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神话产物,华夏图腾,流淌在先祖血脉中的隐秘与传奇,龙象征着尊崇、力量、正统、皇权……古往今来,引无数帝王蹭热度。可这无法改变龙在生物学层面上的爬行类特征。
分明是人的身体,却覆盖着鳞片,如此鲜明的异类特征如硫酸般泼向视网膜,嘶啦……激起剧痛般的惊撼。
乔乐然的脑内闪过一些意象:森白的巨蟒,冷腻溜滑的银鳞,扭动的躯干缓缓摩挲皮肤的煎熬,爬行类低得令人寒毛直竖的体温……他打了个冷颤,却拔不开视线,着魔地盯着。
林涯行事一贯粗暴,揪住一根线头就能把毛衣拆了,摊牌也一样,既然一时没忍住,那就索性摊它个片甲不留!见乔乐然僵着没动静,他努力组织语言,笨嘴拙舌地讲述前因后果,什么半仙之体龙神庇佑啊、什么写作拜神读作成亲啊、什么他偷偷保护他十几年啊、什么童养媳啊、什么之前不说是怕他折寿、什么现在有人参娃娃续命不怕了啊……甚至还着重强调了他不吃人!
可讲着讲着,他发现乔乐然一直不给反应,那张挂满泪痕的脸浑浑噩噩,一双大眼睛中了邪般愣愣看着他胸口那几片用来自证身份的鳞。
……吓傻了?
林涯的心缓缓沉下去。
他循着乔乐然的视线扫视自己的胸膛,心里腾地烧起一股令他燥热刺痛的邪火。他费了这么多口舌,暗中护他这么多年,忍受了这么久的误解,不懂事儿的小郎君却一门心思关注他的外形、他的鳞片……
他闭上嘴,不再徒劳地解释,而是沉默地任由龙鳞蔓延,胸、腹、腰背、手臂……他微微一动,身上便响起金石相蹭的刮擦声。
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中,林涯忽然开口叫人:“……乐乐?”
他神态阴寒,嗓音却莫名平和,是一种刺激、诱导嫌疑人招供的口吻。
这个举动颇为狡猾,狡猾得与他素来的行事风格不符,狡猾得透着几分恶意。
他近乎自虐地探询乔乐然真实的反应,要戳穿他装不怕、装平静的谎言,只要他敢怕,他敢,他怕一个试试……
他用严苛的视线捕捉并审判乔乐然的一切反应:瞳孔扩张,深褐色的眼珠蓦然漆黑;腰背绷得梆硬,筛糠般抖;哭得潮红的脸蛋已经变得煞白煞白;半截袖下延出的小臂汗毛直立……
——乔乐然确实在怕他。
“乐乐……”林涯歪头,焦躁地凑过去,想亲那两瓣发白的嘴唇。他想用肢体接触将他们绑在一起,原地、立刻、瞬间回到摊牌之前的亲密状态!他一秒都不想等!
他恼恨循序渐进,在凶兽简单粗暴的思维体系中,每一秒强作温柔的安抚都是在侵蚀他的自尊,他生怕乔乐然怕他,也不允许乔乐然怕他,有些矛盾,但也不矛盾。
“啊!”乔乐然如梦初醒,抬眼对上林涯漆黑暴戾的眼珠,惊恐地一缩,躲避林涯的亲吻。
自三岁学会叭叭以来他这可是首次失语,小喇叭都吓哑火了。
“……你怕我?!你敢怕我?!”林涯咆哮。
乔乐然顿时就更怕了!
“求我的时候想什么了?拜堂的时候想什么了?”他明知乔乐然不知情,却止不住暴怒与心痛,“乔乐然,你没有良心吗?!”
想什么了?想破除封建迷信了啊!!!乔乐然仓惶摇头,企图辩解两句:“不是,我……”
可林涯不给他这个机会,大手一把扣住他的后脑,硬生生把他固定住,随即低头觅到他的嘴唇,又凶又狠地亲,连嘬带咬,蹂.躏得不成样子,这哪里是亲,分明是撒气。
“唔……”乔乐然在林涯怀里挣扎,却像被浇铸进钢架一样不能寸动。
他还是头一次意识到他和林涯的力量差距有多么惊人,平时那种程度的力量压制原来都是林涯让着他。林涯折断他的骨头可能比他折牙签还轻松,他的头被手掌固定着,连稍微转一下都很艰难,只能闷哼着淌眼泪。
两人离得近,林涯身上凉滑的鳞片倏地贴了上来,骇得乔乐然头皮发麻。为躲避那股邪异的触感,他抵着林涯的手掌拼命后仰,脊背反弓得几欲折断,林涯却仍疯了一样不饶他。渐渐的,那只扣在他脑后的大手变了样子,五根瘦长森白的指甲从他的视线边缘探入,像加长的狼爪,还伴随着骨节牵拉的、令人牙酸的生长声。
接着,天旋地转,他仰面倒下。
利爪勾住领口,布料如水般破开,连点儿声都没有。
“谁……”乔乐然抓住这一倒的机会,用好不容易获得自由的嘴巴突突道,“谁怕你了!我没怕你啊!”
