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在这方面,程小夏一向比自家老板上心,每回网上闹出什么动静,她总忍不住看了又看,有时会用小号替老板澄清。

像上次,还被人质疑成收了钱的水军。

不过这回没有烦恼太久。

热搜才刚上,不等爬到中间,很快就降了下去,直至消失。

没有热闹看,路人各自散去,剩下那些暗戳戳内涵她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还是老一批。

程小夏感到诧异,微信问她:[老板,你撤热搜了?]

她没啊。路秾秾自己都意外,不等回复,路君驰的电话打了进来。

路君驰开口就问:“你晚上干什么去了?”

“去餐厅吃了个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路秾秾飞快补充,“——和唐纭!哥,热搜是你撤的?”

他默认,教训道:“这么大的人了,做事有点分寸。”

路秾秾反倒说他:“别啊!我丁点大动静就上热搜,你花这钱等于浪费,不如多给我买几个包。”

路君驰被她的心大气死:“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结了婚的人?”

路秾秾沉默几秒,小声说:“霍观起不会误会。”

“他不会误会,霍家的大人呢?再怎么你也得考虑到长辈的想法。”路君驰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是太自由放飞了,让爸知道,我看你还能不能在这乱七八糟的娱乐圈打混?”

听到舅舅的名号,路秾秾马上怂了:“哥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低调,你别告诉舅舅——”

路闻道对娱乐圈一向没什么好感,在他看来,路秾秾客串电影、上节目,和这个圈子的人走得近,都是不务正业。

路君驰哪不知道她,胆大包天,嘴上这么说,老实不了几天又该惹是生非。忍不住在电话那端叹了口气,他道:“算了。你跟观起说一声,明天晚上一块出来吃饭。”

路秾秾嘀咕:“他不在家……”

“行行行,我自己跟他说。”路君驰懒得废话,挂电话前不忘斥道,“你老实点!”

……

因被拍到进出newl一事,季听秋发了好多条微信消息向她道歉。路秾秾懒得文字说,约他在朋友的私人咖啡厅见,让他带上蒋浩,自己也令程小夏一道。

安静的咖啡厅间里,季听秋神色内疚地坐在对面,路秾秾看在眼中,没有多说,从包里拿出合同摁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这是综艺合同,看看吧。”

季听秋不妨她一开口是这事,愣了愣。旁边蒋浩先反应过来,立刻拿起合同翻阅,才看几行,眼神立刻亮了。

三台的新节目《勇敢者游戏》是一档真人秀综艺,总共六位主持,五男一女,给季听秋的正是其中一个常驻位置。

合同里事无巨细写得清楚,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蒋浩喜不自胜,“路小姐,这……”

路秾秾道:“这个之前先上三台另一个节目,录两期露个脸,预热一下。”

蒋浩笑得见牙不见眼,看向季听秋,后者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反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怕他乱说话,蒋浩正要开口,路秾秾先道:“你们去隔壁喝杯咖啡,我们聊两句。”

蒋浩道好,立刻起身,热情地请程小夏走前面。

门关上,包厢安静下来。

路秾秾端起咖啡喝一口,问:“你苦着脸干什么?”

季听秋沉默半晌,道:“对不起。”

“嗯哼。”

“餐厅的事,我真的没想到,我只是想去尝尝……”季听秋声音渐弱。

“热搜已经撤了。”她说。

季听秋看她一眼,她面色从容,似乎真的没在为这件事烦恼。

他犹豫着开口:“段靖言……”

话没说完,路秾秾抬眸瞟来,过分清明的目光像是让一切无从遮掩。

季听秋一顿,缓缓把话咽回去。

路秾秾和他说了与他工作有关的事,随后拎起包,“你认真拍戏好好生活,别想没用的。”咖啡喝了一半,她起身不再待,让他坐着,“不用送。”

季听秋还是站起来。

路秾秾走了两步,忽地回头,“差点忘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他。

“这个给你,结账直接刷就行。开一天就能用一天,以后和朋友吃饭懒得挑地方就去吧。”

