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船乃是大颂官方独有的海船,长度五十丈,宽十余丈,载重达到近万斤,上下共分三层,可说是海上的移动堡垒也不为过。
今次靠岸的宝船名曰凌波号,携带了大量茶叶和瓷器,以及各大商号的换驻人员,岸板搭靠在栈桥上后,码头顿时被人流充斥,无数民夫犹如蚂蚁搬家一样将无数货物从船舱中扛出,宝船上的随行一边维护秩序,一边协调着各家的货物调度,各家商号的接应掌柜端坐在自家提前设立好的摊位前,在账簿上一笔一笔的记录着。
“杨志大哥,宝船大概多久可以回程?”小五蹲在码头旁边,一开始看的也是津津有味,但是没过多久就觉得有些无聊了。
“看情形也就到下午吧,宝船很少在码头过夜,一般都会趁着黄昏涨潮时回程,这趟吃水不深,看样子货物并没有多少,你们不用着急,一会我带你们去吃兰家的鱼丸粗面,那可是斗流浦的一大特色。”
小五的脸顿时煞白,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们待到了船上再吃。”
“说起来,昨夜听说黄花鱼巷出了两个大胃王,一百零八碗面,各自吃了三轮,半条街今早都停了铺子的生意,哈哈哈哈,可惜昨夜轮值,无缘得见。”
“杨大哥,这封家书送到以后,还需甚么需要交代的么?”小五急于岔开话题。
“倒也无需小哥儿再操心,杨志有所计划,将来必定也要回归大颂,只要家中老母亲知晓俺还活着就行。”杨志看着来往的送货人流车队渐渐稀疏,拉着小五就向栈桥走去:“俺带你们提前上船,抢个好点的位置。”
小七点了点洛晴空的脑门:“晴空哥哥,你看,是昨夜那个跟你比吃面的姐姐。”
洛晴空扭头看去,正好看到丸子髻的小姑娘和那个拄着长拐的老人也在一个港差的引领下准备登船。
老人看到洛晴空,微笑着点了点头,而那个小丫头却哼了一声,把脑袋扭过一边。
“小鹿!”洛晴空连忙挥手打着招呼,谁知老人听到这个名字,立刻面色不虞,拉着小丫头急步远离。
登上宝船前的勘验流程甚为复杂,所幸陈允文为洛晴空四人准备的手续有够齐全,整整六名海事衙门的官员来来回回验查了数遍,这才依次盖上了红章,四人终于正式踏上了归颂之路。
小五走到舷板中央回头望去,杨志在人群中按刀而立,眼神中满是寄托和期待。
“杨大哥!你放心!我会把你的家书送到的!”小五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吼道。
杨志摆摆手,回身拨开旁边的送行人群,只是几个转折身影便消失不见。
“可交待清楚了?”童贯将手中重达120斤的长柄狼牙锤随手丢在地上,李应脚下一震,急忙俯身答道:“该讲的都讲了,不该讲的,只字未提。”
童贯接过亲卫递来的热气腾腾的湿棉巾,仔细擦拭着身上的汗液:“如父也不知在顾忌甚么,将我丢在这里十数年,只要他老人家一声令下,区区高丽月余就能拿下,再不济,也就多耗费些时日,灭了女真,然后灭辽,有那种师道何事?”
李应冷汗直冒:“监军大人,慎言啊!”
童贯哈哈一笑道:“童骁,我刚才说了甚么?”
那个在旁边的伺候的亲卫也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爹,你让俺杀谁,俺就去杀谁,除此之外,俺就是个聋子,瞎子,哑巴。”
“行了,知道你孝顺,去,吩咐后厨,今晚烤个一岁口的整羊,辣子面多放点。”
后院里此时只有童贯和李应二人。
“如父的两名密卫已经随着善阳而去,还有两名要跟着那个来历不明的洛晴空,我不去深究什么原因,如父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仅此而已,李应,你可明白?”
李应急忙答道:“卑职明白,监军大人如何吩咐,卑职尽皆照做。”
童贯提起一壶冰冷的凉茶灌了几口:“如父只说前期计划已经完成,后续随我便宜行事。今日,你且随心畅言,接下来,该如何?”
