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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孟戚恢复意识的时候,就发现身上的衣服没了,他又变成了沙鼠。
大夫就在旁边,袍角挂了一些灌木丛上的刺条儿,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好像一夜走了许多路。
这里是龙角峰?
孟戚下意识地确定了这个地方,他看着眼前的巨石,尘封的记忆进一步复苏。
没错,这就是上云山灵气最充裕的地方,也是他最初的家。
有记忆起,他就住在这里。
这块山石虽然看起来很大,但是能栖身的孔洞很狭窄,说不上有多么舒服。
似乎从他意识到自己“存在”开始,沙鼠就想离开石头,去别的地方溜达。
可惜龙角峰太高,沙鼠太小,山石外面的风太大,把他困在那里很多年。
除了充沛的灵气之外,基本上没吃没喝,很多年月是被沙鼠直接睡过去的。
——既然不能出门,就只能睡觉了。
孟戚捋着记忆里断断续续的画面。
上云山十九峰有很多景色宜人的幽静之地,偏偏龙角峰除了石头跟沙土什么都没有。
大夫那座山长什么样他还不知道,自己这边确定是光秃秃的。
这就很心塞了。
不对,龙角峰只是个角,而他是上云山的山灵,不能忽略整体。
根本不秃!
都是巧合!
沙鼠释然了,然后用爪子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身上的土,自以为举止优雅从容,旁边的墨鲤看着都替它急。
胖鼠爪子能伸到的范围有限,加上毛色纯白,沾了灰尘沙粒就有非常明显的偏黄变灰。
沙鼠认真拍了半天,结果只把身体两侧跟胸口部位的毛清理干净。
于是站在墨鲤面前的是一只身体中间白,脑袋跟肚子下面都是沙粒的胖鼠,爪子挠不到的背后就更别说了。
一动肉就抖,沙粒不停地往下掉。
墨鲤怀疑这时候把胖鼠塞进竹筒杯里上下晃动,然后把沙鼠放了,杯里可能留下一半沙子。
沙鼠踱步过来,满怀歉意地看着墨鲤。
还没有等它做什么,忽然一阵狂风吹过,有东西飞了起来。
沙鼠黑豆般的眼睛瞪得溜圆,想也不想,疾奔而去。
——衣服!
孟戚之前虽然没有清楚的意识,但是本能地把衣服放在了一个相对来说比较避风的角落。结果墨鲤一来,伸手去接忽然掉出的朦胧发光圆球,不小心把衣服推得往旁边挪了一些。
这里地高风大,就那么几个能不被风吹到的地方,而且每块避风区域都很狭窄,即使只是稍稍越界,也立刻会被风卷走。
化为原形时,脱下的衣服因为意外没了,只能光着身子,这一直都是墨鲤最担心的事。
结果直到现在,这种意外都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倒是被孟戚遇上了。
龙角峰上常年大风,这样的事该不会出现过很多次吧?
墨鲤脑中冒出数个念头,人却没有站着不动,帮着孟戚去追衣服了——衣服不值钱,可是里面还裹着一把软剑。
也正是由于这柄剑,衣服没有直接被风吹落山崖,而是在山道上磕磕绊绊地滚了起来,时而悬空,时而贴地。
“……”
当软剑没有灌注内力,也没有缠在腰上时,就像材质较硬的卷尺。
它比一般长剑要轻很多,不过终究是一把剑,分量还是有的。
软剑变成了藏在衣服里的圆轮,被狂风吹得顺着山势往下滚,后面一只圆滚滚的沙鼠拼命地追,因为跑得太快看起来也像是在滚。
墨鲤想笑,又觉得这样不好,生生地忍住了。
他提气施展轻功,数息就超过了沙鼠,伸手抓向衣服。
“嘶拉——”
墨鲤手里多了半只袖子。
在市集上买的衣服,料子都比较普通,经不起这样连番的折腾。
墨鲤再次伸手,掌缘布满内力形成的真气,卷成一团的衣服顿时片片破碎,露出了软剑的轮廓。
而软剑被内力一激,剑身骤然绷直,砰地落在了地上。
沙鼠也及时赶到,后肢蹬踏地面,停在软剑之前。
衣服碎片洋洋洒洒地飘飞着,沙鼠仰头看了一眼,然后一块布从头而降把它罩在了里面。
同时软剑跟沙鼠的一路飞奔把山道上的散落碎石也带了下来,哗啦一下把沙鼠埋住了。
惊得墨鲤赶紧去挖。
孟戚丢开了盖住眼睛的碎布,心情沉重。
因为墨鲤在帮他拍掉身上的沙土,昨夜刚向意中人诉衷情,今天就
为了追这柄衷情剑,风度也好气势也罢,统统没了。
更别说半夜忽然发狂,扔下大夫跑过了好几座山的事。
孟戚有些颓然,他以为自己的病症好多了,其实根本不是。
当他察觉到那个傻乎乎的圆团气息居然还存在,就像一根琴弦崩断了,如果刚才刘澹倒霉地出现在他面前,孟戚不敢确定自己这回能够收得住手。
看着坐在地上发呆的沙鼠,墨鲤干咳一声,他先是收起了软剑,然后把行囊放在地上。
“先找一件衣服穿上。”
说完就转过了身。
孟戚默默地变了回来,打开行囊找衣服。
他知道以墨鲤秉承君子之风的原则,是绝对不会回头偷看的,再说正面又不是没有看过,大夫对他根本没有半点兴趣。
墨鲤分辨着身后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遥望远处那块巨大的山石,思索着那个没有实体的发亮圆球,那就是上云山生出的小龙脉?