那是一张newl的黑金卡。

路秾秾问过店里,季听秋昨天是很晚的时候去的。一个人坐在角落,只点了一个菜,没要喝的,全程就着白开水,很安静地吃了一顿饭。

newl消费不低,他点的是店里最便宜的一道菜。

季听秋的条件她知道,大学时出来做模特,累死累活挣的钱全拿去给家里还高利贷,进了天赫以后一年到头根本没几个工作,收入不高,哪有积蓄。

“下回想去,白天正大光明去就是了。”路秾秾说,“难不成躲一辈子狗仔吗?没做亏心事,怕他们干嘛呢。”

言毕,她提步走出去。

季听秋拿着黑金卡,愣愣看着烫金花纹,沉默地站了许久。

没有人懂他的心情。

和路秾秾第一次见面是一年多以前。

那时他为了一个小角色,在ktv喝到吐。他喝的酒里被人加了东西,差一点,他就被那位诨号“男女通吃”的导演带走。

是路秾秾帮了他。

被架着经过走廊时,挣扎的他遇见了路秾秾,才得以逃过一劫。

她送他就医洗胃,给了他别的试镜机会。后来的日子,也是因为她的关照,他过得比从前好很多很多。

她总是对他说,不要多想。但他没办法不想。

他心里无比纠结,不想给路秾秾添麻烦,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只是为了从她身上得到利益。可又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每当她为他的事伸出援手,给他资源替他处理麻烦,他才能在她眼前有一点点存在感。

季听秋不是没有想过,她用那样的眼神,透过他看到的人究竟是谁?

他从来不敢问,怕逾越了这条界线,惹她不高兴,他们之间这种古怪的关系便不复存在。

在看到网上那些扒出来的内容后,他出神好久。

那个人是段靖言吗?

他不敢去问她。默默想起她,她的生活,想到她开的餐厅,听说开业那天好热闹,去了好多人,都是她的朋友。

季听秋知道,他是不配的。

犹豫了很久才出门,去那家被她取名为“newl”的餐厅。他只点了一道菜,甚至不敢看服务生的脸,怕在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窘迫。

现下手里握着的这张卡,好似有千斤重,滚烫灼热,让他掌心不停发汗。

季听秋捏着它,紧紧捏在手里。

许久,他垂下眼,摸了摸那烫金的花纹,慎而又慎地将它放进口袋。

不多时,蒋浩冲进包间,兴奋地想和他聊综艺的事。

季听秋敛好表情,坐回位置上。

见他情绪不高,蒋浩问:“又怎么了?”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出岔子,蒋浩怕他钻牛角尖,道:“你别是……”

季听秋忽然抬眸,问:“你觉得,我和段靖言长得像吗?”

蒋浩一愣,想到网上那些事,面露犹豫:“这个……”

季听秋直勾勾地盯着他。蒋浩低咳一声,含糊道:“像也不是很像,就眼睛有那么一点点。”

蒋浩想劝他不要听外界乱七八糟的声音,季听秋嗯了声,像在听又像没在听,执起银匙,一下一下搅动咖啡。

……

车上。

路秾秾歪靠着,瞥了眼程小夏:“你看我干吗,有话要说?”

“没有。”程小夏不承认,默了几秒,又道,“我只是觉得老板你对他太好了。”

“……是嘛。”路秾秾似叹非叹应了声,眉眼倦倦。

见她这般,程小夏想说话,又感觉不合适,干脆闭嘴。

送路秾秾回了家,程小夏跟司机一道离开。

家里暂时只有她一个,霍观起还没回来,路秾秾上楼稍作歇息,无聊闲得慌,钻进了自己的衣帽间。

占了大半层的衣帽间刚整理好,衣服、包包、鞋子、首饰、分门别类归置得井井有条。暂时抛开烦心事,路秾秾兴致勃勃地开始换衣服。

刚换上一件,霍观起回来了。

路秾秾正在镜子前自我欣赏,霍观起上楼,闻声过来,一眼就看到她自恋的情形。

她愣了半秒,很快撇开尴尬,询问他的意见:“好看吗?”

