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怀德跪坐在地,方才对高怀义使了心有灵犀之后,真气无以为继,灵气也被抽的快要干涸殆尽,浑身伤势再无法压制,可还是看着王审琦一字一句问道:“我弟怀义何在?”
王审琦已经知晓楚云端在施展道门秘术借用他们的灵气在给官家续命,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听到高怀德的问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高怀德惨然一笑,起身对楚云端行了一礼:“此处有仙长坐镇,怀德先行出谷,防着那三万小崽子生出什么事端,顺便,给我家兄弟收个尸。”说完便捡起一杆长枪,踉踉跄跄的向谷口走去。
楚云端闭目不语,但心中微叹。这山谷不大却灵气浓郁,即便楚云端悟到了部分天机悃,也不可能随意拿来救治赵匡胤。
须知这天地间的灵气蕴含的玄妙从古至今无人能解个清楚明白,所有门派的修炼法门都是前人一代代尝试总结而成,只要有些许天赋资质,再加上后天勤奋,总能达到灵感境,差别无非是所耗时间的长短。
接下来引灵气蕴体,滋养出自身真气,然后锤炼筋骨,不断壮大真气突破界限之后,就可以控御灵气,这是天下武者共通的练气途径。
不过天地间的灵气本就是无主之宝,从抱朴境开始,每个武者能够引入体内的灵气都会被打上独属自身的烙印,完全不存在与他人分享的可能,即便如安定寿这样的医者,打入别人体内的灵气,也是在对方并不防备的情况下才能生效,而且这灵气可是祛病的汤药,也能是夺命的毒针。
楚云端的“凝仙露”完全打破了这道规则,服用天机悃后,他对天地灵气的吸取转化速度提升了不少,但若是对别人体内已经炼化的灵气使用,以他升界境的功力,几息之间就能将一个御使境武者的灵气抽取干净化为己用,即便对方全力反抗,也就再多支撑一倍时间而已,
这种神通属实不好解释,所以楚云端干脆就隐瞒不讲,只说是过渡给赵匡胤,高怀德的心有灵犀他也知晓,可以千里传音但也限制颇大,方才让他连续使出乃是迫不得已,却没想到他的弟弟在谷外抵挡这些禁军也受了重伤,一日之内承受两次心有灵犀,看王审琦的反应,高怀义应是已经死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楚云端心有所惜,面色无悲无喜,抬手将抽取积攒到足够量的灵气在掌心凝聚成一团淡蓝色的光球,翻手缓缓放入赵匡胤胸膛上的伤口之中。
光球如水一般融进了伤口,流动之间变化形态,将赵匡胤缺失的半边心补全的同时,又和楚云端之前造出的血管一一连接,完美的契合在一起后心脏开始跳动起来。
此番情景被众人看在眼中,无人不觉得此乃神迹,皆是屏住呼吸,深深的低下头颅,不敢有任何动静。
一个大胖子却忽然凭空而降,重重的摔在楚云端身旁。
“幸不辱命,我把三师弟给带回来了!”周侗随后而至,看到楚云端面色苍白,急忙搭手扶向他的肩膀,手掌堪堪要碰到楚云端时,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弹开。
“师兄,最好别碰我,我身上的天机悃还没搞明白呢。”楚云端笑了笑,看着那个从地上爬起来的胖子说道:“好久不见啊,我的药鼎师弟。”
安定寿坐起身:“随便你怎么样,十五万两黄金,大师兄已经答应了。”
楚云端眼角猛跳了两下看向周侗,周侗无奈的说道:“这家伙娶妻生子了,现在就只要钱,不要命。”
“钱?安定寿,你把官家救了,这天下间的财富你要多少便有多少。”楚云端淡淡说道:“而且,我不会再把你当做药鼎了。”
安定寿本来还有些不服,听到楚云端所言就平静了下来:“不再做药鼎,此言当真?”
楚云端捏了个法诀沉声说道:“从此以后寻一派只有生老,再无病死。”
“准备回宫吧,我不知你用了甚么道家神通将他的命给留了下来,但是我后续的手段绝不能让无关之人看到,除非你要他们都死!”安定寿再无犹豫,冷声说道。
楚云端看了一眼四周,堪得一用的高怀德已经离开,剩下的唯有王审琦可镇压群雄:“王审琦,除了义社之外,在场的文武官员还剩余几人?”
“半盏茶时间后,山谷内绝无义社之外任何活人!”王审琦眼角一瞥,旁边几员副将就将手握住了腰间刀柄四散而出。
“好,活着出谷的,只能有义社的人,你也退出去罢!”
