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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人说过,每个人心里都要有自己的一本账,你种下的因就有要吃的果,好坏都要自己担着。
付岩钧不当一回事,没觉得这话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直到后来家里出了些生死离别的琐事儿,他才深深的意识到,原来真的是有因果循环这么一说。
离开的那天没有下雨,阳光明媚晴朗。
他像个逃兵,逃离那个兵荒马乱的地方,一刻都不敢回头。
小地方,没人知道任何过往,他把头闷在被子蜷缩在床上喘气。
去年夏初,他被外公接到了这里——清浅镇。
破旧的小乡村,处处都是小瓦房。
红色的屋顶,青灰色的墙壁,翠绿的植物茂盛杂乱。
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灰白陌生的,但是总是窒息。
付岩钧有点想自己以前的家,漂亮的白色洋房,温柔的正在浇花的妈妈和空下来就陪他打球的爸爸。
像是一场无比华丽的幸福梦境,醒来时睁开眼头顶却变成了老房子特有的木梁。
深深的木料气息夹杂着深深的霉味。
现在是雨季,距离十四岁已经过去了一年。
同样的潮湿的雨季,只是少了那种血腥味儿。
屋里开着一个风扇在忽悠着,付岩钧醒来后望着房顶发呆,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他外公家的房子是这镇上最气派的,可也是最老的,老到每扇门都有它独特的响声。
“岩岩,起来了吗?”他外公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付岩钧不想说话,索性闭上眼装睡。
外公也不急,只是杵着拐杖一步步的走到他床前看着他。
最后还是他没受了这视线,睁开了眼睛。
他睁开眼时也是眉头紧锁着,终年不见阳光的原因皮肤很白,一双深窝眼内眼珠乌黑。
十五岁的少年婴儿肥已经褪去了大半,额前的发有些长了,松松散散的盖在眼前。
“起来了,穿衣服,我搁外头等你。”外公见他神色不悦,也不多说,杵着拐杖又出去了。
他磨蹭了会儿才随意套上了一件白T,趿拉着拖鞋简单洗漱了下就出去了。
临近中午时分,院子里暑气渐盛,眼看着一场暴雨将至,树上的知了也不怕叫破嗓子,拼了命的聒噪。
他只穿了件白T,下面只有一条四角内裤,晃荡着两条腿,散漫地走到外公的椅子前。
“阿公。”他叫了一声,就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
“注意下形象,把裤子穿上再出来!”
外公微眯着眼,扫了他的四角裤一眼缓声道。
付岩钧摸了摸头,低声回了句哦。
再出来时已经衣着整齐,在外公跟前站的端正。
外公杵着拐杖站在一盆盛开的三角花前,指了指问他。
“这花的含义是什么还记得吗?我以前教过你。”
他外公爱好书画,也爱种花种草,对于这些花花草草简直如数家珍。
这一年以来,付岩钧也被他带着认了许多。
“顽强奋进。”他坠拉着眼皮回答。
外公看着他,从心底叹了口气。
“你也知道是顽强奋进,做男人,要懂得往前看。”外公正色,一字一句说的有力。
付岩钧一双眸子幽深,盯着三角花,眼珠一动不动默默地说:“阿公,我总觉得前面没路。”
他外公身子一震,几乎要站不住。
颤颤巍巍地转过身,看着他,下一秒就能老泪纵横:“路都是走出来的,孩子,你不走出那一步,怎么知道有没有路?”
