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怜抿了抿唇,想好好组织语言,却发觉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垂下眼,整个人状态有点不太对。
陈墨像是也发现了,看她的视线里多了点探究。
他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
里头的人一直在瞧着,见情?况陷入僵局,有人赶紧过来帮忙说话:“一直让嫂子在外面站着多不好啊,外头天又冷,嫂子,进来吧,里头有暖气。”
别人的打断让他们之间的僵滞氛围给打破。
陈墨移开视线,转身往里走:“一会儿把老张给喊过来吧,叫他把我那位置给顶上。”
对方意外:“这不是刚开始么,你不玩了?”
陈墨嗯了声:“不玩了。”
那人把楚怜给领了进去,还搬了个舒适的椅子到旁边,客客气气地说:“嫂子,坐。”
她说:“谢谢。”
到了个陌生的环境,楚怜还不太能习惯。
说起来他们其实也不面生,都是之前见过的,可能是因为现在的心态变了,楚怜有点不适应。
他们一群男人在打牌,边上就放了点果盘和瓜子,整个屋里热热闹闹的,多了个楚怜后这群男人稍微收敛了点,声儿小了,还时不时递个果盘过来给楚怜吃。
楚怜都是摇头婉拒。
她的视线环视这个地方,寻找他的身影,在她来以后陈墨就没玩了,也不知道去了哪。
“嫂子,喝点热水?”别人端了杯水过来给她。
楚怜接了过来,礼貌地笑:“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害,都是小事儿。你等会啊,墨哥应该是下去买烟了,刚刚我们几个想抽,没多少了。”
楚怜点点头,嗯了声:“没事。”
简短的几句话交流,让对方不禁多打量了她几眼。
对方有点小诧异。
总感觉楚怜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有点变了,可是具体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
要说刚刚看到楚怜过来的时候,他们还真有点忐忑。
原来见着楚怜,可能也只敢私下开会她的玩笑,因为知道她这人难以亲近,就是知名的冷美人。
现在倒有点改观。
因为没想过她会有态度这么温柔的时候。
可是,以前的楚怜会对他们笑吗?
他们没有多想,不一会儿陈墨回了,带了几包烟回来丢给他们:“专门下去买的,下次别在这一直喊没烟抽了。”
几个兄弟们都笑着说谢谢墨哥。
“还是墨哥好啊,上次去张元恺他家打麻将,愣是坐了一晚上没口水喝。”
陈墨在一旁的沙发边上坐着,道:“可是听说你上次赢了不少啊,几万有吧?”
“没呢,哪打那么大。”
“那就别贫,去把人宰了一顿,老张不把你赶出去都算好,那天晚上还带你们转了两次场,吃了两顿饭吧。”
“是啊,这不墨哥更贴心吗,等会儿肯定还有场子吧。”
“别想,一会儿散了场,都各回各家。”
陈墨在男人堆里跟他们贫嘴时的神态很松散,其实看着也没什么平常的,还有种平常街头的那种感觉。
他很瘦,冬款长袖穿他身上都有点松,露着他一截削瘦锁骨,跟人开玩笑时他低着头,黑发快要遮了他的眼睑。
他说话的语气还是和以前一样,那种微微轻佻的语调,特别的声线。
可是他又和以前不一样,以前的他话没有这么多,反而很阴郁,现在的他特别会说话,隐隐会有种交际场男人的魅力。
陈墨是说完了抬起头才发觉楚怜一直盯着他看。
他们坐在麻将桌的两端,她坐在那头,隔着桌边的几个人,他坐这头,跟他们闲聊。
本来也是打发时间,没想过她会这么直接。
楚怜不是个会把自己表露得那么明显的人,就算心里有什么也是压着,她会看他,那就是有话想说,或者?说那种视线整个都很特殊。
会让人有一种自己是对方眼里最特别存在的错觉。
陈墨觉得今天的楚怜有点太不一样了。
上次早晨她走后,以她的性子,估计是再不会低头的,更不可能主动找他,所以今天过来这一趟总不可能是求和,不是求和,一定?就是离婚。
毕竟这也是这两年来,唯一让他们还有交集的事情?。
可是,她也没有提这件事。
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视线在半空悄然交会,很快又无声移开。
“嫂子,能过来帮我个忙不?”先前那个小伙从冰箱翻出一篮水果去厨房,没一会儿找上楚怜。
楚怜问:“怎么了?”
“你看我这刚准备再搞点水果过来呢,结果我朋友有事打电话找我,反正你这闲着也没事,要不……”
那人说着说着底气就有点不足,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干嘛。
他在干什么,想使唤楚怜了不成?
先不说人陈墨就在这,楚怜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会去切什么果盘?他这是看楚怜头一回态度温柔了,就真以为对方是自个儿朋友了吗。
那人额了声,挠了挠头想说算了。
没想楚怜意外地站起身,脱下了羽绒服就慢慢挽起了毛衣的袖子:“好,东西在哪?”
