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是寡妇,寡妇是没福气的人只能单独一桌。
段圆圆被撵到这儿,意味着她在老太太处正式失宠,也是老太太心大,让她往寡妇桌作不是摆明了给自家大孙子点蜡吗?
宁宣习惯了老太太的喜怒无常,让人告诉她别担心,自己不会介意,他的命硬着呢,绝对不会被歪魔邪道打垮。
也就是她现在要听老太太的,段圆圆点点头坐过去了。
二太太喜得又添了一碗饭。
寡妇桌一共坐了三四个妇人,一大桌子菜摆着,谁都没先动筷子。
段圆圆坐哪儿都无所谓,只是光都打在客厅中间照两桌男客,剩下的几桌小孩女人都被屏风挡在外边,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倩影,瞧着有些阴森森的吓人。
天越晚这种感觉就越明显,大夏天她手臂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陈姨妈她们面上淡然,也是熬慢慢熬出来的,还没嫁过来就学会了怎么让婆婆没刺挑,估计就是真鬼出来都被能她们生吃了。
乡下的小孩儿心思单纯,坐了会儿有害怕的孩子就哭着要去推屏风。
老太太听见动静才道:“都是自家人,撤了罢。”
最后哪里都亮堂堂的了,段圆圆换过来的寡妇桌还是被围着。
妇道人家,又才守了寡,连下人也默认她们不能沾光,不然会坏了厅子里的福气。
还好叫加了蜡烛,屋子里已经灯火通明,寡妇桌不撤也不昏暗了。
段圆圆瞧着桌上的菜想。
老太太这个人真的很别扭,说她存心折磨杨氏吧,杨氏面前的菜全都贴心地冒着热气,旁边还摆了个大冰盆,连点心都是特制的。
但说宠爱,这么黑灯瞎火地把她撂在一边,谁会领这个情呢?
杨氏当然不会领这个情,在她眼里这些东西跟祭品没什么区别,只等着她当最后的人牲就齐活儿。
段圆圆让丫鬟给自己夹了几块馋了自己一天的烤乳猪,蜀地不怎么吃这个,但乡下遭灾肚子里缺油水得厉害,大鱼大肉才是他们想吃的,这几桌菜都是浓油赤酱的肉菜。
肉是好东西,她们嫌段圆圆不嫌,她爱吃!
乳猪皮烤得红彤彤的又香又脆,沾一点白糖放进嘴里,酥得掉渣!段圆圆一吃就尝出来,这不是倪婆子的手艺,倪婆子的手艺她也算从小吃到大了,好吃,可跟天香楼大师傅还是有差距。
杨氏这盘是天香楼的高级席面,段圆圆以前跟爹娘吃过一次就记在心上了,这一只猪她估计就得一二两银子。
搞了半天其他桌都是添头!
杨氏没吃出来区别,她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只是想着段圆圆喜欢吃吃喝喝,就把凤尾酥推给她笑:“这个好吃。”
凤尾酥跟鸡蛋黄差不多大,是用猪油和面油炸的,只有一寸多高,上边长了二寸高的酥丝,跟鸡尾巴似的,段圆圆挑了一块玫瑰馅儿和一块鲜虾馅儿就茶水。
边吃边看杨氏。
她跟前些日子又不一样了,沉默寡言了不少,脸在烛光下有一种令人惊心的红润。
杨氏注意到她的目光,小声地跟她说谢谢。
段圆圆只是说了句,能帮上你就太好了。
至于杨家有什么计划会有什么过程,她一个字都不想知道,也不会去多问。
哪天东窗事发,自己也能心安理得说不知道。
杨氏也没有这么不知趣,两个人就捡着衣裳漂亮,脸好看,饭也很好吃之类的话面带微笑地聊面子天。
段圆圆真心觉得自己越来越适应贵妇圈的交际了。
表哥肯定也会越来越喜欢自己。
过了几刻钟,两个人已经从头发丝夸到八辈祖宗,什么话都快说尽了,恰好周围转出几个嘻嘻嘻哈哈地小孩儿来要吃的。
大人不跟寡妇一起坐,小孩儿没那么多讲究,没吃饱就想继续吃,段圆圆这桌除了她都是小鸟胃。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停了话头,一声不吭地瞧着小孩子在桌上要这个要那个,有的还为抢一块糕打起来了。
实在闹得不像样子,老太太那头也注意到了。人群里很快走过来一个年轻妇人,可能是某小孩儿的妈。
妇人问了一圈大家还吃不吃,自然没人会说要吃,那不是跟孩子抢吗!妇人就满意地就把桌上的东西分下去,有人分大家就不闹了。
妇人给自己的孩子独占两个鸡腿,别的小孩儿也可以理解,娘疼儿嘛!
大家扫荡完女桌,手上捧着五花八门的酥油果子,又往男桌抓住人笑:“娘让我过来问爹什么时候回去,她说你穿了姐姐的裤子,姐姐没出门还在家饿着呢。”
被抓住的男人脸色变了,作势要打他道:“胡说什么,你老子什么时候缺这两个钱了!”