王审琦愣了一下,也不犹豫,指挥着将官们依次离开。
山谷中再无他人之后,安定寿才开口说话。
“我不想得窥天机,也不想长生不老,修习病之一道,只让我觉得为人一生,无恙无灾便是最大的福气。”安定寿的袍袖中飞出无数银色光芒:“可很多病我都治不了,我只能尽量的延续他们的生命,但是看到他们都活的很痛苦,那些病人的亲人们也被拖累,到最后整个家族都要吃苦受累,何必啊?我就在想为何不能用别的方式让他们都各自解脱呢?”
“最初我想的很简单,杀一人,我便要救十人。”那无数条银色光线如同道道利刃般将赵匡胤的一条小腿分解成肉眼不可见的,又在他的心脏部位化作针线,沿着楚云端凝聚的灵气心脏轮廓,织造出了真实的血肉器官。
“这套针灸之术我将其命名为补天针,楚云端,你作为道家正统传人,必须服用世代相传的天机悃,而我创出来的这套补天针法,更加类似于周师兄创出的灵锤九锻,咱们三人所寻的道虽然看似不同,但终归还是有共同点的,那就是明知会死,却还想着要尝试一番。”
“周侗,刚刚我助你突破七锻,现在你敢不敢试试第八锻?”安定寿不怀好意的看向周侗问道。
“我锻嫩达了个蛋!”周侗没好气的说道:“想让我死就直说!”
“升界境,灵锤七锻,你一个人转化的天地灵气就能让二师兄让其他人都离开,你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大师兄?”
“我转化灵气的速度已经比那些人加起来都要快,吸取灵气对我来说就如同呼吸一般简单,如果能达到九锻,我都不知道自己这具身躯还算不算是人了。”周侗轻松的任由楚云端抽取自己的灵气,感受着天地将自身彻底包容进去,宛如回到母亲怀中,不,是回到还未降生到世间的那种无忧无虑的状态。
“我从天机悃中悟到的,或许和遁去的一有些许关联。”楚云端一边配合安定寿给赵匡胤再造心脏,一边轻声说道:“生、老、病、死,咱们已经多少年没这样聚在一起论道了?”
“可惜老四不在,他这会儿怕是正在拉着阎王老儿下棋呢。”周侗虽然是笑着,眼底却有透露出一丝悲伤。
“今夜之后,道法就要重新定义了,咱们三人需要尽快收个亲传弟子,而且你们也要做好服用天机悃的准备。”楚云端轻声说道。
周侗惊讶道:“那可是天机悃!你把自己当老母鸡下蛋嘞?”
安定寿收回千万缕银光之后,抹了一把鼻血:“那玩意儿我可不吃,我说了,我只要金子。”
“我也不吃,你若是还能炼出来,留着给下一代倒霉蛋吧,这颗我也不要,还你了。”周侗将怀中盛放天机悃的玉匣丢给楚云端。
楚云端抬手接过玉匣淡然笑道:“此中奥妙,你们真的不想知道?”说完打开玉匣,取出天机悃便放进口中。
“安定寿!准备逃命!”周侗大吼道。
安定寿在楚云端打开玉匣的一刻就感觉到了危机,在周侗出言提醒的时候就已经浑身散作绿色雾气想要逃遁,谁知却被面前突然生出的一堵冰墙拦住,正要转向飞向别处之时,无数巨大的冰砖凌空落下,将他彻底封死在狭小的空间之中。
周侗已经切断了楚云端和自己的灵气链接,积蓄气势准备给他来一记狠的。
“天机悃中我不仅知道了一些世间不存在的东西,还顺带悟了水之一道。”
“水无形,但有七境,这七境并无高下之分,只有作用不同而已。”
“一境为包容接纳,名为濯清涟。”
“二境为以柔克刚,名为点石穿。”
“三境为能屈能伸,名为云卷舒。”
“四境为聚气生财,名为凝仙露。”
“五境为周济天下,名为点净瓶。”
“六境为百折不挠,名为玉川亘。”
“刚刚封住三师弟的就是‘玉川亘’,以大师兄现今的实力,可否打破?”楚云端手捏法诀施展‘凝仙露’,周侗虽然全力反抗,依旧还是被他源源不断的抽取出灵气。
“七境为功成身退,名为拂衣去。”楚云端本跪坐在赵匡胤身旁,一瞬间便出现在周侗面前,右手剑指便点向他的眉心。
周侗顿时觉得自己被浓稠无比的浆糊包裹其中,分明能看清楚楚云端的动作,却没办法让身体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指头弹向自己。
楚云端微微一笑,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周侗时才挥臂一甩,把“点石穿”的劲气将封住安定寿的“玉川亘”一指点碎。
冰屑四散纷飞之时,周侗惨然笑道:“你特么一个修仙的,跟我一个练武的,一个治病的打架?”
