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Chapter 20

又是雨天。

秋梓新今年还在念博士。

她刚刚终于结束自己封闭式的八小时钢琴训练。为了考到博士毕业,她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花在音乐上。

朋友邀约她一起出席聚会,或是每周日难得的出校时间,她都一一回绝,选择独自留在校内练习。

狭窄的琴室里只有她独自一人,不断地重复着那些已经在她脑海里背得滚瓜烂熟的音符。

往往因为练习,她忘记吃饭,忘记睡觉,忘记她也是个普通人,需要休息。

其他同学都明白秋梓新的性格,一个对别人大度兼容,凡事都能包容的人,私底下却对自己有着严以律己,必须完美的强迫症。

大家都能看见她“来自富裕家庭”,“典型白富美千金”的身上标签。站在舞台上的秋梓新永远光鲜亮丽,光彩照人。

样貌好,脾性好,家境好,学历好,堪称“完美”的一个女人。

但是他们都看不见在琴室里反复钻研,因为忘记吃饭而低血糖昏倒的秋梓新;看不到她难过时的委屈和痛苦。

就连傅美宣也想不到秋梓新会崩溃。

那一晚,秋梓新刚从外头聚餐回来,她踏进宿舍时就发现屋里的灯全都熄着,室内一片漆黑。

宿舍是两人一间,有一厅两卧,傅美宣恰好跟秋梓新分到同一间才成了好朋友。

她以为秋梓新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傅美宣了解秋梓新的性格,不达到到自己满意的程度的话,无论是谁劝她都无济于事。

傅美宣先把客厅的吊灯启亮,再准备去开她和秋梓新房间的灯。

傅美宣记得那夜外头似乎下着小雨,室外的温度挺低。

她径直走到秋梓新的卧室门前,却在转动门把间晃了神。

她好像听到哭声了。

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也不是幽怨的悲悯哀哭声。

是一种很低很细,给人非常压抑感的低泣,殇声低落至仿佛可以跟雨丝融在一起。

傅美宣打开门,“梓新?”室内非常漆暗,傅美宣伸手去找灯的开关。

灯亮起,傅美宣才看清卧室里的情景。

她没有看到秋梓新在哪里,地上全是散乱的琴谱,傅美宣瞬间意识到不对劲,她加快脚步大步流星地赶去阳台,一把掀起帘子。

玻璃门是开着的。

果然,秋梓新躲在这里。

傅美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底非常慌张,“你怎么了,梓新?”她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她。

夜色里,秋梓新缩在角落,她收膝无助地埋头环抱着自己,纤瘦过头的身子使她看起来像个特别脆弱的陶艺品,仿佛轻轻一碰便会让她粉碎。

听到傅美宣的声音,秋梓新抬起头望她。

那双充斥着无尽温柔的眼睛是红涩的,被憔悴折磨得又无神又红肿。

“快进来,外面还在下雨,你这样会生病的。”傅美宣着急地皱眉头。她究竟一个人哭了多久才能把眼睛哭成这样肿?

也许雨天总会让人的心情变得较为忧郁伤感。

秋梓新又想起了小时候的过往。

她不明白为什么身边的人都很羡慕她。

很奇怪。

她生在一个完整的家庭,她有爸爸,有妈妈,但是她的爸爸不爱她,她的妈妈也不爱她。

在佣人茶饭后的闲言碎语间,她知道她自己是因为一份合同才会出生的。

家里时常会起争执,她的母亲在在早前总有自杀的倾向,她的父亲不爱归家,一回家就吵架,甚至打架。

吵架时总会莫名其妙地提及她,“要不是因为我父亲的公司我怎么会嫁给你!?又怎么会生下你的孽种!?”

年轻的“父亲”会摆出嚣张的态度,斯文的外表下却是令人发指的绝情,“那你跟我上床时难道不是很快乐吗?孩子让你生男的,你却生了女儿,你在我家白吃白住,哪来的脸向我发脾气!?”

小小的秋梓新躲在沙发后面,她觉得那些尖锐的,刺耳的声音,全都像把寒利的刀子一般,不停地朝她捅来,而她躲在沙发后头,亲眼目睹着棉花泄露,皮革破损不堪的梳发。

她想尖叫,捂着的耳朵满是极度高分贝的鸣鸣作响。

但是二人的争吵掩盖住了她的呼救。

杨女士:“合约一满我就要跟你离婚!”

秋先生:“离婚就离婚,但事先声明,这个孩子我可不会认。”

那些人,真的是她的爸爸妈妈吗?

小时候的秋梓新明明感觉自己天天都生活地狱一样可怕,每天都心惊胆颤地害怕着,“离婚”的那一天。

可为什么她的同学每次在报纸上看见她的“父母亲”,都会露出崇拜的目光说:“梓新,你就好了,有这么幸福的家庭。”

“我要是你就好。”

幸福?是我就好?