见状,不止那人,打麻将的几个人都有点意外。
楚怜说:“我确实没什么事做,闲着也是闲着。”
她去了厨房。
冰箱里的水果还挺多,草莓、车厘子,都是些冬季卖得好的。
楚怜挽起袖子耐心地把橙子剥了皮,接着放到案板上拿刀切开。
照她记忆里,这几年好像确实很少亲自动手做这种事,生活质量高,很多事都不用自己亲力亲为,也不怪那几个人有点大跌眼镜。
只是这些在她年轻时候确实是些贵玩意。
冬天草莓贵,品质好的她阿爸自己都舍不得吃,她馋了,就买来给她吃,可是她也知道这些不便宜,舍不得,每次就会偷偷塞两个到阿爸的口袋里。
可是这些在如今,也就是些最寻常的东西。
时间过太久了,连楚怜回想起来也不禁感慨,她父亲已经去世十?多年了。
切好了橙子,她接了一盆水清洗草莓。
别说,这冬天的自来水确实是冰,楚怜的手泡在水里洗草莓,没一会儿就红了些。
她也不吭声,认真清洗着。
后头突然就传来陈墨的声音:“不冷么。”
楚怜回头看去,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视线盯着她泡在冷水里的手。
他道:“给他们吃的随便点就成,一群糙老爷们,不用那么细致。”
楚怜嗯了一声,把手拿了出来,想找毛巾去擦,看了眼周围没看到。
陈墨道:“在柜子上面。”
他走了过来,打开顶上的柜子,拿了条干净毛巾递给她。
楚怜说:“谢谢。”
陈墨挑起眼看了她一眼。
她擦着手,他也没什么事做,气氛凉了下来。
他又靠到料理台边,拿过手边的烟盒递了过去:“要来一根么。”
烟盒细长,是楚怜也常抽的牌子。
她看了眼,却摇头:“不用了。”
“怎么不用?”
“最近戒了。”
“行吧。”
陈墨随手把烟盒丢到了一旁,自己则抽出一根点了起来。
他抽了一口,之后抬眼盯着天花板,慢慢吐出烟雾。
“我没想过你会来。”他开口说:“挺突然的。”
楚怜没说话。
他问:“你还记得我们前一天分开是因为什么事吗?”
楚怜的思?绪跟着他的话跳转。
她想到了那一晚,电梯失控,温度攀升,所有的一切跟随着情?感上升。
可是第二天清晨,她整个人被他泼了一盆凉水。
经历的人是她,她怎么会忘。
楚怜说:“记得。”
“所以对于你过来我才会觉得突然。我以为以你这样的性子,知道我的想法以后不跟我冷个你死我来都不算事。”
她知道陈墨的意思。
他要报复她,拿她的情?感伤回去。
他是想让他们关系极具恶化,这样以后就不会再有任何可能。
可是。
楚怜慢慢说:“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
“怎么个变法?就那么一天时间,能变成花来吗。”陈墨笑了:“楚怜,你最近真的有点不一样了。”
楚怜转过头看向他,她的眼里什么神色也没有,对上他那双表面含笑实际清冷的眼。
他的态度也确实不一样了。
不管是以前还是之前,他都不会以这样的眼神看她。
他喊她楚怜,却都是深意的,不是像现在这样疏远。
他对她的态度也这样冷漠。
楚怜觉得心里仿佛被什么刺穿,有种淡淡的疼意慢慢扩散。她不知道当?初陈墨的心脏疼起来是不是这个感觉。
她说:“也许吧。”
陈墨继续说:“事实上,我今天一直在想你是过来干嘛的,离婚证今天领不了,下次再约个时间就是,要是有事,直接说也行,可是你到现在都没有说你的来意。”
楚怜道:“今天都挺高兴的,这些不愉快的事,我们就暂时不提了,行吗?”
他说:“行啊。”
楚怜低下头,接着处理水果。
陈墨的目光落回盆里的草莓上:“水果随便处理了就行,不用搞那么细。”
说着,他自己就伸手去弄了。
也忘了他一只手还拿着烟,另一只手探到水里就去拿里头洗好的草莓。
水还真有些冰,手进去的一瞬间他眉头下意识皱了皱,接着不动声色地把草莓给拣了起来。
楚怜就在旁边看着,等草莓装完后,拿过旁边的毛巾递了过去。
陈墨接过,道:“谢了。”
“没事。”
既然他要和她保持这样的疏离,楚怜自然不会说什么,那就保持好了,也没关系。
他想要什么样的相处状态,都可以。
即使心里会疼。
楚怜把车厘子也洗了出来,接着听他说:“一会儿我们要出去吃饭,你没事做的话,就一起吧。”
她的动作顿了下,问:“可以吗?”
“嗯,怎么不可以?”
