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房,陈姨妈夏乏已经躺下。
段圆圆看着手里荔枝还没剥,就拉着香芽和松针往自己屋子里。
没想到就剥出事儿了。
她还在想杨氏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几个人篮子都拆了也没发现有什么东西。
段圆圆都快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还当杨氏就是单纯送了个礼。
结果是在荔枝里。
杨氏用一张薄如蝉翼的蚕丝手绢儿把荔枝核儿包了,重新又塞在荔枝壳儿里,要是不剥开,从外头压根看不出来什么,重量也跟别的荔枝没什么不同。
上边密密麻麻的全是用金墨抄的是孝经,字比苍蝇大不了多少,看起来又工整又漂亮,真不知道花多大的工夫才能写出来。
反正再给她十年她也练不出来。
段圆圆摸着这份荔枝书,不得不佩服伟大的古代女性的求生意志,她们真是被环境逼得什么技能都学得会。
要是在现代,这张帕子肯定得放进博物馆做为艺术品进行展览,不过在这会儿,它只是一个女人逃出夫家的求生路。
这么一来,这荔枝肉是彻底没法吃了。
段圆圆把荔枝肉拿去喂鸟雀,转身对着光慢慢看手绢儿。确认好上边没写什么对自己有害的东西,还用那个荔枝壳给杨氏装起来放好,准备原封原样地给杨家人送过去。
她能理解杨氏为什么这么心急,毕竟再受宠也是姑娘家的事。杨氏可能也不知道爹娘是不是真的想接自己回去,万一哥哥嫂嫂不同意,弟弟妹妹也不同意怎么办?
但谁能见了荔枝藏书的巧思不动容?
就连跟杨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还有不少矛盾的她看了都难受,更不要提杨氏的父母。
只是要怎么送出去,段圆圆还没想好。
香芽和松针在冰盆旁边给她打凉扇,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没说话。
她们奉命看着这位准少奶奶,却没有跟青罗她们抢差事的心,当然不可能越过她们给段圆圆出主意。
最后还是香芽先出声笑:“姑娘要是不愿意伸手,就是不帮她又怎么样?她也不敢上门来问你,咱们假装不知道,继续过日子就行了,就是要帮她,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还是先休息吃饭,搞不好睡一觉起来就有了法子呢?”
话外之意就是我们也没主意。
段圆圆分得清什么是真心话什么是假话,一听知道两个丫鬟在敷衍自己,她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丫鬟果然还是自己的好。
尽管青罗和紫绢做事还没那么靠谱,起码心是向着自己的。
晚上青罗和紫绢都一脸怨气地跟她抱怨:“最近姑娘出门都不带我们!”
这话儿冒着陈醋味。
段圆圆把两个人拉过来一起坐着解释:“当然不是了,那是姨妈叫她们陪我去。你们在这儿地皮都还没踩热呢,我们三个一起去,容易吃亏。”
两个丫鬟听见这话,脑子里就嗡了一声,像被人当面打了个巴掌,脸色难看得像被人踹了一脚。
今天主子担心她们跟着去会吃亏就丢下她们,明天有更大的场面难道就会带她们去吗?
肯定不会,是人都会忍不住用让自己不吃亏的人。
日子一长,她们人都不在主子跟前了,满院子里谁还认她们?
掉下去的丫鬟会怎么样,两个人想都不敢想。
接着两个人就拿出了刚入府培训的干劲,想再狠狠抓住段圆圆的心,起码不能让她再把自己丢下去了。
段圆圆没想到自己本来是想安慰两个丫鬟,结果却适得其反,让两个人跟屁虫似的在她脚底下打转。
她眨个眼都能收到两声问候,甚至喝水的温度都是最喜欢的七分烫!
这种生活简直跟当皇帝也没什么区别,但段圆圆觉得压力很大,她不喜欢被人当婴儿伺候!