墨鲤感觉不到那个圆球有自我意识。
身为一棵树的四郎山龙脉都比它有灵性。
“大夫。”孟戚出声打断了墨鲤的思绪。
这次孟戚老老实实地拿出了自己的衣服,没有动墨鲤的。
墨鲤看了他一眼,重新把行囊背了起来,没还剑。
孟戚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墨鲤“没收”剑是为了防止意外再次发生,还是因为那柄剑的名字。
——收下“衷情”岂不是意味着接受了衷情?
孟戚想了想这一天发生的事,苦笑着摇摇头,怎么可能是第二种呢?
“大夫,我很抱歉,我没想到……它还活着。”
不管多傻的山灵都是山灵,再嫌弃也没法打回去重新“生”一次。
孟戚想到自己曾经一本正经地跟墨鲤谈论同族要怎么生孩子,答案令人啼笑皆非。当时他怎么能想得到,其实山灵是自己从地里长出来的。
根本不用生!
“估计是受创严重,伤到了本源,居然躲到了这里养伤。”
提起这件事孟戚就很恼怒。
龙脉很有地盘意识,那处山石就是“沙鼠”诞生于世的地方。
最初上云山出现一个吞噬灵气的“贼”,太京龙脉都不高兴,这次更夸张,老家都被占了。
偏偏孟戚发作不得,怕圆团吓跑,还得把它堵回去。
孟戚对墨鲤说了一通那只小沙鼠有多么傻,世间竟有这样笨拙的山灵,没被方士抓走都是运气。
墨鲤摇头说:“方士笃信天下有龙脉,却不相信龙脉会自己长了脚到处跑,怎么会来抓呢?”
孟戚心生疑惑,虽然他认定山灵就是龙脉,但是每次大夫提到龙脉的时候,他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被自己忘了。
奇怪,究竟是什么事呢?
“上云山灵气充沛,支脉生出山灵是一件好事。”墨鲤感慨。
歧懋山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坐在家里不出门都能捞到一个胖娃娃。
没有胖娃娃,在山脚边缘捞到一条小鱼也行啊。
墨鲤想到自己在山里辛苦地种人参、养白狐、照顾巨蛇,眼巴巴地盼着它们能变成妖怪,结果全部做了无用功,而孟戚什么都没做,地里就长了一条小龙脉。
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龙比龙气哭。
“行了,就让它在灵穴自己长吧。”墨鲤叹道。
孟戚配合地伸出手给墨鲤诊脉,这好像是一天之内的第三次了。
墨鲤没有孟戚那么在意次数,他仔细地感受着孟戚的内力流动,塞过去一粒宁神丸。
“你想起来多少?”
“不多,基本都是跟那个圆团有关。”孟戚没给小沙鼠起过名字。
因为沙鼠是他自己,所以他也不愿意用这个名字来称呼圆团。
墨鲤若有所思地问:“你能回忆起来最早的事,大约是多久之前?”
“说不清,反正不是陈朝。”孟戚皱眉。
他在成为“孟戚”之前,以沙鼠的模样在龙尾峰一座书院房梁上蹲过好些年。
还有这山里大大小小的寺庙道观,有些地方直到今天还留存着,有的则败落了。
孟戚脱口道:“对了,我化为人形的那天,是在龙爪峰六合寺里看杨道之作画。”
杨道之是画圣,至今仍流传着他画的猛虎会从画卷上消失的故事。
画圣是三百年前的人,墨鲤推算完,随即发现孟戚心神不定。
墨鲤劝道:“你迟早会想起所有的事,用不着担心。”
孟戚看了看墨鲤,什么都没说。
他想,八十七岁的年龄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