楚怜没接话,她思绪有些出神。
以至于端起盆去倒水的时候没注意台子,盆倾斜的时候磕到了边缘,楚怜的手又冷,一下没拿稳,一半的水全泼了出来。
出了状况时陈墨眼疾手快立马去接了。
没接住,水还是泼到了她衣服上。
毛衣前面几乎打湿了一半,感觉里头的衣服都有点渗透到。
凉意来得很快。
陈墨道:“你这怎么回事。”
楚怜没什么表情,淡定地去拿毛巾擦衣服:“没事,也只是一点水溅到衣服上。”
陈墨大致看了眼。
哪是溅了点,这几乎都是全泼身上了。
这意外来得也是巧了点。
他说:“换个衣服吧,不然会着凉。”
“嗯。”楚怜把手里东西都放下,说:“所以,饭我就不吃了,一会儿我就走吧。”
陈墨说:“不用。我那里有衣服可以换。”
他起初说这句也是条件反射。
因为大冬天的衣服湿了不赶紧换确实不好,只是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
这种事太私人了。
楚怜一直盯着他,就见他停顿以后,又冷淡道:“或者?,我是说,我也只是客套,一会儿我直接送你回去……”
“没事。”楚怜道:“我不介意,你家在哪?”
陈墨顿住。
他意外于楚怜的主动。
这种反应要放平时,完全不会觉得会是楚怜有的。
他看了她几秒,最终没说什么。
他嗯了声:“也行。”
之后陈墨出去和朋友们打了声招呼就带着楚怜出去了。
那个地址可能是他平常和朋友聚会的,一般情况不住,对此楚怜挺意外的,但?转念一想也是,有钱人可能都这样,房子多,住哪都一样。
陈墨带楚怜回了自己住的位置。
那是他很私人的住址,这两年他就独居在这儿。
他下了车后,带着楚怜进去,一直到了自己所在的楼层。
说来也是可笑,其实陈墨有决定过一件事,那就是等真正和她断了以后再也不和楚怜有任何联系。
在发生那件事以后他就是这样认定?的。
以后,他不会再触碰任何与楚怜有关的东西,不再和她的世界有交涉,不再踏足她的地方更不让她踏足,等结束关系后,他们会彻底断绝一切。
楚怜不在的时候,这些想法很好地维持了。
可真正到这一刻,他前面所有的想法全都如不稳的支架倾倒。
很普通的小区环境,大众化的楼层布置,楼道里很暗,但?胜在有声控灯。
比之前的筒子楼简陋环境要好。
两人一起进了他的屋子。
陈墨进去后随手把车钥匙丢沙发上,道:“我先去给你拿东西,你……”
回头看,才发现楚怜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门口静静地打量这儿,她的手扶在门框边,安静地仰望着玄关处的布置。
有一瞬,那张明艳的脸变得温柔恬静。
那双眼里浮着柔光,让陈墨一瞬间仿佛看到很久以前的那个女孩,眼神清澈,对一切都保留好奇。
“你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住这里吗?”楚怜问。
陈墨收起思?绪,嗯了声:“是。”
“挺好的。”
楚怜不知道他这个地方,想来大概是他私人住处了。
“嗯,我去拿衣服。”陈墨没多说,去了房间。
楚怜看着这里的一切,渐渐出神。
这里有着他的生活痕迹,他的气息,包括一些东西的布置和她记忆里的一样。
细小物件的摆设,鞋架放的位置,还有他总是会有一个背包,就挂在门后。
楚怜一直从门口到客厅,接着她看到了客厅靠近玄关的墙壁边上贴着的一张便签。
陈墨拿着毛衣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对着那张便签出神的样子。
很寻常的便签,上面画着一些可爱的卡通人物,还有一些很正能量的配字,不是过去楚怜写给他的,但?整个贴纸的既视感很像。
她记得,曾经她就经常写贴纸。
很幼稚,可陈墨会好好地贴在门口。
“这个东西……”楚怜刚开口,突然过来一只手把便签撕了下来。
她愣住,就见陈墨冷着脸,把便签捏到了手里。
“没什么,就是很寻常的玩意。”
他说得轻描淡写,手却一直在捏那张便签,也没有看她。
楚怜没有说什么。
陈墨把衣服递给她:“衣服都是好的,可以穿,你去换吧。”
“嗯。”
楚怜接过了衣服,却没有动。
陈墨看她:“怎么?”
她说:“你记不记得,其实你刚刚那句话挺熟悉的,我仿佛听过。”
楚怜拿着衣服走了两步,到落地镜前。
他的衣服很大,要是真穿到她身上会很长,她没有直接换,而是拿着衣服对镜贴了贴自己。
“好像你曾经就是这样跟我说的,那天雨好大,我们衣服都湿了,那天你哭得很厉害,回去的时候整个人神情?也不一样,我就像个落汤鸡,也不确定你是不是嫌弃我,可是你就是从衣柜里翻出了你的衣服给我。”
楚怜发着怔,说。
“我知道很多事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信守我们的承诺,让你一直等我那么久。所以,不管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态度,我都觉得没有关系。”
楚怜转过了头,看他,弯着唇笑了。
“毕竟,能看到你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看到你好好的,就已经足够了对吗,阿墨。”
陈墨的神情?渐渐有些变化。
直到她说出那一句阿墨。
他的手指下意识颤抖。
他盯着对方,想说话,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