晚上紫绢还抱着铺盖卷儿进来给她守夜。
守夜是苦差事,要人靠在脚底下睡,那榻比学校的单人床还窄,晚上古代人怕着凉,拔步床榻两头都是凸出去的,一边放水盆架子,另一头就放马桶,中间就是脚榻,人睡着腿都伸不开。
段圆圆已经习惯古代生活,只是还有些东西暂时想不开,比如她还是不要人守夜。
最多也就是让两个丫鬟上床跟她一起睡,要么就睡在外边她平时午休用的大榻上。
两个大丫鬟心气儿渐渐高了,也很少主动来来睡脚榻。
段圆圆想到脚底下有人,包身工的课文就在她脑子底下打转,两个丫鬟都被她宠坏了,个个主意比天大,她赶又赶不走,一晚上都没睡好。
早上紫绢端着铜盆子进来给她洗脸,看见她还愁眉不展,还当自家姑娘是因为老太太的事不高兴,脸上就有些心疼:“死老婆子天天作怪,这地方着实没什么可待的。我看咱们就跟陈太太说姑娘想娘了。”
再怎么样也不能拦着人家亲母女相见,她们就能回家去了。
青罗在后头给段圆圆梳头,也觉得宁家不是久留之地,烂事一堆,好好的人都得给憋坏了。
在段家她们还经常溜出去玩儿,过来了反而出个门子都提心吊胆,怕一不注意就落人口舌。
段圆圆摇摇头,话是这么说,但她们还不能回去,段太太和陈姨妈铁了心要让她和宁宣在婚前就互相喜欢。
两个太太都说,婚前婚后的生活绝对是不一样的,如果婚前她都觉得日子难挨,以后就只有更难过。
这个任务关系到段圆圆下半辈子。
自己这回要住到中秋才会被放回去,明年中秋就蒙着盖头进来了。现在回去不仅会被段太太送过来,还得挨骂,太划不来了!
段圆圆有家不能回,摸着镜子里的黑眼圈更难受了,跟青罗说:“早上叫厨房做点米粉配豆浆,好久没吃家里那个味儿了。”
昨天动了脑子,她需要食物的力量来犒劳自己,另外还要个煮鸡蛋滚眼睛,毕竟美貌也是必杀技!
青罗领命而去。
倪婆子在熬陈姨妈的小米粥,听见她说了就笑眯眯地问:“表姑娘说吃什么臊子了吗?”
青罗:“我们姑娘喜欢吃肥肠和牛羊肉,家里切的臊子肉都大,要多放香醋和芝麻。你看着上点儿,但别让她吃太多,要不然把胃撑坏了。”
倪婆子当然无有不应,让她先回去,等会儿徒弟绿意就把东西送来,
屋里陈姨妈刚刚睁眼,她难得睡了个好觉,还是被香味儿勾醒的。
起来一看桌子上摆着碗米粉和小米粥,她就知道上边这个是圆圆要吃的。
陈姨妈边梳头边问香芽:“圆圆起来了没有?起来了就去跟她说我马上过去跟她一起吃。”
段圆圆睡眼惺忪地坐在梳妆台跟前,还穿着银白色绣花纱衣,腿上也光光的只穿了条红纱短裤,头发用一只银簪固定住,整个人看起来又清凉又自由。
她吃完了还想睡个回笼觉,不想折腾太多。
陈姨妈进来就拍她,觉得不像个样子。
段圆圆不想换睡衣,直接走到饭桌前坐下来:“反正在家里,又没人看见。”
这么热的天做大小姐,太累人了。
说完她就在桌上取过来一两用鸡汤下的米粉,往里加了几滴香醋,撒上炒过的白芝麻,递给陈姨妈:“姨妈不能吃辣,这个刚刚好。”
陈姨妈挑起来吃了一口,米粉细得像丝,每根都裹满了汤汁,确实好吃得紧。
这个她在段家做姑娘的时候经常吃,来了宁家后吃龙肉都不香了。
老太太不喜欢味道大的东西,她吃一次,老太太就得派人送一壶茉莉花茶。
日子一久,陈姨妈看到也吃不下了。
段圆圆胃口好,桌上摆着七八个四寸小碗,都只装了一半,刚好是两口的分量,不过臊子铺了满满一层。
牛肉劲道,肥肠软烂,都带着点肥油,吃起来又香又辣。段圆圆几下就去了三四碗,就这还觉得不够吃。
见她这馋样,陈姨妈也胃口大开,结果也难得添了第二碗,喜得嬷嬷简直要掉眼泪。
段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顿饭能吃好长时间,陈姨妈从小跟着段太太,也不讲究这个。
她就边吃边问段圆圆昨儿发生了什么。
段圆圆就让青罗和紫绢先出去,然后把自己拿到的东西递给陈姨妈,一五一十地跟她说。
香芽是陈姨妈的人,肯定不会骗她啊,还不如自己先交代了。
段圆圆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种事她以前都是当故事听,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落在自己身上。
做好了还好说,做不好怎么办?