李应抬手用袍袖抹去额上汗珠,定了定神答道:“监军大人,李应综合了最近各种信息,本就想寻个合适的时机与监军大人商谈。”
顿了顿继续说道:“凛冬将至,江北遇袭一事,实属意外,根本谈不上女真大规模犯境,只能是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导致,但高丽国已经反心昭彰,虽然起初只是些许民变,但是根据回报,都是由高丽贵族甚至其伪朝廷在背后作为推手,卑职建议,该鞭笞一番了。”
“新义府最大的高丽贵族,挑两户灭了,一个不留。”
童贯披上长袍,又拿起那壶江南的碧螺春喝了两口,这茶水被北境的寒冷浸透之后,反而更加解渴。
“董平去往王庄之前,先带兵南下,屠灭一两个,不,两三个县城吧,先确保颂人全都撤出后再攻城,告诉董平,但凡逃出一个人,我童贯会亲自拧下他的脑袋。”
“在这块飞地,我的天,只有如父,纵是官家亲临此地,我童贯也敢屠龙!”
童贯须发皆张:“李应!你可懂?”
李应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答道:“卑职省得!卑职省得!”
港差又开始疯狂的摇动码头上的吊铃,叮叮咣咣的响声中,码头渐渐地平静下来,陆陆续续的人流车队将卸下来的货物带走,又送回金银或高价值的货物,宝船的吞吐流程结束后,已经开始准备回程。
“哥,我想秦叔了。”小六看着越来越远的港口,忽然开口说道。
小五看了一眼在甲板上疯跑的洛晴空和小七:“秦叔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们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寄托于任何人,这一世,咱们只能自己靠自己。”
午夜时分,洛晴空忽然从梦中惊醒,也不知道为何就循着本能从客舱中走出。
“小鹿,你说,我们这每年都要来一趟,到底图个啥呢。”
丸子双髻的小丫头就坐在宝船顶层的甲板船帮上,盘着腿看着天上的明月。
“我的父母,关于他们的记忆早就消散了,我只想着再多陪姑娘一段时间。”老人扶着拐杖,从怀里掏出几片地瓜干,用口水泯润了,才慢慢咀嚼着吞咽下肚。
洛晴空迷迷糊糊的从客舱中走出来时,小丫头正在难得的陷入人生之领悟之刻:“哟,这不是那个能吃的小哥哥么?”
小丫头从船帮上一跃而下,咧嘴笑道:“昨夜忘记问你名字了,我叫丁晃,他叫小鹿,你叫甚么名字?”
洛晴空愣了一下道:“我姓洛,名晴空,你这里有啥吃的么?”
丁晃笑了:“小鹿,你那里有吃的没?”
老人检查了一下身上的包裹:“即刻就能吃的,也就两片腊肉,三张面饼,若是有明火烤了,再抹上些羊油椒盐,味道应该不错。”
“那就好。”丁晃嘿嘿一笑,身影瞬间模糊,再次出现时一拳已经砸在洛晴空的太阳穴上。
洛晴空被砸翻在地,脑袋将厚厚的甲板撞出一个深坑,可是随即就弹身而起,身上肌肉皮肤崩裂,将兽皮外袍炸裂开来,一拳回击过去。
丁晃双臂回挡,直接被捶的连退数步。
“姑娘,要紫引么?”老人在旁边担心道。
“这小子拳头真硬,不过用不到紫引!”
丁晃活动了下手臂:“十个回合,我把他揍的叫我姨姨!”
一形态。
洛晴空开始慢慢感悟到自己的形态变化,对面那个叫做丁晃的小丫头不简单,只不过他现在最想问的就只一个问题:“小妹妹,你为啥能吃那么多的鱼丸粗面?”
丁晃忍不住笑道:“能量守恒定律好吧?你也是从那边过来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
洛晴空咧嘴一笑:“我没吃饱,半分饱都没有,只不过是看你快吐了,小五拉着我要走,所以,我比你厉害,昨天比的是吃,今天我想看看,我有多能打!”