有这么多大人在,小孩儿当然没被打着。他只是哭着说家里怎么不容易,乡里多难过云云。
宁宣心里立刻就不太高兴,席面饭菜都是他让人打理的,废了多少精力来弄,结果闹这一出!
明摆着是在弄鬼,嫌家里给的东西不够!但这些小孩儿生长在乡野,今年又遭了大罪,也没那么不值得原谅。
但大人的心他不能容忍。
如果直接说他还会酌情给一些,这么糊弄人,宁宣是一分钱不想出了,眼睛瞧着老太太,示意这个才是当家做主的。
老太太被孙子捧得牙都笑掉了,慈祥地转头看着子子孙孙:“家里别的没有,衣服管够,平时穿不上的多了去了,既然这样,叫他们再找些出来带着回去分分,钱就算了,铜板还行,银子乡下也找不开!”
段圆圆差点笑破肚皮,世上还能有花不出去的银子?
宁宣一脸“我是孝孙只听老太太的话”跟亲戚们叹气,转身出门指挥花兴儿抱棉花,一个铜板也不许里装。
一下子许多丫鬟仆妇都得了法宝似的,有样学样起身往各自房里捧东西。
杨氏也走过来问老太太:“娘,我还有些碎银子供在佛钱没用,想拿过来给老爷积点功德。”
老太太听见这话,立刻扯着嗓子哀嚎了一句老三,扯着帕子通情达理地挥手:“老三——!老三——没白疼你,好孩子,去吧,让丫鬟小子们陪着你!”
亲戚们已经知道事情办砸了,瞧着唯一一个啃出钱的就直夸大方。之前他们听府里的下人们说杨三太太是抄家的铁公鸡,连老太太的毛都拔干净了。
现在一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纯属邪魔歪道造谣嘛!
杨氏犹如蝴蝶,轻盈地飞往大门。
段圆圆在烛火下看见她略带喜意的脸色,眼皮子猛地一跳,也站起来往外走,问青罗:“表哥在哪?走,我们去找表哥!”
她想听八卦,可不想变成八卦里的人被人听!
宁宣在侧门瞧着一排骡车,跟二老爷一家送亲戚们上车。
不是他们连夜把人撵走,拿到钱亲戚们惦记庄稼非要立刻走,他们人多势众走官道也不怕。
看见她就这么直直地走过来,门口这么多人面纱也不戴一个,宁宣就没伸手去拉她,只是小声训斥:“胡闹,这么热的天你不在里边陪着娘,出来干什么?
段圆圆唬了一跳,看他一脑门子汗,就走到旁边给他打扇子解释:“里边太闷,我跟老太太坐不住,想出来散散心!”
这也是鬼话,她是觉得要出事,在家她的第六感就很准,她妈说这是动物的直觉,笨蛋就靠直觉活着。
段圆圆觉得自己在这智商真的不够用,还是信一下比较妥当!要出事当然得把宁宣找回来撇干净了!反正分了房的兄弟,再怎么样也棒子也打不到宁宣头上!
后门越来越多人,到底没忍住,宁宣伸着袖子往她跟前一站,把人挡得严严实实的。
盯着段圆圆的样子道:“说实话。”
段圆圆不敢骗他,只能用尽毕生演技晗情脉脉地盯着他,幸好宁宣长得很英俊,真动情也不是什么难事。
宁宣隔着晚灯都能瞧见段圆圆眼睛里的水色,脸腾一下也红了。
他清了清喉咙,用披风把圆圆挡只剩一双眼睛,扭头跟二老爷道:“我娘病了,我去瞧瞧她,这儿就拜托二叔照顾着这,若有什么不足,就让人去找刘管事要。”
“有我和你婶子在,少操没名堂的心。”二老爷高兴地大包大揽,难得给了宁宣好脸色,拍着他肩膀笑:“一日不见就长大了。”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跟昨天宁宣就是愣头青似的!宁宣和气地笑笑没说话,捉着段圆圆回房去了。
路上情难自制,他捏着表妹暖融融的手,像柿子似的捏来捏去。
真软,跟她脸上的肉似的。
段圆圆忍不住瞧他,宁宣力气大,她有点痛。
宁宣对这个眼神有自己的理解。
唉,就这么想表哥吗?这才多长时间不见。看来最近得跟圆圆分开点儿,他又不是柳下惠,哪能瞧着圆圆不动心?只是婚前闹出丑事那是绝对不能的。
这么想着,他侧头尽量用一种商量的语气道:“过两日送你回家见见爹娘。”
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家了!宁宣开口这事儿就算定了!段圆圆克制住激动的心情,语气低沉地嗯了一声。
宁宣还在宽慰她,怕她乱想:“你想来看……我和姨妈,就是一两日的路,叫丫头们往铺子上说一声,我就让人来接你。”
段圆圆巴不得快点回去。
鬼才会写信!她在心里说。
二老爷在一边瞧着两个表兄妹一路说着话进门,打心眼里觉得段圆圆果然是个福星。瞧瞧,她一来宁宣都学会尊重叔伯了!
