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语凝隐约能听到厅内传来的一两声怒喝, 可是听不真切讲得是什么。
她低声道:“清清,我想去看看。”她抬起头面露出疑惑,“是三姐姐和鱼鱼犯错了吗?”
谢蕴清抚着她的发, 轻“嗯”了一声, “他们是犯错了。”
“那会挨罚吗?”苏语凝捏了捏自己的手, 颦眉担心起来, 她犯错的时候爹爹就会打她手心,鱼鱼他们是不是也会挨打。
“犯了错自然是要挨罚的。”谢蕴清看着她紧紧攥成拳的小手,安抚道:“妧妧不必担心,不罚打手心。”
“那罚什么?”苏语凝睁圆了眼睛茫然问道。
谢蕴清笑了笑, “我猜, 苏伯父定是罚他不能娶妧妧了。”
他望着苏语凝的眼睛,稍顿了片刻才又接着道:“妧妧会伤心吗?”
其实并非所有事情都要根究清楚, 有时候不知道反而会更轻松。
但谢蕴清依然问了,这种想要知道她一切心思的卑劣行径……他改不掉了,尤其是在及笄礼那日尝过试图割舍的滋味之后,变得较从前更甚。
然而,“错愕, 失落, 茫然”这些表情他统统没有在苏语凝脸上看到。
苏语凝听了他的话后反而松了口气, 不是挨打就好, 小脑袋摇了摇:“不伤心。”
“你怎么忘了,咱们不是早都说好了, 不嫁给鱼鱼。”她细细地看着谢蕴清, 她记得以前清清的记性可好了。
谢蕴清愣了一下, 唇畔缓缓扬起一抹笑, 眉眼皆软。是啊, 他们早就说好了,是他糊涂了。
苏语凝弯着眼睛,朝他翘起唇角,“我嫁你。”
谢蕴清心头一颤,眼底的从容都化作了细碎的星光,甚至失态的想要在此刻就将她拥入怀里。
妧妧恐怕不知道这三个字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唾弃自己的手段和卑劣,他欺着小姑娘不懂,毁了她的亲事,却又不安的几次试探……
原来她是愿意的。
她的小姑娘笑着告诉他,嫁给他。
守在外面的夏云往花厅那处张望了一下,这边倒是和和美美,那一头可就指不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了。
谢承还在试图挽回,苏谕齐手一摆,根本不想多言,“你不必再说。”
“是我对不起妧妧。”谢予安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声音异常沙哑。
苏谕齐终于忍无可忍,额头的青筋暴起,直指向他怒吼,“你还知道是你对不起她!”
妧妧性子执拗,认定了的事就能长长久久的记下去,他要怎么去告诉她婚事取消了,她该有多伤心!
顾氏不忍见儿子被骂,但此事是他们不占理,也只能任由苏谕齐出气,只是儿子是什么时候与苏菀烟纠缠在一起的……虽然闹的难看了点,但能就此让他与苏语凝的亲事作废,也不算是坏事。
顾氏道:“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先商谈接下来该如何。”
“我苏谕齐的女儿与你谢家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至于你们与二房的事,你们自己商讨。”苏谕齐无不痛心的看着自己的侄女,“我只说一句,三姐儿如果要进谢家,那就得在妧妧出嫁之后,否则,我决不同意!”
没人能欺了他女儿去。
苏菀烟脸色一白,要是苏语凝的婚事迟迟不定,那她岂不是一直不能入谢家的门,她这样子也不可能再嫁给别人了,难道要她就这么等下去。
“大伯父,一切都是我的错。”苏菀烟红肿着眼,跪走到苏老夫人跟前,攀扶上她的衣袍苦苦哀求道:“祖母,你就准我出家为尼吧。”
老夫人看着她牙齿咬进肉里,他们苏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竟然勾搭自己的妹夫!
陈氏朝苏谕齐哭求道:“大哥,不能让烟儿出家啊,要是再拖下去……走漏了风声,烟儿的名节就难保了,往后她还怎么做人。”
陈氏朝苏二爷看过去,“老爷,你快说句话啊。”
苏二爷还久久不能回过神,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儿,到底是心痛大过愤怒,他对苏谕齐道:“大哥,这亲事确实不能再拖了。”
苏谕齐冷笑道:“你非要嫁?可以,那就分家吧。”
苏谕齐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不敢再吭声,分家?苏家的生意都是大房在操持,三房至少还有苏宣,只有二房是半样不管的,怎么分。
苏菀烟瘫坐在地上,陈氏忙去求叶柔,她的心肠最软,“大嫂。”
叶柔早已被寒透了心,别开眼对苏谕齐道:“我们走。”
谢蕴清正在与苏语凝说着话,见苏谕齐二人进来,眉心轻敛,起身道:“苏伯父,苏伯母。”
苏谕齐此刻看到谢家的人就火冒三丈,对谢蕴清也一样不会有好脸色,上前二话不说拉起苏语凝就要走。
“爹爹。”苏语凝忽然被拉了起来神色还有些愣愣的,下意识的朝谢蕴清伸手,要他拉住自己。
苏谕齐皱眉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沉着脸道:“妧妧,跟爹走。”
谢蕴清道:“伯父还请留步。”
苏谕齐回头看他,谢蕴清一手柱着杖,另一只手轻掀衣摆缓慢地跪了下来。
苏谕齐皱起眉,“你这是干什么?”