安定寿身旁生出四只灵气毒兽盘绕回旋,本来和气生财的一张胖脸上此刻也生出了狰狞之色:“咱们的道规中也没说禁止同门相杀!大师兄,咱们今日就联手做了楚云端这狗日的!”
“你搁这打渣子嘞?”周侗已然知道他和楚云端差着一条永远都跨不过的天堑,索然无味道:“我会护着香孩儿的安全,你把他治好就行,今晚你入了苍生局,就别想着还能全身而退了。”
“我向来拿钱办事,何来入局之说?就看不惯你们这些人,真以为自己能顶天立地了?还有,官家这伤势,罢了,回去再说,不过条件要改一下,除了那十五万两黄金,从明日开始,我让官家多活一天,再加一百两。”安定寿看到周侗并无战意,也收了四只灵兽,走到赵匡胤身旁,看着楚云端说道。
楚云端站起身:“寻一派有甚么东西,你比我还知道的清楚,金银财物甚么的就不要想了,说罢,你想要的,到底是甚么?”
“天机悃一颗,灵枢丸三颗,另外,我还要《针经》和《九卷》的完整本。我的补天针法只是初成,其中缺陷甚多,这次对官家施用只能保他三日,安定寿修为有限,不得不求掌门一次。”安定寿跪坐在楚云端让开的位置,伸手把在了赵匡胤的手腕,感觉到其脉象平稳有力,这才有了底气提出要求。
“天机悃三颗,灵枢丸九颗,另外我会给你《针经》和《九卷》的原本,以及前辈们对这两卷医经的所有注释本,不仅如此,你想要的黄金,我会尽量给你筹措,尽可能的满足你,可否?”楚云端轻轻的将赵匡胤抱起,“点净瓶”生出的灵气依旧源源不绝的向他体内输入。
“这么大方?那我想要看历代师宗对《道德经》的注解!所有的!”周侗忍不住也提出了要求。
“咱们都是道家正统弟子,想看什么典籍都唾手可得,但你们修的道,却又让你们迷失其中,总想着要去自己开拓一方新世界,他们一代代艰难守护下来,留给我们的珍宝,却被我们弃如敝履,而我曾经也同样如此。但是到了一定境界后,终究会想到师父的谆谆之语,才会想去参研先辈的经验,只不过那些书册都藏在开锋府某处,等救了官家性命,我定会带你们一起去开启那座宝库。”
楚云端缓步向谷口走去,怀中身材高大的赵匡胤如同婴儿般蜷缩起来,被淡蓝色的灵气包裹其中,面色已经红润且呼吸平缓。
但楚云端知道,即便是他和安定寿联手,也只是短暂保住了官家的性命,安定寿若是能够确定救回赵匡胤的信心,也不会只提这些小家子气的要求。
“生至尽头即为死,老惧无亲又患病。病绝少年只盼老,死去还否有来生?”
楚云端边走边说道:“师父当年以生、老、病、死为我们命名,我和四师弟都已经有了亲传弟子,你们两个还不着急么?”
安定寿跟在楚云端身后,闻言道:“我的衣钵只会传给我儿子。哪怕他只学会些皮毛,在你们的庇护下,此生也能衣食无忧。”
“张口儿子闭口儿子,怎滴搞得像交待后事一样。”周侗嘟囔道。
听到周侗的打趣之语,安定寿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明的阴沉,随即笑骂道:“到时候我儿子娶亲,我就看你周侗能送来什么样的贺仪!”
高怀德此时已经来到山谷入口处,当走出烈士陵园的大门,就看到自己的弟弟高怀义背对着自己斜斜靠在山壁上,留守在外的将领无一人敢上前动他的尸身。
高怀德脚步重逾千斤,缓缓的从高怀义的身旁走过,对着禁军吼道:“官家祭拜大颂烈士,引发天地共情!遂有异象而生,皆是神龙降世之因!官家由于悲恸引发一些暗疾,龙体略有不适,速速将龙辇抬来,恭迎官家回宫!”
高怀德说完环视四周,右手握拳高举,大喝道:“神龙现世,证明官家乃是真龙天子!我禁军多为追随官家征战四方之勇士,此番回宫之后,必将以前的战功翻倍奖赏,我大颂,兴盛万年!”
