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意之浓，穿透岁月，割裂天地，仿佛要将天地斩开似的，就这么突兀出现在城头之上，让万兽臣服。
不仅是正面应对这一剑的两个寂灭境，就连城里沉寂的那两道踏天的气息，此刻也被惊动，飞上天空。
他们也已经无力阻止。
更远处，封月的神色无比激动，竟是也直直飞出，站在战场的上空，不可置信看着城头上那个身影。
于指间出剑，一剑砍在城头。
重伤两个寂灭，砍在仅有问鼎修为的错筠身上，后者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慌乱，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剑光已然透体而过。
其身形顿时一阵颤栗，继而无数的剑气炸开，将其身躯整个炸碎，陈夜目光一凝，抬手收回了剩余的剑气。
错筠的神魂才没有因此陨灭。
只是布满裂痕，就算是此刻不死，也再无回天之术，逃不过一个死字。
就连其脚下的城头，乃至城头对外千里，都有一道偌长剑痕深谷绵延，剑气四溢，结出一片片的冰霜。
剑气所炸开之处，至尊问鼎也好，证道寂灭也罢，无不因此受伤！
这就是大剑仙之剑！
可惜这一剑之后，陈夜受伤太重，几乎已经无法站立，倚靠着轩辕剑才在这寒风呼啸的城头站住脚跟。
却也再无还手之力。
两个寂灭回过神来，就要上前一刀砍死陈夜，那失去了身躯，神魂也碎灭的错筠抬手拦住了两人。
“住手，是他赢了。”
两人脸一皱，却还是不敢忤逆错筠这个将死之人的话语，停下了手。
不过这么一平静下来，两人也不由得暗自心惊，方才陈夜的这一剑若是对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这会儿那人就该躺在地上了，绝无幸存可能。
陈夜摸着胸口，以灵力荡平气管之内的积血，这才能说出话来。
“军事大人信守承诺，晚辈着实佩服，若非大义，今日还真的不舍得杀军事大人，军事大人若是还有未尽之事，只要是陈某力所能及，定帮你去做。”
错筠身形虚幻，却还是那副神情，淡然自若，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足以让他发生情绪上的变化一样。
“少年英雄，错筠这辈子能死在你的手上，倒也不算冤枉，至于未竟之事……有是有的，不过就不劳你为难了。”
陈夜也猜到了他的想法。
这位错筠大人所求，无非是征服人族，将妖族的疆土散遍九荒之中，他身为人族，自然不可能会帮他。
“看来军师猜到我身份了。”
错筠微微一笑：“也不难猜，妖族之人不会想我死，且你我之间并无私怨，你的身份也昭然若揭了，素闻人族之中有位龙凤陈夜公子，天资超绝，同阶无敌，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陈夜叹口气，将面具摘下。
以错筠的智谋，猜不出他的身份才是怪事，如今身份败露，这面具继续戴着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城头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妖族的腹地之中，两军交锋处，竟是一个人族从万军之中杀出，杀了错筠。
这传出去，妖族如何立足？
众强者一时间不由得怒火中烧，纷纷出手要斩杀陈夜，错筠的脸上第一次浮现怒气：“一个个要干什么？方才怎么不见你们如此积极？还嫌不够丢人？就是我错筠临死之前，你们也还想着让我背上言而无信的名声？”
“可是……可是若是此人不除，对我妖族来说，是心腹大患，等他成长起来，怕会成第二个子言一剑！”
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眸之中都露出了深深的恐惧，就是证道寂灭强者也不例外，仿佛这个名字，是天下所有人共同的噩梦。
而且他们也不理解，为什么向来厌恶人族的错筠，会在临死前将杀自己的凶手放过，况且是一个人族。