三房院子里,杨氏听着外边的动静,醉着躺在床上,浑身脱得只剩头上的珠钗。
花辞也对杨氏很动心,这种级别的美人平日里哪是他们兄弟能接触的?
只是大哥也喜欢杨氏,花辞静静地看了会儿帐子,提着衣服道:“我在门外头看门,你叫嫂嫂别怕,那小蹄子被我下了包巴豆,估计得拉到后半夜才能过来。”
蔡允叹了口气,瞧着门关严实了,才撩开帐子进去。
杨氏已经素得久了,两个年轻人正如干l柴烈火,不一会儿就缠在一起,只是事到临头,蔡允反而停了下来,他瞧着怀里艳丽的小脸,轻轻摩挲她的背。
杨氏靠在他娇气地哼:“有蚊子叮我。”
蔡允走到这个地步,本已无路可退,但佳人在怀,真到了这一天竟然软下心肠,下床把烛火端进来把蚊子挨个烧了。
蚊虫扑火,不一会儿烧得万籁俱寂。
两个人都赤条条地躺在床上。蔡允心里知道,明儿早上二太太就会带人来捉奸,到时候他们就是一对奸夫□□。杨氏再也做不成守寡的三太太。
只是这样的世道,杨氏自然必死无疑。
杨氏懒懒地看着合欢花纹的帐顶,见他久不动作,爬起来从床头拿出个小箱子样床上一倒,竟然都是兑换好的银票。
她将拿了八百两出来插到蔡允头发上笑:“等明日我们逃出去,你就用这个跟弟弟做个小买卖。”
蔡允看着里边的八百两想,二太太许诺给他们兄弟的也是八百两。
可能自己这条命就值这个数,蔡允跳下床从八百两上胯过去,他听人说胯过去就能过了这道坎儿。
杨氏看得好笑道:“这点银子就让你迷了眼,伺候好我多少吃穿不尽,到时候你再瞧它,还不是跟看泥巴似的。”
“我们都是泥巴地长出来的人,不进这个门哪知道什么泼天富贵?”蔡允也笑了,回身亲亲她的额头,守着人打凉扇。
杨氏被扇得昏昏欲睡,蔡允直到听见鼾声,才表情镇定给她穿戴好,将金银珠宝一股脑儿地装回送回大箱子里。
花辞也是男人,一看大哥的面儿就懂了,心下有些打鼓地叫他:“大哥。”
蔡允道:“这窝子蛇虫鼠蚁,比蜈蚣都毒,咱们兄弟在她手上多半也活不下来。不如带着太太出去搏一搏,过些安生日子。”
说完,蔡允就让花辞钻到箱子里,准备送他们出去。
花辞素来跟哥哥相依为命,当然没什么话好说,钻到里头只是问:“哥,你推得动吗?”
蔡允往里填上棉花米面,瞪他:“你哥力气大不大,你没跟我下过地?家里哪年用过牛?”
花辞这才笑嘻嘻地不说话了。
蔡允一个人用推车往外推了三五个箱子,浑身冒着巨汗。
乡下来的族亲瞧着,都觉得小伙子格外威武神勇,有人叫住他笑:“干脆你也跟我们回乡种地罢了。”
蔡允摆摆手也笑:“种地太苦,留在这儿每日倒还能啃一个猪肘子哩!”
一句话说得哄堂大笑,几个小孩儿七拼八凑地给了几文钱给他,笑着问:“叔叔还能拉我吗?我想骑牛牛。”
蔡允瞧着这么多人在跟前儿,不应下来只怕坏事,便挺挺身子骨示意他们上来,笑着道:“当然能,小时候我爹干活也这么拉我。”
上来两个小孩儿后,蔡允又不是神,觉得五脏六腑都像被搅碎了。
花辞在里头轻轻开了一条缝儿,被他眼疾手快地将箱子扣住,花辞这才搂着杨氏彻底放了心,想大哥风采不减当年。
等他们跑出去,买个八百亩地也当个员外郎,吃只鸡丢只鸡快活快活。
二老爷带着三个儿子在外边热火朝天地指挥装东西,把花兴儿和刘管事都撵回去。
两人干站着太尴尬,只能回身,花兴儿还吩咐:“每个箱子都要仔细瞧,别让不干净的东西钻了空!”
只是在场都是二房的人,哪里会听他们的。
宁家旧衣服和粮食都多,不一会儿就又装了两个马车的数。
二太太瞧着满头大汗地蔡允推着车过来,吓了一跳,问他里头装的是什么。
蔡允对她挤眉弄眼地道:“是跟太太来往留下的东西。”他想趁着这会儿都给销了。
二太太脸色刷一下就白了,还亲自过来扶箱子,就怕东西甩出来。
二老爷得意地听着亲戚们奉承,心里在想以后铺子改什么名儿比较好听。
他本名叫宁文浩。
他觉得浩然楼就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陈姨妈:我怎么不知道我今天病了?
本来想把这两兄弟写死一个,但还在犹豫要不要痛下狠手。当然了,我的原则是绝不可能刀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