“我大颂!兴盛万年!”那些将士无不热血沸腾,三万人同时学着高怀德握拳向天,吼声几乎响彻山河。
赵匡胤似有所感,缓缓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被楚云端虚抱着,倒也不觉尴尬,只是说道:“有劳仙长了,接下来的路我可以自己走。”
楚云端撤去了灵气,赵匡胤双足落在地上,虽然还是有些眩晕之感,也没觉得有甚么别的不适,他看着左胸那颗散发着蓝芒的心脏,反而觉得颇为有趣:“我赵匡胤虽然与道家颇有渊源,但了解到的还是九牛一毛,竟不知还有能重塑肉身的神通手段。”
楚云端道:“官家,细节之事还请回宫之后再说,谷外还有三万禁军担忧你的安危。”
“好,回去再说。”赵匡胤立时明白了现在的形势,抬步就向山谷外走去:“这一场祭拜耗时太久,我都饿的能吃下一头牛,可知那些将士也不好受,我要去赏赐他们些吃食,总不能饿着肚子回去!”
一旁的王审琦急忙上前几步,将自己身上的袍服披在赵匡胤身上,遮盖住他胸口那淡淡的蓝光。
深夜,汴梁城内城,晋王府内。
符彦卿忽然半夜来到赵光义寝屋的院门外,被两个披甲执锐的府卫拦了下来。
“还请二位禀报晋王,符彦卿有要事禀报,十万火急!”符彦卿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若是惹了晋王不悦,符彦卿一力承担!”
两名府卫对视了一眼,厚重的兜鍪中仅只露出的双眼满满的都是疑惑之色,符彦卿虽然是赵光义的幕僚,但他是后周世宗皇帝的岳父,符太后就是他的女儿,按理符家应该也是要被满门抄斩的,可官家仁义,不仅免了符家的灭门之灾,还让符太后的妹妹嫁给了赵光义,而这符彦卿则被赵光义请入王府做了幕僚,官家对此也不管不问,可见这符家是被赵光义的恩泽所护,符彦卿一直都规规矩矩,在王府中面对下人向来都是和颜润色,从未以晋王岳父身份自居,做些狐假虎威之事。
其中一名府卫心思细腻,看出符彦卿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心中猛的一动,开口道:“李兄,你在这守着符先生,我进院禀报。”
李照立憨厚,看到徐竞如此,反而觉得过意不去,在他看来此刻入夜已久,惊动已经入睡的晋王轻则杖罚,重则人头不保都有可能,抬手就拉住已经转身要走的徐竞。
“放心,符先生在府中多年,你我心中都知其品行,若是真的误了大事,那才是罪责难逃了。”
徐竞拍了拍李照立的手臂,推开院门,一身铁甲裹着寒气大步走向院内。
“先生,究竟是何事能让您这般焦急,以至于深夜前来?”李照立担心的看着徐竞的背影,许久才回头问向符彦卿。
“徐竞若非身家清白,也一直忠心耿耿护着晋王殿下,待会儿我一句话,就能让他死!”
符彦卿挺直了身体,直勾勾盯着李照立:“能让我如此的,只有从龙之功!”
赵光义在黑夜中忽然睁开双眼,瞳孔中一片茫然,只不过几息之后就恢复了灵动。
感受到身边人的动静,搂着赵光义的王妃符隐华也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夫君,是又做了噩梦么?”
赵光义原本僵硬的身躯随着这一句温软的耳畔轻语随之松软:“无事,只不过忽然想起有件大兄交由我的政务还未处理,明日在朝堂上不好交代,我去趟书房,半个时辰就回来,你好好歇息罢。”
看到符隐华转了个身,拥着裘被缓缓进入梦乡,赵光义这才轻轻的起身下床,随手捞起一件外袍穿上,刚刚打开门,就把外间正要敲门的侍寝丫鬟吓了一跳。
小玲没想到就在自己纠结着如何叫醒赵光义的时候,赵光义忽然就推门出现在她的面前,忍不住双手死死捂住嘴巴,生怕发出声响。
“本王内急,出恭而已,怕甚么?”赵光义愣了一下,趁着月光看到这个小丫头的惊慌模样,微笑道。
“殿,殿下,符大人在院外求见,听那府卫徐竞的描述,似乎有非常,非常紧急的事情禀报!”小玲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急切的说道。
“行,我知道了,让符彦卿去书房吧,对了,肚子有点饿,这会儿还有甚么能吃的么?最好是热乎的。”赵光义摸了摸肚子走出院外,仰首看着天上那一轮明月,那月亮莹亮皎洁,他忍不住心中默道:“这个世界,你不来一趟,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