但是错筠就是铁了心要保陈夜，虽然只剩一道神魂，眼眸扫射而过，人人悚然，不敢上前。
错筠叹口气，看向陈夜。
“聊聊？”
陈夜捂着胸口，声音喑哑。
“也跑不了不是？”
错筠哈哈一笑：“好，那就聊聊，随我来吧。”
说着他便屏退四周，自顾自走到了城头之下，只一步之遥，便是洒满鲜血的黑土地，透着股腥味。
错筠似乎很享受这种气味，深深吸了口气，声音低沉，仅有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陈夜可以听闻。
“于你人族来说，我错筠确实是仇敌，就是此刻，我也没有打算放下对你们人族的怨恨，可惜我一死，人妖两族，再也打不起来了。”
出乎意料的，这个半生都在为覆灭人族奔波的错筠，话语很平静，就好像是丢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军师为何如此？”
“无非是打打杀杀，恩怨情仇不外乎如此，我出生在云晓洲这件事你应该已经知道，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告诉你，我的族人皆是死在了人族手中？”
陈夜摇摇头：“此事我不知。”
“也无所谓了，知道不知道，你都是要杀我的，因为你我都清楚，除非我死了，否则绝对不会停下脚步。”
说着，错筠回过头来，看着陈夜，眼眸里的欣赏之色还是极为浓郁。
即便眼前这个人，杀了他。
“其实我也知道，以妖族如今的实力，机会不大，更重要的是，如果继续下去，就算妖族称霸了九荒也无济于事，北边战线一破，还是幻梦一场。”
陈夜神色复杂，“军师既然看得清楚，为何执迷不悟？你我两族继续内耗下去，只会沦为鹤蚌，让渔翁得利。”
“世间事，看得清楚明白，不代表能活得清楚明白，否则如今佛国那无上圣佛就该是我错筠了。”
错筠长叹一口气，“也罢，我时间不多了，让你过来，保你性命，是有一件事求你去做，还请陈公子劳驾。”
陈夜想了想，“军师请吩咐。”
“我之一生，修为不显，本事都在军法谋略之上，此前我也曾远赴北方，如今临死，想为天下尽一份力。”
错筠抬手一点，由其神魂之中飘出一个光点，轻轻送到陈夜的面前，其内显然是他早已经准备好的某段记忆。
“军师这是？”
“这里头是我对坠仙洲战场的一份建议，以及某些行军方面的阵法，乃我一生智慧的结晶，望你帮我送到北方。”
陈夜沉吟片刻，轻轻点点头。
“陈夜今日不死，必将此物送到坠仙洲去，此乃我承诺，军师可以放心。”
“嗯，很好。”
错筠脸上露出释然，尽管眼眸之中还有一丝留恋，但是他的神魂已经无法再坚持，裂痕愈发严重。
陈夜抿嘴，唯有躬身一拜。
“军师走好。”
不远处的强者脸上同样露出哀伤，所有人都齐齐低下头来，长拜不起。
“我等恭送军师！”
纵横妖族上百年的错筠，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看向东北方，那里是云晓洲的方向，他的家乡。
不知道他最后，是否也曾有过庸俗的想法，想再回去云晓洲看一眼？
这个答案，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陈夜收起错筠留下的记忆，将其封存在一枚玉简之中，而后回身看去，一众妖族强者脸上露出愤恨。
不过没有动手杀陈夜。
陈夜本想就此离去，然而就在此时，从君临城之中，飞起一道身影，轰然落在城头上，声音传出。
“小子，杀了人还想走？”
声音落下的同时，赫然有一只巨手抓来，其修为之高已经是寂灭境巅峰，莫说是如今陈夜重伤，就是全胜时候，也没有太大的机会挡下这一击。
其实也怪之前陈夜杀人心切，考虑不周，没有想清楚退路，他原本是想就趁着这个机会上城头，让徙牢出手，把觥嗣给杀了，一走了之。
现在虽然不知道觥嗣在哪，但是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去拦这个寂灭境妖修，只能一拍画卷，叫醒徙牢。