这方面她还是很老实的,现代的段妈妈从小就教她,有困难一定要马上跟家里说。再大的麻烦家里一起想办法,一人解决一点不就没事了?
段圆圆从小鸡毛蒜皮都跟家里说,听人劝吃饱饭,所以她从小到大都很少吃亏。
古代生活处处都是阴沟,段圆圆更对这条原则深信不疑。
只是她现在缺的是可以说的人,丫鬟们看起来好像谁都肯立刻为她去死。
段圆圆自问做不到为别人去死,推己度人当然也不会觉得这就是她们的真心话。
阖家上下,段圆圆能信任的也就是段太太和陈姨妈,再加半个宁宣。
男人在信任度上总是要打折扣的,但他既然以后是自己的丈夫,不能建立信任关系,那自己的日子就难过了。
陈姨妈果然没怪她答应,她关着门过自己的日子,其实对杨氏怎么样一点儿也不在意。段圆圆稀里糊涂地被杨氏塞了这么一桩事,她只是想借这个机会教教她,就笑着问:“如果我们不帮你,你打算怎么办呢?”
段圆圆看出来姨妈这是在考自己。
把狗血做成清水豆腐,就是古代宅女职业必备条件。
段圆圆拿出了自己面试时对待HR的态度,跟陈姨妈说:“我准备回家的时候找一个可靠的人去一趟知县家里,悄悄的送了就回来。”
只要确定知县和杨夫人确实收到了经书就行,往后怎么样,那就是杨家自己的事。
陈姨妈把人揽过来,摸摸她的头笑:“你能想到叫人去送,也还不算太笨,我就怕你亲自上门,以后搅和进去,几张嘴也说不清。”
段圆圆倒也还没有笨到这个程度,以后老太太要发作她怎么办?一个不好不好自己不就成了罪魁祸首了吗?
陈姨妈又问她有没有想好叫谁送。
段圆圆看了一圈几个丫头,说没想好。
陈姨妈就轻轻看了一眼香芽和松针,两个丫鬟立马冷汗就下来了。
按理说自己伺候的主子有什么事儿要办,跟前的丫鬟都是要抢破头的。
段圆圆却说自己没想好,这种情况陈姨妈就觉得不太对,至少她也应该说我觉得某某就不错,这件事我想交给她去做做看才对。
说明没人在她跟前抢差事,这傻孩子被人怠慢了都还不知道。陈姨妈拍拍她的脸蛋叹:“真不知道表姐是怎么教你的,以后没了我,你要怎么办!”
对待下人这么仁慈,对外人也没几个心眼。宁宣虽然懂,但他毕竟日日都在外头。再说万一宁宣跟她不好了呢?
