筱雨瞥过他们一眼,彼此擦肩而过,她点头应声温语捷:
“...医生说是手臂骨折,至少需要修养六个月......”
“嗯...秋姐姐近期都不能工作了,但是妈咪不要担心,我会在旁边照顾秋姐姐的......”
牛油果色的裙摆微微荡起弧度,牛津鞋轻踩在地面上,一步,两步,三步,平稳的走着。
四步,五步......
停顿了下来。
“...为什么?我现在已经尝试接工作了呀,我在这里也没有花到秋姐姐的任何钱,一直都是用爹地给的零花还有我自己赚来的......”
筱雨皱起眉心,她真的无法明白大人们的决定,“但是秋姐姐现在需要人照顾啊,我怎么可以.....”
分针滴答滴答走。
“那个女人的身份,警方真的查清楚了吗?她给你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即便真的存有精神方面的状况,理应还是要做出赔偿吧。”梁先生沉声说道。
秋梓新刚刚向他们解释了一番事故的缘起由来后,梁先生还是提出要让对方赔偿的建议,至少,那个女人必须要承担部分刑事的责任才对。
“嗯......”秋梓新低下头,削瘦的脸型映出线条清晰的轮廓。
“这件事情......我暂时还做不了决定,后续的法律追究,我基本全全都是交给工作室安排。”
她因伤势导致必须强行退赛是事实,未来将会有近半年的时间无法工作也是事实,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那女人而起,可即便秋梓新怨恨她,却始终做不到随意去审判一个人的罪行。
秋梓新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要追究起来的话,那女人是绝对无法靠强制医疗逃过任何一条刑事责任,据经理人诉说,她是一个单亲家庭的母亲,是因为严重怀疑前夫有小三出轨的负荷压力导致后,才逐渐有了精神疾病的问题......
“如果那个女人真的坐牢了,那她的孩子该怎么办?”秋梓新当时反问经理人。
经理人不解地皱着眉头,“这貌似和你不太有关系。”
他不明白,秋梓新为什么会犹豫,纠结着究竟要不要提告那女人的伤人罪,明明是受害者本身,又何必去同情其他人。
心软,才是人的死敌啊。
“还有一件事情......”杨女士双腿交叠在一起,侧着身削苹果的动作雍容典雅。
苹果皮被削成一条卷片,垂落在杨女士被长裙遮住的大腿上,她偏头望一眼秋梓新,“小竹现在还是和你住一起对吧?”
秋梓新微顿,‘小竹子’这个称谓,已经有许久没再出现过她的生活中。
秋梓新并不是忘记这个称呼了,恰巧的,她是一直都不敢忘记。
这个身份,总在似有似无的提醒她,强迫性的让她忆起当初和筱雨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个身高还不及她腰身的小女孩,踮脚尖跟她要求抱抱的小女孩,口中不断地唤她,“秋姐姐,秋姐姐......”
秋梓新的腮帮子抽搐了几下,她眨过眼睫,把突然翻涌上来的回忆全都强制压盖了下去,装作平声应杨女士,“对......”
苹果片被完好地削下,杨女士温声说:“说起来小竹今年也有大三了吧,课业是不是特别繁忙?我听老温说,她最近做了兼职......”
她犹豫几秒,还是决定不再拐弯抹角,“小新,你这段时间不是需要静养吗,小竹开学后总不能赶着学业事业外,还要顾到你吧?我可以让田姨过来照顾你。这样也方便多了不是吗?”
“温阿姨也有点想她了,去年寒假小竹都没回家,我们做长辈的,总是爱瞎操心,还以为是她在外交了男朋友,不愿意回家呢。”
闻言的秋梓新再次陷入沉默,她抿起唇角,眼神淡然地望向杨女士。
话语在她的喉头间哽住几秒,最终,秋梓新还是选择释然的露出笑容。
她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是啊,我也觉得她该回家了。”
梁先生坐在病房提供的沙发上,他全程默声,在看见秋梓新眼里倏然一闪而逝的光辉,他愣了愣,内心颇有些讶异,却不得表露出来。
杨女士将洗净的苹果递给秋梓新,“那我让小竹今晚回去收拾收拾行李,过几天便带她回去......”
杨女士的话刚说到一半,病房门就忽然被人完全推开,“不要!我不要回去!”
在场的三个大人都微有些愣住,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见筱雨这般着急,这般没礼貌的对长辈说话。
“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想不想回去难道不是我自己说了算的吗!”
杨女士哑然,她顿了顿,“小竹,这件事情你妈咪和爹地也同意......”
秋梓新低声唤了一句杨女士,“......让我和她独自谈谈吧。”
她露出干涩的笑容,声音暗哑,对杨女士自信地说:
“她一定会听我的。”
杨女士静声望她几秒,而后说:“......好吧。”便带着梁先生一起出去了。
“那孩子......”梁先生挽住杨女士的肩膀,神色复杂,“...也许是太喜欢小新了。才舍不得离开她。”
杨女士沉默着,没有接话。
秒针滴答滴答走。
“筱雨...你听我说......”
秋梓新勉强弯起笑容,她看见了女孩愤怒、焦急、难过的模样。内心想到这些情绪是因自己而起的,秋梓新竟然有一丝,自私地感到开心。
“我现在的状态,不能和你再像往常一样,我不能接送你上下学,不能再照顾你的生活饮食......”
秋梓新不敢抬头,视线里只有地上倒映着女孩一步步走过来的身影。
“而且,你确实该回家了,现在正是暑假期间,你可以回去和你的家人一起,又或者,和你的好朋友出去玩乐,完全...没有必要和我待在那无聊透顶的家,陪我过一天又一天,反复枯燥的日子......”秋梓新说着说着,不禁眼眶酸涩。
她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以往限制住了筱雨这么多的自由。
17岁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拥有的生活应该是更丰富多彩,绚丽多姿的,而不是每个星期六,都要待在家中陪她看那些闷死人的电影,听那些不明不白的音乐剧......
「她本是属于天空的鸟儿。」
「而她的存在,即成了束缚她的牢笼。」
秋梓新低着头咬紧唇,那滴烫人的液体不停在她眼眶里翻覆,似乎很久,也似乎很短,女孩走到了她的床边,无力地跪坐了下来。
她趴在床沿,双臂环绕着自己,将脸埋在其中,谁都看不见她内心难过到撕裂的心痛。
谁都看不见。
秋梓新颤抖地深吸了口气,她终是不忍心,再次满腹罪恶地伸出了手,轻柔地摸了摸筱雨的头,“你别这样......”
女孩感受到触摸,原本环抱住自己的手忽然就攥住秋梓新的手腕,筱雨依旧没有抬起头,但凭声音已经能完全知道她肯定是哭了。
她对秋梓新说:“...是你别这样......”
秋梓新的手很细,筱雨握起来能清晰的感觉到她的骨节,以及那慌乱得就快要发疯跳动的脉搏。
秋梓新怔神,当她听见女孩的哭腔时,心像是被人狠狠地用刀捅入,再硬生生地将她血淋淋的心脏给挖了出来。
她抱紧着秋梓新的左手,不平稳的温热气息全都刺疼地砸在女人的肌肤上,她的泪滴融化在秋梓新的手臂肌肤上。
每一滴,都充满灼热与罪孽的爱意。
“秋梓新...我不想离开你......”
“......我喜欢你。”
「她心甘情愿,做一只不会展翅的鸟儿。」
「只因,秋梓新就是她的整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