“姑娘!御使境八成!”小鹿忽然拄着拐杖站起身,焦急的说道。
丁晃刚把灵气提升,洛晴空的一拳已经砸了过来。
海鸥四下纷飞,重达数十万斤的宝船忽然在海面上荡出圈圈波纹。
小鹿横举手中长杖挡在丁晃面前,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洛少侠武艺超群,今番是我家姑娘冒犯了。
说完就扯着不情不愿的丁晃进了客舱。
洛晴空第一次仔细观察自己变身的形态,身高体重尽皆突变,皮肤肌肉断裂处天地灵气疯狂涌入,但是却根本控制不了,只能任由这股能量在体内肆意冲撞。
济南府禹城县
已近深秋,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也带来了阵阵寒意。未到深夜,整个县城已经随着家家户户的灯火熄灭,逐渐隐入黑暗之中。
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魅影趁着雨幕越过城墙,守城士兵只当是寒鸦掠过,嘟嘟囔囔的抖了抖蓑衣,只盼着下班值守不要误时。
东城去来顺客栈还亮着点灯火,数家商贾的车队因为雨路难行,已经在此困顿了两日。几个当家的冒雨清点完货物,又安顿了伙计,满身疲惫,再加上夜里秋寒侵袭,不约而同的在店里煮起拨霞供驱寒,一帮人吃菜喝酒,聊起天南海北,指点三山五岳。店小二在柜台旁听得昏昏欲睡,掌柜的算盘打的啪啪作响。
客栈大门忽的被推开,一个浑身带着雨气的人走了进来,大堂里的氤氲热气随之一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人身上。
来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秀的少年面庞,随后咧嘴一笑抱拳道:“叨扰诸位了。”又对迎上前来的店小二说道:“俺是来寻亲的,张青是俺叔父。”
酒桌上看似喝的五迷三道的众人哪个不是人精,甚至有人已经悄悄地摸向怀中暗藏的短刀。
掌柜的又拨了几下算盘,提笔在账簿上写写画画,这才抬头问道:“城门都关了一个时辰了,为何此时才来?”
少年面色不由赧然:“倒让掌柜的知晓,我自幼没出过远门,好不容易赶在城门关闭前进来,人生地不熟的,寻摸了许久才。。。”
掌柜的面色这才缓和:“姓甚名谁?可否识字?”
少年急忙拱手道:“晚辈唤作张迁,曾在村中私塾学过三年,大概识数百字,会算数。”
“唔。。。尚可,盆儿,带他去后院,张青那劣货,却有这样的子侄,啧啧啧。”掌柜的捋了捋稀疏的胡须道。
此言却让大堂里的气氛为之一缓,那些住客们放下戒备,忍不住开始打趣。
“掌柜的,你这是有接班人了啊!”
“张青那个黑胖子,媳妇漂亮不说,还有这么一个侄子,干脆直接当了儿子算了!”
掌柜的却是不接话茬:“盆儿,告诉张青,让他给每桌再切盘羊肉!”
盆儿手脚麻利的把店门封上,拉着少年的手就往后院走:“张青大哥早就交代我了,这几日你可能会来,这下见到你,他可是要乐死了。”
大堂里众人看着那少年被店小二带着走向后门,随即又开始吃吃喝喝。
“卢公,那小子有问题。”角落里的一桌酒席中,燕青悄声说道。
卢俊义举杯一饮而尽:“此间无外人,但说无妨。”
燕青双目精芒四射:“此子看似脚步虚浮,但是他脚底的泥泞,分明是在客栈外才沾染上的,恐怕他也没想到咱们在此,所以才一路飞檐走壁,他自称姓张名迁,定是时迁无疑!”
卢俊义微微一笑忽然起身:“这位小兄弟请留步!”
少年惊讶停步,看向这个面色和蔼的中年人。
“某乃河北大名府卢氏管家李固,敢问小兄弟,若是你叔父不留,可否投入我卢家?”
少年沉思片刻,拱手深鞠:“得贵人青睐,张迁不敢辞!但未见家中长辈,倒是不敢妄言。”
此番场景,在座数十人各有其色,有深思状,有嗤笑状,不一而同。
燕青却是忍不住面露惊讶,张口欲问,一旁喝酒的史文恭却按住他道:“且看,莫说。”
卢俊义摆摆手:“无妨无妨,某在此还需盘桓几日,小兄弟大可与叔父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后院里的杂工住的都是大通铺,张青烧了个火盆,架起铁锅,各种时蔬肉类一股脑的投了进去,随便加点佐料,便让屋子里的十来个大汉吃的浑身通透。
“张大哥,你家侄子来了!”盆儿敲门说道。
张青赶忙起身开门,见到张迁,忍不住哈哈大笑:“好侄子!快快过来坐下!这都是你叔父过命的兄弟们,今夜齐聚,定要好好聊聊!”
盆儿乖巧的关上屋门离开,走时抬头向屋顶看了一眼。
李逵从沸腾的铁锅里夹出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嚼都没嚼就吞咽下去,端起酒碗牛饮两口,压下腹中热气,开口道:“这位就是青哥儿说的,鼓上蚤时迁?”