霍观起的目光从上而下,稍加打量,点评:“还行。”

她明显不满意,转身又进去,在衣柜前精挑细选。

霍观起顺势在衣帽间前坐下,道:“晚上大哥约我们吃饭。”

“我知道——”她在里头应。

悉悉索索一阵动静之后,她穿着另一身出来。

还是那个问题:“好看吗?等会刚好可以穿出去吃饭。”

霍观起莫名当起了点评师,然而实在没有什么新意,用词除了“不错”、“差不多”、“还好”就是“可以”。

许是有他点评拖累的缘故,试了五六件,路秾秾全都不满意。

好不容易找到一条顺眼的裙子,路秾秾拎出来给他看。

“这个怎么样?”

她拿着原木衣架,转了转,将裙子后面也给他看。

霍观起一顿,第一次给出明确评价:“这条不好看。”

“会吗?”路秾秾表示怀疑。

她眉头微皱,而后拍板:“不管了,我先试一下!”

不一会,换上裙子的路秾秾出来,到镜前仔细端详。

“我觉得很好看啊,上身效果这么好……”

霍观起看着她背后露出的那一大片,抿了抿唇。

那厢路秾秾欣赏够,转过身来,嫌弃道:“你眼光不行,这条明明很好看。”

霍观起沉默半晌,缓缓道:“你就穿这样去见大哥?”

她一愣,“呃……”

她哥那人,八成会对她说教,说些诸如“不得体”之类的话。尤其他才刚因为热搜的事情说过她。

路秾秾悻悻进去,步子踩得重,“我换一条就是了!”

在衣帽间耽搁半天,等路秾秾选好裙子,已经是四十分钟以后。她后知后觉,才发现霍观起竟也陪着她浪费了这么长时间。

到路君驰订好的餐厅,不可避免又被当面教训了一顿,几次都是霍观起岔开话题解围。

路秾秾能感觉到他的“好意”,吃过饭,回家路上,却谁都没提这茬。网上的事,热搜,绯|闻,乱七八糟的声音,她不想说,他也很少主动提,两个人相处的时候,那些东西仿佛在他们的世界里被屏蔽。

车开着开着,感念他在路君驰面前解围的举动,路秾秾忽地道:“明天我做些点心给你尝尝?”

霍观起略感意外地侧眸:“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她咳了声,往窗外看,“没什么,就是想下厨了。”

娶了个“腥风血雨女魔头”做老婆,在霍见明眼里,怕是肯定认为他头顶绿云一片。

他也挺不容易。

霍观起道:“下厨随时都可以。不过说起来……你的餐厅开业这么久,我还没去过。”

明面上,他们俩之间没有关联和互动。

路秾秾想了想这一操作的可行性,思忖片刻,道:“其实也不是不行。那就过段时间吧,我准备一下,好好你招待一次!”

……

入夜,路秾秾洗漱完,正打算好好睡个美容觉,躺下没多久便感受到一股热源靠近。

她回头看霍观起的脸,愣了愣,旋即在他接下来的动作里涨红耳朵。

谁都没有说话。

好几个瞬间,路秾秾在挣扎和迷失中,很想问他真的清醒吗。

窗外如此黑。

二十二岁那年,他们也有过这样一个夜晚。

断开联系几年后在宴会上重逢的那一天,他们仿佛两个陌生人,连周围其他宾客都以为他们是初识。朋友为他们做介绍,她借着酒意,故意将酒倒在他手上、袖上。

她和他的不合传闻,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然而除了他们自己,只有唐纭知道。那场宴会她后来喝得烂醉,在厅外的走廊上,她脚步不稳地冲到霍观起面前,红着眼拽住他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