林涯动作停滞,暴虐的黑眼珠一眨不眨地审视着他。
他其实都快吓挺了,脑子也乱得要爆炸,全靠本能与求生欲才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镇定,他必须镇定,他再任由应激反应支配身体的话,这怪……这……林涯好像要崩溃。
像掉进狮笼的倒霉游客,乔乐然全力稳住夺命狂奔的冲动,伪装出轻松的姿态安抚野兽的情绪,颤声道:“没怕你,多大个事,冷静点儿,你看你这……鳞……”乔乐然舔舔发疼的嘴唇,拼命把危险的气氛往轻松带,涩声道,“其实、其实也挺好看,还防弹。”
林涯微微眯眼:“……那你摸摸我的鳞片。”(这句话这有什么违规的吗?)
他现在也就脖子以上还有人样儿,其余部位要么布满鳞片,要么干脆连形状都野兽化。乔乐然僵硬一瞬,哆哆嗦嗦地抚过林涯光滑冰冷的小臂,喉结滚动,咽了下唾沫,称赞道:“你还……挺解暑的……夏天实用啊,哥,真实用……你洗澡也方便,这都不用搓吧这……”
堆着一脸假笑。
林涯神色稍缓,慢吞吞道:“我还没变完。”
“先这样就行!”乔乐然火速制止,“我们先聊聊,这都……”
后半句的“怎么回事”凝固在舌尖没出来。
方才他脑子吓木了,可耳朵尚在,林涯的话他听进去七七八八,就是一时震惊过度,大脑没那么多处理器对这些信息进行分析。这会儿他勉强冷静下来,那些信息便以有意义的姿态重现在脑海中。
综合来讲,一喜一忧。
喜的是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和他喜欢的人结婚了。
忧的是他喜欢的人突然不是人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拿的是包养变真爱的剧本,现在才知道,其实是人.兽剧本……
见林涯深吸一口气,似乎打算把来龙去脉重复一遍,乔乐然忙道:“你刚才说过,我都想起来了……但你让我消化消化,这信息量也忒大了……”
“好。”林涯沉声道,急着观察乔乐然的反应,执着道,“我把原形变完。”
乔乐然不敢再制止,往被子堆成的小山包上靠了靠,想来点安全感。
林涯褪去衣物,眨眼间人已不见,卧室灯光倏然暗淡,是有巨物遮住了光源,乔乐然小脸煞白,缓缓仰头望去。
卧室中盘踞着一头睚眦。
睚眦体型庞大,算上龙尾,这间一百三十平的卧室竟生生被他占去了一小半。
他四爪着地,前肢与胸背健壮宽大,腰部则骤然收束,雄性犬科动物特征明显,像极了一头成百倍放大的公狼。他周身覆盖半透明的银鳞,像裹着一层透白的寒冰,前额一枚硕大独角,光洁似镜,勾厉如刀,一条龙尾从狼模狼样的身体后方延出,游蛇般滑到床边,尾巴尖稍翘起,软软地搔一下乔乐然的脚心。
乔乐然再次失语,痴痴地仰头望着。
这次他感受到的不仅是恐惧,还有其他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这是龙神,他从小祭拜的龙神,他给过他一片鳞,只是他一直不相信。
他的龙神从玄之又玄的虚空中浮现,来到他面前。
林涯把顶着天花板的巨头放低,下巴搭上乔乐然的床,满口獠牙的大嘴一张:“嗷呜。”
竟是狗叫。
不,狼叫。
乔乐然也是震惊得有点儿精神错乱,一怔,居然不合时宜地乐了:“哈哈哈哈哈……”
林涯对这个反应颇为满意,撒欢地摇摇龙尾巴,变回正常的人形。
“我是睚眦。”他说,按着乔乐然和他额头相抵,“睚眦之怨必报的睚眦。”
乔乐然垂眼,仍旧不能自持地微微发抖,小心翼翼地向死亡边缘探出一脚:“那我以前,好像没少得罪您……”
都把人家堂堂龙神当小情儿了,四舍五入,这他妈不得秋后问斩?
“一饭之德必偿,”林涯摇摇头,筋骨修长的手缓缓摩挲着乔乐然的后颈,“也是我。”
“呼……”乔乐然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叭叭发动机启动,“那我对您还、还算行吧?之前有什么不恭敬的您也能抵消是吧?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您既然有恩报恩,那我可就不虚了啊……”
“对,有恩报恩。”林涯沉声重复,眼眸低垂,一字字道,“叫声夫君,命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