“阿公已经73了,半截身子进黄土的人了。岩岩,人都要靠自己,阿公能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但真正的人生还是要你自己体会啊。”
他外公说完这一番话,一双浑浊的双眼无力的瞪着,仿佛要滴出了血泪。
付岩钧依旧站着,嘴角有些往下撇,是他思考时的动作。
外公重重的叹息,仿佛想把一切的无奈都还给老天。
“阿公安排吧,我都随便。”
付岩钧轻飘飘的妥协,让外公有些措手不及。
这一年来和他谈的心不下十次,每次都像一个密封的蚌一样,嘴里撬不出一句妥协的话。
“那,今天能和阿公一起出去吃饭吗?”他外公小心翼翼的问。
付岩钧点点头,知道这场谈话已经到了尾声于是说道:“随便,我回屋了。”
按下主机按钮,等待电脑屏幕亮起,这是他这一年来每天的例行公事。
所以这才刚回屋就把电脑打开了。
有时候游戏的厮杀能让他忘掉某些东西,不得不说电脑游戏这东西确实让他快乐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最近他热衷和网友聊天,他已经很久不和外人讲话了,网络上的说话方式让他觉得新奇且舒适。
不用顾忌的,无忧无虑的。
虽然平时面无表情,但他是个喜欢在网络上骂人的家伙,至今为止只有一个叫黑色毛衣的男网友还在坚持和他说些话,其余的全都已经把他拉黑。
黑色毛衣的话很少,也总是很久才回。这让付岩钧觉得很失望,因为他总是今天发了一大堆怼天怼地的话,第二天才能收到黑色毛衣的回复。
有时候是“怎么了?”有时候是“有什么烦心事嘛?”还有时候会警告一下他“不要说脏话”。
黑色毛衣的头像是个QQ上的原始头像,一个黄头发的像素小帅哥。
付岩钧最近已经很久不再给黑色毛衣发骂人的话了,应该说已经很久没再联系,现在突然又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
虚拟的世界有好有坏,当你真的想要去了解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发现,这根本无法实现。
所以,付岩钧想了很久才给他发了一条:“你多大了?”
等了一会儿,没人回复。
“岩岩,可以走了。”外公在门外呼喊他。
付岩钧应了声好,舒展胳膊伸了个懒腰,踢踏着拖鞋出门。
临走的时候顺手拿了把伞,这鬼天气真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人来一记。
车在门外停着,坐上车,付岩钧就开始闭目装睡。
外公心情颇好,笑了两声也不管他有没有听到:
“学校差不多安排好了,就离家的近这个,今天咱们就是去见见以后你得打交道的老师,混个脸熟什么的。”
“老师也知道你休学的情况,他们觉得你以前成绩就好,现在也肯定能跟上。”外公还在滔滔不绝,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付岩钧闭着眼颇有戾气的回答道:“我知道了。”
外公滔滔不绝的兴致被他的不耐烦截断了,也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付岩钧没有再听到声响,睁开眼睛看了看外公,心底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老师知道我的情况吗?不会和别人说吧。”他清了清嗓子,试探的问。
外公笑了笑,看着他:“放心吧。”
一句放心吧让他冲淡了些许心里的恐惧。
“哦。”他干巴巴的点头,心放下来了一点。
小镇很小,车开了还没十分钟就到了吃饭的饭店。
这是小镇上最好的饭店,其实就是装修好了点,菜色也比平常饭店精美些。
包厢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三四个中年男人,其中还有一个和付岩钧年龄相仿的少女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付岩钧和外公一进去,四个中年男人就齐刷刷的站了起来。
“左老来了!”其中有个戴眼镜的笑的最夸张。
小姑娘和小男孩反应也快,也站起来甜甜的跟着叫了一句:“左爷爷好。”
外公笑着点头:“你们好你们好,都坐都坐,今天你们是贵客!”
“这就是岩钧吧,个字那么高?”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明显是个控场高手。
付岩钧依旧没表情,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左老真有福气。”中年男人不住的点点头。
付岩钧坐下后,又依次介绍了老师和校长,这场见面会才算正式开始。
几位老师还都算是客气,只有那位书记呱噪的不像话。
“岩钧,这是崔芳芳。叔叔的女儿,跟你一个学校的,她认识的人多,以后你多跟她玩玩,学校里也肯定吃得开。”
“是的,芳芳成绩听说也不错,以后可以多和她问问,补补课啥的。”他外公也补充道。
付岩钧依旧不说话,也不点头,只顾着细嚼慢咽。
他旁边就坐着崔芳芳,女生却笑的咯咯叫,活像只下蛋的老母鸡。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付岩钧有点烦。
他光用感觉都已经察觉到旁边的女生瞟了他多少次,还有往他这边倾斜的身体。
有点压迫感。
饭局还没结束他就走了。
外面天阴的可怕,他从车里拿了把伞,就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吃过饭了,他很不适应,慌张到胃里翻腾。
他好像已经自己一个人太久了,有时候和人群相处都变成了一种微妙的事。
付岩钧自己走在回去的路上,望着乌蒙蒙的天,戴着耳机散漫的迈着步伐。
一阵大雨急落的时候,他正走在路边的岗亭旁,闪身便进入了岗亭。
刚坐下得以喘息,再抬眼就看到那硕大的红伞和一双天生就带着无辜神情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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