苏语凝一下就急了,他的腿怎么可以跪地,“清清你快起来。”
叶柔也颇为诧异地看着他,此事错在谢予安,不需要他来倒歉,他何须下跪?于是道:“你快起来。”PanPan
叶柔担忧的看向他的腿,目光瞥见他挂在腰间的平安扣,只觉得无比眼熟,这是……
叶柔眸光一闪,终于想了起来,在她震惊犹疑的目光之下,谢蕴清一字一句无比郑重的开口——
“伯父伯母,小侄心悦妧妧多年,贸然求娶却又不周,但从前未敢奢求,如今唯恐再有错过,实在不敢有半分耽搁……望伯父能将妧妧许配于我,从今往后,必将倾心相待,珍之重之,若有半分违背必遭天谴。”
苏谕齐惊的直退后了半步,紧盯着谢蕴清,脸色难看至极。
“你们谢家是真当苏家好欺负?”苏谕齐怒不可遏道:“你们两兄弟今天是要翻天了!”
他手一挥直接拂落了桌上的一盏热茶,茶盏碎了满地,溅起的碎瓷片划过谢蕴清的手背,冒了血珠出来。
“爹爹!”苏语凝用力地去拨苏谕齐的手,急得直跺脚,“你为什么要打清清?”
谢蕴清纹丝不动,跪得笔直,“小侄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廿年一刹,我对妧妧的心意从未更改,若是妧妧此刻欢喜无忧,我定将心意暗藏不扰她半分,而今……我唯愿自己能让她欢喜无忧。”
他脊梁压低,重重磕首,“望伯父成全。”
叶柔浑身一震,廿年一刹……从未更改……要如何的深情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又出什么事了?”苏老人闻声在丫鬟的搀扶下赶了过来,看着这屋里的情形,捂着心口直道造孽。
“蕴清!”顾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谢蕴清跪在地上惊呼道:“你跪着做什么?快起来。”
苏谕齐眸光犀利,看了他良久,才冷声道:“我受不起你这一拜,也不会答应你,你起来吧。”
谢蕴清不卑不亢,“若伯父不答应,小侄便长跪不起。”
谢予安面色肃冷的在外头冷眼看着屋内的情形,他这头才被退亲,谢蕴清就立刻求娶,是早早就盼着这一日了吧!
苏语凝急红了眼,却又挣脱不开,只能摇着苏谕齐的手,“爹爹,清清腿疼,他的手也出血了,你让我去看看他。”
“妧妧,我没事。”谢蕴清朝她浅浅一笑,“时辰不早了,你也一定累了,早些去休息吧。”
闻言苏谕齐铁青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点,冷哼道:“你愿意跪就跪着吧。”
说罢,就拉着苏语凝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叶柔神色复杂地朝谢蕴清看了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搀扶上苏老夫人道:“母亲,我扶你去歇息。”
苏老夫人摇头叹气,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她仿佛一息间苍老了许多,连背脊都弯了下来。
屋内苏家人都散去,顾氏上前去扶谢蕴清,“快起来。”
谢蕴清拨开她的手,“母亲不必管我。”
顾氏就是猜也猜出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了,急怒道:“你是还嫌事情不够乱?非要在这时候提?”