少年脱下身上湿漉漉的外衣,靠近火盆搓了搓手,然后运起内劲真气,随即浑身骨骼噼啪作响,数息之间身形暴涨,一米五的身高竟然拔成一米八的瘦高汉子,面容也逐渐沧桑。
他随手从身边取过一个酒碗喝了两口,双耳微动,叹了口气道:“他们走了,不用演了。”
闻言众人皆默,只听得铁锅中咕嘟嘟的汤水沸腾声响。
坐在上首的吴用问道:“可否印证?”
“十之八九,皇宫里有那边的人,但是以我的能力,无法知晓赵显极到底属于哪一派。”
“那官家呢?”吴用探起身子有些急切的问道。
“怕是要让吴大哥失望了,时迁所得的各种情报,汇聚起来,可以肯定当今的官家,就是吴大哥所说的土著,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昏君。”
吴用听后失望之色尽显,当今局面混乱不堪,甚至可说是糜烂至极,他之前的推理随着时迁归来全盘溃散,面对一团乱麻,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个,俺就是个莽夫,俺知道诸位哥哥在谋划一件大事,但是,吴用哥哥救下俺娘亲,还让俺顿顿吃肉,李逵这条命,拿去用便是!”
李逵看到众人低沉,忍不住站起身拍着胸脯说道。
“你这个莽汉!”吴用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计谋再精细,最终实施还是要归结于人,看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李逵,还有花荣,杨志等众兄弟,此刻他终于彻底舍尽了和那个世界的联系。
“时迁兄弟,先坐,吃肉吃肉,顺便,跟我们说说你在开封府的具体见闻。”吴用的气势忽然迸发然后内敛,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们知道,这个异士已经真正的把他们当做兄弟了。
时迁亦被这种意境影响,强压下快要流出的热泪,随便吃了口便放下筷子:“官家不是那边人这件事,时迁只是根据所有能搜集到的信息而做的判断,便是那赵显极,如今也是云里雾里,连其真面目也未曾可见,只知他统管禁军三卫,其中巡城卫负责开封城治安,御林卫守护皇宫,而什么卫,则遍布天下,整日里对奇人异士进行搜捕。”
“什么卫?”李逵瞪着铜铃般的眼珠子问道。
时迁愣了一下:“对啊,就是什么卫。”
“时迁哥哥莫要逗俺,到底是什么卫?”李逵挠着头追问。
“那一卫的名字就叫什么卫啊!这一卫最是神秘,单单是打听出个名字,俺时迁也差点折了进去,也就见不到各位哥哥了!”时迁也有点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卫,好名字!”吴用大笑道:“如此看来,不管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他已经明明白白的摆开阵势,拈子入盘了,好一手阳谋,相比对方的光明磊落,咱们畏首畏尾反倒落了下乘。”
“今日我们兄弟齐聚在此,吴用也有话直说了,若是时迁兄弟打探的情报属实,那么方才梁上二人,应该就是什么卫的人了。”
吴用此话一出,一向沉静的花荣忍不住开口:“所以哥哥才一直阻止我们出手?”
“如今天下势神鬼难测,藏在皇宫里的那位,无论心智手段,比我吴用不知高出多少,且不说官家如何,便是那赵显极,还有蔡京,童贯,王黼。。。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皆是如狼似虎,我就不信他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以,那二人才会在今日众兄弟为到时,现身和我相见。”
吴用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丢在桌上,李逵大手一伸抓在掌心,那令牌非金非木,周边花纹繁复,正中间只有一字:“远。”李逵目不识丁,倒是杨志念了出来。众人不解,只能看向吴用。吴用环视一周,举起手中酒碗:“众位兄弟,吴用不才,但乱世将至,如今这个令牌的妙用,暂不能说,但某愿豁出这条命来,给兄弟们搏一条出路!”
在座的众人皆是身背几条命案的人,若不是吴用收留,早就不知被官府砍了几遍脑袋,闻言轰然而诺,纷纷干了手中烈酒,继而开始讨论后续事宜。
小雨微歇,两个黑衣人离开客栈已经许久,此刻换了身衣裳,就坐在街边一个老翁的汤饼摊子前,一人捧着一个大碗食着热汤。
作噩看着四下里无人,汤饼老翁正忙着收拾炊具,忍不住小声说道:“那吴用应该会配合老大的计划吧?”
大荒落把面饼刨完,又把最后一口汤喝了,满足的打了个饱嗝:“特娘的,你管那么多作甚,来之前你能到这么好吃的东西?老大说啥咱们就干啥,怎么那么多问题?你的汤饼还吃不吃?不吃给我!”
作噩急忙护住自己的汤碗:“我这一碗还不够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