“徙牢前辈，以晚辈的能力，至多只能来到这城头了，如今恐怕要你先出手了，不然晚辈就得死在这了。”
里头传来徙牢的声音，“多谢公子，到这已经足矣！接下来放松心神，放我的神魂进去神海！”
陈夜照做，果然下一刻便有徙牢的神魂出现在神海之外，还顺道把那个阿修罗的残魂给一捏，然后张开嘴一吸，给尽数吸收了，使得神魂更加壮大！
“哈哈，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有了这神族的残魂，我的把握就更大了，公子放心，接下来交给我！”
陈夜点点头，忽然感觉到神魂一阵飘忽，已经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虽然还能看到外头，但是无法做出反应。
但徙牢已经动手。
抬手捏了个法诀，其神魂之上散出一阵阵的神奇力量，竟是将陈夜的身躯修复如初，然后对着那寂灭境妖修祭出的巨大手掌猛地一点！
后者顿时破碎，露出其后寂灭境强者的真面目。
是个粗犷的老者，胡须浓密。
一双眼眸炯炯有神，丝毫不像是个甲子老人，反倒是更像一个少年郎，充满着生气，此刻露出意外。
显然也看出了陈夜的不对劲。
“嗯？这份气息，是有残魂寄居？”
徙牢一言不发，脚下一踩，如同蛛网般散开一层层的符文，瞬间笼罩整个城头，所有人的身子一顿！
无论是寂灭还是证道，竟是动弹不得！
徙牢也没有赶尽杀绝，只是怒目圆睁，声音冰寒，虽然还是陈夜的声音，却多了一份古朴和苍凉。
历经沧桑。
“让觥嗣出来见我！”
这一幕，让极远处的封月眉头一皱，“不对，陈夜的气息不对，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嗯，就是换了人，看来这位陈公子身上有大秘密，有个强者掌管了身体！”
鱼三月心一紧。
“大将军什么意思？”
“应该是某个大能遗留的残魂，修为极高，就连我也看不透其究竟是谁，陨落之前应该也是个踏天境。”
“那陈公子不会有事吧？”
“放心，这个人应该和你那位陈公子商议好了的，并非是夺舍，而是暂时掌管身体，一会儿他应该会自行离开。”
“大将军……要不还是去看看？”
“之前答应过这个小子，让他杀觥嗣，而且这应该是那位大能和梼杌一族的仇怨，我们不便插手。”
城头上三位寂灭，两位受伤，后来一位也被控制住，却不愿意妥协，冷笑不已。
“呵呵，觥嗣大人就在城中，想要找他？先过了我守言这一关，自可见到觥嗣大人出手！”
徙牢眼眸一缩，“那便去死！”
话音落下，其手上金光闪烁，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碾压空间，碾压法则，眼看就要穿透这个寂灭境的身体！
就在此时，他原本被控制的身体，忽然恢复正常，双手化拳，齐齐砸出来，砸在金光之上。
徙牢唯有冷笑。
而那个守言，双拳砸在金光上的一瞬间，金光忽然散出一种奇异的气息，竟是将其双拳整个搅碎。
这还没完，金光在搅碎其拳头之后，忽然散开，覆盖守言的全身，像是某种腐蚀极强的液体，让这位寂灭境强者的身躯竟是如雪人般顷刻消融！
竟不是徙牢一合之敌！
徙牢更是看都懒得看这个守言，身子一晃，便出现在君临城的上空，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宫中。
“看到本座，还不滚出来？”
宫里没有动静，徙牢一皱眉，下一刻赫然有一道流光，从深宫之中飞出，直直往君临城的另外一侧飞去！
是要逃！
但是徙牢岂会让此事发生？
他冷笑一声，往前跨出一步。
自信淡然，风轻云淡。
但这一步，是真正的缩步成寸，压根不用撕开空间裂缝，便跨越了两者之间的莫大距离，挡在流光之前。
流光之中，露出一个相貌猥琐的中年男子，身材矮小，第一眼看去，任谁都不会把他和有着赫赫凶名的梼杌一族联系起来，而且还是这凶兽族群的族长！
他看到徙牢，神色之中竟是露出恐惧来。
徙牢双眼微眯。
“觥嗣，上来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