谢承怒喘着气,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谢蕴清语调平缓:“再知道不过了。”他轻抬眼皮,“十多年前就知道了。”
谢承身形一晃,用手撑在一方高几之上,恍惚之间仿佛当年之事又历历在目,愧疚铺天盖地的袭来,好半晌才道:“……随你。”
苏谕齐将妻女带去了书房。
他看着女儿,心里反复措辞之后才道:“妧妧,爹有事对你说。”
苏语凝眼睑垂泪,嗓子颤哑的厉害,“爹爹,我想先去看清清。”
她满脑子都是谢蕴清跪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的样子,还有手上的血,不可以的……他的腿伤会受不了的,苏语凝想着,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她泪眼模糊地看着苏谕齐:“爹爹别让他跪了。 ”
苏谕齐不想女儿满口提的竟然都是谢蕴清,丝毫没有过问谢予安的事。
“不是爹爹要他跪,是他自己要跪。”
这两个混球一个比一个出乎他的意料,谢蕴清竟还想用下跪来威胁他嫁女儿,简直是笑话。
苏语凝道:“那爹爹答应他,他就会起来的。”
“你可知他求的是什么?你放心,爹决不会再让你与谢家扯上关系。”苏谕齐只当苏语凝什么都不懂。
他的女儿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他也能养着她,让她永远欢喜无忧。
“我知道的。”苏语凝越是着急就越是语无伦次,磕磕绊绊道:“嫁给清清,不要嫁给鱼鱼。”
苏谕齐呆了眼,“妧妧不可胡说。”
“没有胡说。”苏语凝绞尽脑汁想要跟苏谕齐证明,“清清好,对我好,我要嫁给清清。”
叶柔身子都晃了晃,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头来,阴差阳错,竟然是他们硬拆了鸳鸯,牵了一根错线。
她将女儿揽到怀里,安慰道:“妧妧别急,你爹爹是在考验他,只要过了考验就会让他起来了。”
苏语凝仰起迷茫的小脸,“那要考验多久?”
叶柔语窒了一瞬,朝苏谕齐看去,“妧妧问你呢。”
苏谕齐脸一黑,气恼妻子的胡乱应诺,他可没准备给什么考验,他压根儿就不会同意,与弟弟退了亲转而嫁给哥哥这成了什么?简直荒唐。
苏语凝将一双湿漉漉的雾眼转到了苏谕齐身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声求道:“爹爹考验快些成吗?”
她真的很担心清清。
见女儿满心惦记着谢蕴清,苏谕齐是又气又不舍,反反复复了几次还是没能硬下心肠来,只能先不做表态,“你先去休息,爹爹会考虑的。”
叶柔拍了拍苏语凝的箭头,“听你爹的话,快去吧。”
方嬷嬷进来将人半哄半劝的拉了出去。
“柔儿,你怎么能与妧妧那么说,她不得听进去。”就算再恼火苏谕齐也不舍过多责备妻子,只是严肃了声音。
叶柔思绪恍惚地看向苏谕齐,“你有没有看到今日谢蕴清戴在身上的平安扣。”
苏谕齐皱眉想了一瞬,刚才谢蕴清跪地的时候,他似乎是看到他腰间有一块平安扣。
叶柔神色哀切,抬手拭了拭眼尾,“那是从前我与映凝口头说定两人亲事时送给她的……那时妧妧都还没出生,蕴清也就四岁的模样,他竟然到现在都还记得。”
他们从来没有顾虑过谢蕴清,连她也认为孩子还小不会记得那时的戏言,叶柔心口钝痛,那时的谢蕴清已经遭受了那样的变数,而他们却连最后一点希望都不给他,妧妧就是他的希望。
“当初我就不该听了你的,将妧妧许给谢予安。”叶柔抬手掩面,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没有坚定下去。
苏谕齐沉默了下来,那时候谢蕴清亲眼目睹母亲遭人残害的画面,整个人都一蹶不振,而且连郎中都说他或许永远都站不起来,他怎么可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还将女儿许给他。
苏谕齐还是冷静的,他思索一瞬后道:“妧妧从来也没有说过像今天这样要嫁给谢蕴清的话。”
他招了下人进来,“去将伺候小姐的月儿叫来。”
月儿垂着头走到书房内,屈膝道:“奴婢见过老爷,夫人。”
苏谕齐声色俱厉:“你日日与小姐在一起,却连她与谢蕴清之间的事都不知道?”
月儿心里一紧,直直地跪了下来,结巴道:“奴婢……”
“还不快说。”叶柔呵斥她。
月儿神色慌张,“大公子与小姐一直都恪守规矩……除了,除了有一回……”
苏谕齐脸色一变,胸口瞬间溢了怒火,“给我说清楚了。”
“乞巧节那日……”月儿万分紧张,断断续续的将事情说了出来。
“大少爷将小姐送回来之后,又在府外等了许久二少爷和三小姐才回来……小姐自那次之后就格外的依赖大公子,别的,就没了……”
夏云来找到她,告诉她若是老爷问起来就将此事如实告知,旁的一概不提……她起初还觉得不解,没想到变数来的那么快。
月儿咬唇,这么做小姐应该会高兴吧。
叶柔胸膛剧烈起伏,难怪,难怪妧妧那日哭得那么伤心,甚至第二日还发了烧,原来谢予安和苏菀烟早在那时就苟合在了一起!他们怎么敢将妧妧抛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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