那真是上天无路求地无门。
凭良心说段太太从小就下了狠手教女儿,只是段圆圆是个冒牌货,别的穿越女主读取脑中记忆的技能她也没学会。
对古代,她就只有这几年的记忆而已,当然跟从小就开始学怎么当一个典范主母/丫鬟的人肯有差距。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段圆圆想起以前出门旅游也是这样,明明是一群人,但每次和尚道士想化缘都是直勾勾地朝她走,脚底下都不带转弯儿的。
可能是自己亲和力比较高吧,她只能这么想。
段圆圆靠着姨妈说:“那姨妈要养好身体,以后一直有姨妈帮我,我就不怕了。”
陈姨妈被她这无赖样,气得又吃了一碗粥。
几个人正说着话,外头就进来一个丫鬟,喜气洋洋地说:“大少爷回来了!”
接着屋子里就开始加冰添水。
外头大房管家刘怀义跟在宁宣身后,走路又轻又快,一句句地跟他说着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宁宣慢慢地听着他说,脑门子被太阳晒得出了一层细汗。
刘怀义也觉得稀奇,杨氏来找表姑娘帮忙干什么?
这就是个被人卖了还数钱的主儿。
这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挖坑吗?
宁宣大步往里走着,笑道:“还不是圆圆太心软,什么都由着你们胡闹。”
换个人刘怀义敢这么调侃吗?
刘怀义当然不敢,低着头恭维:“这是底下人的福气,遇见心好的主子才敢说几句俏皮话。”
宁宣早就发现这点了。
不知道这个小表妹从哪里学来的习气,一点儿不讲究主仆之分,听说她院子里的丫鬟还有跟她一个桌吃饭的事。
这么尊卑不分久了,下人们不怕她,杨氏也能捏准了她不会不答应。
宁宣对小表妹的心软不讨厌,反而很诧异。
这让他想起那些心狠手辣的女人,不管是云娘还是老太太。
她们都和杨氏一样,是没有见过光的花。
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进门以后,就会像藤蔓一样,慢慢把男人们的地盘长成自己的。
他几个叔叔亲爹,乃至祖父,在自己家都像个客人,而宁家就成了女人们的。
他也知道,女人一辈子都得待在宅子里,要活得好就得树立权威,男人们也不能去挑战反抗,否则就是逼她们去死。
为了这个,宅子里的女人手上就没有没沾过血的。
但宁宣已经见够了雷厉风行的当家主母,他只想要一个随时都能回来,而不用看人脸色的家。
宁家几次迎接圣驾,已经树大招风。外头有数不清的眼睛盯着他,盼着他狠狠跌一个跟头,然后把宁家蚕食殆尽。
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这些没有见过光的花朵。
段圆圆就要听话懂事得多,既不缠人,也不会不把他放在心上,虽然不是人精子似的聪明。
也因为她不够聪明,娘才总担心小表妹能不能在宅子里生存下来,可宁宣却觉得聪明人才不长寿。
就像他的姐姐,天生机敏,七八岁就能把家里安排得井井有条。就连自己不在的时候,她也能把大房守得铁桶一般,他曾经以为姐姐是最不需要自己操心的人,谁能想到自己只不过出门办了一趟差,她就死在这个宅子里了?
如今不过过了三五年,下人们就把这位曾经呼风唤雨的大小姐忘得差不多了。
段圆圆不会恩威并施的驭下之术,但她的心软,总是能让人动真情。在宁家这样的门户,没有什么比真情更难得。
就算段圆圆回了段家,宁宣也能经常听到小丫头们在讨论她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他想,家里多了这个小表妹,也不会显得不和谐。
其实在几年前,宁宣也没有觉得段圆圆有多好。
老太太怕底下的他跟母亲离得太近,不亲她老人家,最后兄弟反目把其他两房赶出家门。
所以三岁后,宁宣就要搬到书房跟几个兄弟们一起吃住。
宁宣明白在家里想要保护母亲和姐姐,就要快点儿做出成绩。那个时候他一年到头也不过只见得上她几次面,每次段圆圆都躲在娘和姐姐身后,怯怯地叫表哥。
宁宣连她的模样都没怎么记住,或许是到了年纪,这个表妹竟然一天比一天活泼胆大。
现在竟然都敢把手伸到不是自己的地盘上去了。
这么想着,宁宣走进了小表妹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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