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活吧

宁宣半夜没睡,使了几个小子提灯出门找了一夜,只暗地里吩咐花兴儿不要真找着人,杨氏留下来始终是个祸患,她在一天老太太就得惦记圆圆肚子一天,倒不如如了她的意松快。

下人们“认真”找了一夜,回来就跟老太太回,黑灯瞎火的找不见人,等天亮顺着脱轨的车轮印一路跟到码头,曹氏早就携着奸夫一去不回了!

老太太在家气得一夜没睡,一大早就把硕果仅存的两个媳妇儿叫过来立规矩。

宁宣和二老爷在前头应付杨知县两口子。

活人没了瞒不住,杨家毕竟是县太爷,能给宁家穿小鞋的机会多得是。宁家不怕他,但真要斗起来也得脱层皮。

天塌下来二房顶着,火烧眉毛的又不是他。宁宣只怕段圆圆吃亏,走之前特意吩咐花兴儿去跟青罗通气,好歹让她知道点情况,只说到时候有什么事全推给他,千万别上老太太鬼当。

青罗一路上又兴奋又担忧地把话儿捡着说给段圆圆听。

首先是杨氏半夜偷偷带着汉子跑了,其次是这个汉子是二太太联合秀姨一起买进来的人,她们就是故意要让杨氏犯错。所以现在老太太已经不太担心儿子是不是成了绿毛僵,她怕的是杨氏是不是叫人骗了绑了卖到脏地方去了。

正经官家小姐,要是在窑子里被熟人找到,那就是泼天丑闻。如今院子里正在审人,想把杨氏找回来。

老太太叫她们过去主要是想狠狠给个下马威。

孝子贤孙丫鬟小子都齐刷刷地站在青石板路上,老太太坐在堂屋里冷眼瞧着底下,出乎意料地穿了身绛紫色的大衣服,还画了大妆,脸板得像老吊星。

段圆圆进门就听见惨叫,她听见有婆子悄悄说里头在打三房的下人。

很快里头就抬出来两个血淋淋的人丢在地上,段圆圆认出来是给杨氏守门的婆子,尾椎骨已经被打断了,只能在地上爬,嘴里被灌了药,惨叫声都跟小奶狗似的只能呜呜呜的。

秀姨也被丢出来了,头发乱蓬蓬的,红纱裤底下露出一双绑过的小脚,只有三寸多长,跟捏融的牛角包差不多。

段圆圆打了个喷嚏,觉得嘴巴里有股铁锈味儿直往外冒。她只希望这把火千万不要烧到自己头上。

这回老太太先很礼貌地招呼她:“段丫头,别吓着你,来,靠着老婆子吃饭。”说完又舀了一碗红油饺子给她,挤出一个夜叉笑问:“昨儿那娼妇可跟你说了什么不曾?”

段圆圆眼里还是院子里被绑起来的人,难得脑子转得飞快,做出个惊讶的表情瞧着老太太:“昨儿被撵到寡妇桌,表哥怕我还没嫁人命就吃硬了,一句话儿都不让我多说,晚上还给我灌了一肚子陈醋说把命泡软点儿,哪个是娼妇?她干什么了?”

老太太被问得一噎,立即想起来那会儿是自己撵她过去的,只是没想到让她倒霉能牵连到大孙子,瞧她这没心没肺的傻样,这种话是能说的吗!

老太太懒得跟她搭话了,伸腿就给了曹氏一脚道:“没人伦的东西,我就知道你们看不惯老三,他就这一个老婆你们都容不得。”

二太太挨了记窝心脚也不敢反驳,只跪在地上给老太太捶腿,膝盖下头连张帕子都没垫。

老太太还是没理她,存心叫她跪着。

院子里铺了地砖,又冷又硬,这么冰火两重天地烙,曹氏没一刻钟就冷汗直冒,脸上白里透青,说不出的难看。

段圆圆以为今天高低得跟杨氏的爹娘打一架,没想到扫了一圈,她发现青石板上的腥风血雨压根吹不到主子们身上来似的。

紧张的只有她一个人,陈姨妈稳稳当当地在前边福身给老太太夹菜,跟昨晚套话的不是她似的。

但看到她们都不担心,段圆圆竟然奇迹般地呗安抚了。不管怎么样,天塌不到她身旁。

老太太活了一辈子什么没见过,别说媳妇儿没了,就是县太爷没了她也不怕,宁家又不是没靠山。

她生气的是,二媳妇竟然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弄鬼。

杨氏是出生好,但宅子里人不这么看人,杨氏在逃跑前是好东西,好东西需要看管。她一跑就身价暴跌,成了赔钱货。贵人时间和感情都宝贵,不会一直浪费在厕纸身上。

儿媳妇不听话闹得全家鸡犬不宁才是最大的错。

曹氏虽然跪着,但她也是不怕的。她为宁家生了三个已经长成的孩子,只要老太太还认这三个孙子,她就不会有事。

段圆圆只觉得她是个货真价实的蠢货。

杨氏一看就在宁家呆不住也站不稳,家里除了老太太谁把她当回事?真当他们家表哥是死人呢!头一个孩子就要抱给杨氏?

要是这事真能发生,第一个给她灌耗子药的就是二老爷!哪还用得着她动手!

她们都有依仗自己可没有!要是让杨知县知道,他会不会把自己抓进去问?

这可是正儿八经吃皇粮的。

段圆圆一担心,就觉得宅子里到处都是人血味儿。

事情很快有了转机,宁宣从外头带着杨知县和杨夫人进门了。

杨氏是两人最宠爱的小女儿,现在人一下子在宁家没了,谁知道是不是被宁家害了?