秋梓新觉得这些话这些人都很奇怪。

她今天待在琴房里连续练习了12个小时,但结果并不是很满意,她吃着饼干对着镜子发呆,突然就想起小时候的种种不愉快。

杨女士:“孩子我可以养,但你必须把你身下一半的财产转让给我。”

“你别以为我待在你身边的这几年真的没有套到什么黑料。反正我已经没有名誉了,大不了一拍两散,看谁的日子好过。”

其实都是成年人了,秋梓新也理解母亲当初签下合约也是迫不得已。

她已经很庆幸,很感激,母亲选择赡养,没有抛弃她,将她送去音乐学校培养她的专长,再含辛茹苦的靠着一己之力把她带大。

杨女士已经仁至义尽了。

“从今以后,我会照顾你长大,但你要明白,你没有父亲这件事,绝对不会是别人嘲笑你的事,你要证明给其他人看,你不差。”杨女士是这么说的。

就因如此,秋梓新更需要将自己呈现得接近完美。唯有靠着自己的真本事和实力,她才能接受那些所谓“羡慕”和“崇拜”的目光。

傅美宣扶着秋梓新进屋,她赶紧倒杯温水给她让她去洗澡。秋梓新手里攥着药丸,沉沉地深呼吸,傅美宣忧虑地望着她,“你这些药......”

秋梓新低眸摇头,声音浅淡,“没什么......”

又是雨天。

秋梓新主修钢琴副修的是小提琴,宿舍楼是禁止私底下在室内或是走廊玩乐器的,但现在这个时间楼层的学员都已经出去上课,只剩下秋梓新一人在房里。

秋梓新拿起小提琴,琴弓慢慢拉开,无尽的情绪借着旋律缓缓传出。

凄婉的小提琴声逐渐融入这片雨中,伴着坠落感,狠狠地砸向地面,激起破散的水花。

杨女士也没有让秋梓新唤她为“妈”,但至少她是不讨厌秋梓新的。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早就该释怀,埋在腹中的怨念也早已被时间一点点抹淡。

秋梓新也算是得了一个好成绩。

她在大学期间就有举办过三场个人的小型演奏会,毕业后签下北方有星辰学院,获得很多资源和机会,成功在业内展露锋芒。

这些都是靠秋梓新的真实力得来的,她问心无愧。

凉风闯入室内,晕染了她的眼眸,至少风是温柔的,它轻轻吻过她的脸颊,风干了她的泪痕。

至少她不是绝望的。

杨女士一个独立女性把她带大,两人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她们现在除了称呼上,其实跟一般母女没差多少。

秋梓新放下手里的小提琴。

她回想起昨夜看见的男士用品,证明她们家来过一个男人。秋梓新其实没有很惊讶,杨女士想再二婚,这并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如果对方是真心对杨女士好的话,她也没有什么理由去反对。

秋梓新拉开卧室玻璃门,迎着外头的空气跑进来玩耍。

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午后。

她翻开台式日历,睨了一下日子。就在这个星期六,还有三天。

她思索了一番,还是决定打给温语婕,先问她的意见。

***

筱雨刚洗完澡不久,她在做伸展运动,为的是保持每天拉筋,尽管下叉时真的挺疼,但她知道成果都是靠努力换来的。

蔡姐站在一旁负责督促她,她觉得小姐的柔韧性其实很好,换作是她做这动作估计要在医院躺半个月。

蔡姐不为感叹,不如也让自家儿子学学舞蹈?

筱雨伸了个暖腰,有刚睡醒的小动物的即视感。蔡姐觉得她们家小姐真的可爱到不行。

吃饭不挑食,还特别爱吃青菜胡萝卜,不像她家儿子,以前喂他饭都把自己搞得飙血压。

蔡姐照顾筱雨有好些年,特别了解他们家小姐的脾性,说话软软的,又没什么脾气,也不知道在外头会不会被别人欺负。

筱雨坐在客厅看书,放在桌上的平板突然亮起,筱雨探出脑袋去看屏幕,她的小脸也跟着亮了几分,立马接通视频。

画面里是秋梓新在吃水果,她的手里拿着一小块哈密瓜,隔着屏幕都能闻到哈密瓜的香甜。

筱雨还是很开心的,她绵绵地露出笑容,“秋姐姐为什么会忽然打来啊?”

秋梓新微顿,还有点卖关子的意思,嘴角噙着笑,“你猜?”

筱雨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微撅起嘴认真思考了起来。

“是傅姐姐有事情要秋姐姐交代给我?”

“不是。”秋梓新摇摇头。

“那是因为......秋姐姐想我了?”筱雨露着梨涡说的这句话,声音特别甜。

秋梓新没想到这个小家伙还挺臭屁,她没有回答,只是含着笑,吃了一颗葡萄。

“大后天秋姐姐带你出去玩好不好?”秋梓新终于把她这次视频的目的给说了出来。

“大后天......?”筱雨想了一想才反应过来,大后天是她的生日。

筱雨的双眸立即发亮,“秋姐姐要带我去哪里?”她又意识到另一件事,“但是要妈咪允许才可以去......”

秋梓新含着盈盈笑意,又吃了一颗紫葡萄,“我已经先问过阿姨了,她说可以喔。”为了避免让筱雨空欢喜一场,秋梓新决定先得到温语婕的许可后再来给筱雨这个惊喜。

筱雨当然开心得不得了,摇晃着的小脑袋上都快冒出一朵花,“高兴”在她的脸上展露得一览无遗。

“大后天早上十点你在家对吗?我去载你好不好?”秋梓新问她。

筱雨觉得这个惊喜太突然太意外了,她抱着胡萝卜抱枕,两眼弯弯,“好。”

筱雨捏着胡萝卜抱枕,棉花被她弄得凹陷下去,“秋姐姐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她类似撒娇地在问秋梓新了。

可秋梓新依旧没有直面回答筱雨的问题,她又再含了一颗葡萄,无籽的,还挺甜的。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