但杨知县脸上一点儿难过的样子都没有,反而露出点喜意。

后来青罗才告诉她,杨知县等着升官,正缺一大笔钱打通关节。

杨知县捏住她们故意买凶的把柄,老太太捏住寡妇逃跑让杨家婚嫁艰难的把柄,两个人只能和解。

宁家的银子这会儿估计已经到了衙门口。

杨夫人瞧着两家人又跟亲家似的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早饭,眼神难得有些茫然,她忍不住问:“那我的女儿呢?我的女儿怎么办?”

杨知县忙着跟出了一大笔银子的二老爷推杯换盏,哪想得起院中娇妾。

杨夫人的泪烫在段圆圆心上,她转眼就想起自己现代的妈。段妈妈也是宝贝一样把自己养到十五岁,她来之前段妈妈正给她买了个新书包,让她开学去高中用。

自己还没背上就不见了,段妈妈肯定也心如刀绞。

段圆圆捉住她的手,私下偷偷地说:“她肯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活得好好的。”

三老爷的东西被杨氏送得一干二净,老太太哭丧连块布都找不到,而且送出去的金银财宝都不见了,够她一个人潇潇洒洒地活几辈子。

杨夫人看她还一团孩子气,眨眼想起当年女儿也是这个年纪出嫁,谁知道几年就被逼着守寡,又被逼着不能回家?

她似乎从这话里汲取到一些力量,慢慢握回去喃喃道:“真是这样倒好了。”

屋里老太太把蔡允交给了杨知县。

他是奸夫的哥哥,唯一留下来的作案人,老太太不好对他动用家法,怕死了人没法对杨知县交代。

杨知县哪天不亡人身上大几十板子,心早就硬得像铁,这会儿从老太太身上拿了笔封口费,早把个女儿忘到九霄云外,瞧着人悲痛万分,道:“他害死我女儿,我岂能容他?”

衙役听了这话儿就咯噔一声,杨知县这是要他们下狠劲儿,要着小子的命。

衙役打人是有技巧的,这下蔡允挨了两三下就痛叫出声。

段圆圆听到汗毛都竖了起来,宁宣眼里人命没有这么不值钱,但他的心也可以硬到死个把人不当回事,他也不会为了段圆圆听着难受,就去得罪杨知县。

段圆圆已经能猜到几分宁宣的心思了,当然不会给他添堵,就坐在一边专心吃饭,丫鬟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一声不吭一眼也不多看。

蔡允使多了力气,只咳嗽一声都五内俱焚,从推着车出门那会儿,他就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他挨这些打,每一下也是白挨,这辈子是还不了了。蔡允咬住舌尖,就怕吃痛露出一句真话,阻挡了盼着弟弟和杨氏的路。

过了一盏茶工夫,衙役过来笑道:“大人,那不中用了。一个字也不肯说哩!”

杨知县还在夸宁家的厨艺不错,闻言只觉得晦气,摆摆手道:“哦?不中用了,不中用就拖下去埋吧。”毕竟是父母官,宁家院子里人多,他又掏出一两银子道:“买口棺材收敛好,别让他怨恨,来世也能做个好人。”

不一会儿跟着过来的两个衙役就收拾出一副薄棺材,将人装了抬到板车上。

两人撒了点纸元宝在里头,道:“小兄弟,下辈子投个好抬,别来人间当狗了。”

运气好些的能得块坟地,运气不好的就像他一样去乱葬岗做孤魂野鬼。

板车刚过宁家侧门,两人又听见蔡允在里头轻轻说:“老爷们先别盖,等我断了气再盖,在里边躺着怪闷的。”

棺材还是盖上了。

女眷送已经怀孕的杨夫人先回家休息。

杨夫人白着脸,远远地瞧着棺材,突然喊了声:“慢着,我跟他说会儿话。”

衙役知道这个太太的厉害,也不敢拦住她,便又开了些棺材,杨夫人走过去瞧着血肉模糊的人就开始掉眼泪。

蔡允眼神还有点清明,模模糊糊地看着天上冒出一张跟杨氏差不多的脸,立刻就认出来是杨夫人。

他将跳进棺材的哈巴狗儿挪到肚皮上,气若游丝地道:“你是她的娘?”

杨夫人点点头颤着声儿道:“我的惠娘在哪?你就告诉我,她是不是还活着?”

父母是不是爱子女,是装不出来的。蔡允笑了笑,却没答话,道:“小东西缠人,它——,它是惠娘留下来的,叫丑奴儿。”

杨夫人愣了愣,伸手从几乎断成两节的人身上把哈巴狗儿接过来,哈巴狗儿在她掌心舔得一片湿润,她用帕子擦丑奴儿身上的血,微微一笑道:“惠惠小名就叫丑奴儿,这是她外公给她取的名儿,说小时候丑,长大了才漂亮,果然她后来长得杨家所有姐妹都比不过她。”

看着狗,杨夫人渐渐有了力气,她知道这小东西是惠惠特意留给她做念想的。

知女莫若母,女儿这是不想回杨家给她添麻烦。哪个女人能一辈子抓住丈夫的心呢?自己也不年轻了,拼死拼活才又怀上一个,生不生得下来稳婆说还不能确定,但想哄得老爷真心实意把女儿接回来留一辈子,这个险无论如何是要冒的。

谁知母女连心,她们都宁愿赔出命让剩下的那个活!

“那就活吧。”杨夫人道。

说完,她止住泪,掏了点银子让衙役把蔡允好好埋了,也立个碑烧些纸钱。

看着人断气后,杨夫人才抱着小狗慢慢上轿回去。

车上,她摸着肚子对丑奴儿笑:“害你姐姐有家不能回的人,怎么能好生生地活着呢?你说是不是?”

丑奴儿靠在她怀里已经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等会儿修一下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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