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
这块从天涯书院成立至今，每日有专人去擦拭，莫说对其有亵渎，就是上头的灰尘，万年的岁月里，都没有一丝半点。
但是今日有个少年，一剑砍在了上面。
当着所有人的面，没有丝毫遮掩！
在那之前，他甚至报了自己的名字。
他叫陈夜，一个金丹境剑修。
牌匾是采用特殊的材质制作，其内也应该有至圣先师留下的神韵在，总之在这一剑之下，这块牌匾，没有登时碎开，只留下了一道小小的剑痕。
却让陈夜被震得手臂酸麻，反弹出去。
在空中转了几圈，陈夜缓缓落地。
他的身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方才的剑光吸引，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甚至一个个已经停止了思考，他们是真的没有想到，陈夜会这样做！
死一般的寂静，在迅速蔓延。
剑劈天涯书院的山门？
别的不说，光是这份勇气，令人敬佩。
至于人群那边，首先反应过来的，不是天涯书院的学子，是甄有钱，他本来就偏胖多汗，这会儿脸上身上已经肉眼可见渗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后悔啊！
自己怎么就跟陈夜扯上关系了？
方才可是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跟陈夜有过交谈！
“该死，陈夜这个疯子，他之前说另外再想办法的时候，我就该警惕的，去他娘的，去他奶奶的，去他全家的，我也想不到，这天杀的，会跑去砍人家山门啊！”
小胖子急得跳脚。
“这下怎么办？他娘的会不会牵连到我？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了，交了你这么个朋友，陈夜我干你大爷的！你做这种事的时候，他娘的提前说一声不行吗？”
骂归骂，甄有钱还是讲义气的，在所有人都愣着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快速运转修为，猛地冲出人群，就要拉起陈夜往外头跑！
“你他娘的愣着干什么？快跑啊！真是他奶奶的老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下子我那大挪移符也保不住了！你他娘的赶紧抓紧我的衣袖，我这大挪移符能瞬间挪移万里，出了城之后，你就去我家，我找我爹给你撑腰！”
那边的天涯书院的学子，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站起身来，大喝道：“动手！先拖住，别让这两个人给跑了！只要等夫子们赶来，他们就跑不了了！”
诸般耀眼的金光散开，朝着两人扑来。
其他人此时也反应过来，甚至有一部分人已经认出了陈夜的身份，惊叫道：
“陈夜！我知道这个人，就在一个多月前，就是此人只身挑战天下金丹！”
“那个陈夜？我听说几乎四个大洲的天骄金丹都来了啊，特别金丹榜更是前所未有地齐全，他最后赢了？”
“赢了，而且赢得很漂亮，当着所有人的面，啧啧，不得不说，确实牛。”
“那能怎么样？他再牛也不能跑过来对我们天涯书院的门面下手啊，而且是对着至圣先师留下的这块牌匾动手！这下子不说天下读书人要拿他如何了，就是天涯书院的夫子，都得把他扒下一层皮来！”
“对！亵渎至圣先师，该罚！”
“浸猪笼都不为过！”
陈夜没有理会他们，看着手上攥着一张金色符箓的甄有钱，轻笑道：“甄道友，陈某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此事与你无关，你还请回，莫要被陈某牵连了。”
甄有钱骂道：“回去个屁！现在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他们会听我狡辩吗？你要不想死就赶紧跟上，等那帮老东西出来，我也救不了你！”
“还想跑？当我天涯书院是什么地方了？”
就在此时，虚空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是一道令人骇然的气息，轰然降临，瞬间封锁了这整片的虚空，继而两人的肩头，各有一只苍老的手搭上来。
是之前那个神色威严的老儒士。
甄有钱神色黯淡下来，这下子是真的完了。
陈夜抬起头，先看了一眼那块牌匾，最后才看向那个老儒士，轻轻拱手道：“蜉蝣洲修士陈夜，见过前辈，今日之举，并非有心……”
那老儒士冷笑一声，“这些屁话，留着明年上坟再说。”
甄有钱哭着脸道：“前辈，我们真是初犯，这小子他脑子有问题，去年在坠仙洲的时候，给人一榔头打傻了，您大人有大量……”
老儒士冷笑道：“哦？我怎么不知道你甄少爷，去过坠仙洲？还有这个陈夜，去年这个时候，他可还在大夏吧？”
甄有钱见软得不行，直接道：“你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就知道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我爹不会放过你的！而且他是谁？他是陈夜，如今蜉蝣洲风头最盛的剑修，你跟他过不去，就是跟蜉蝣洲剑修过不去！”
老儒士油盐不进，“怎么样处置你们，就不劳甄公子费心了，反正老夫在，你们就哪都别想去，好好呆着吧！”
陈夜没有说话，抬头望去那牌匾。
老儒士脸色一变，猛的转身，就连其他人此时的目光，都落在那牌匾之上。
起初是一道微光，轻轻将牌匾扶正，然后这光芒缓缓膨胀，化为一道苍老的身影，轻轻落地，化为一个神色慈祥的老人，笑着看向陈夜。
在看到这个老人的瞬间，其他所有人的脸色，都露出惊骇，竟是比陈夜之前一剑砍向牌匾的时候，还要夸张，然后扑棱棱跪倒一片，就连甄有钱都没有例外。
除了陈夜。
所有人齐声道：
“学生见过至圣先师。”
陈夜看着那个老人，没有任何的特别，无论是气息还是容貌，都平平无奇，若非是之前看到他是从牌匾中的光芒化身而来，陈夜真的会以为只是一个普通老人。
就算是在街上擦肩而过，也断然想不到，此人就是就是儒家学派的创始人，是天下文脉的祖师，是九荒所有读书人的老师。
圣人言圣人言，便是指这个老人的话。
陈夜躬身，“至圣先师。”
此时天涯书院之中，又飞出十几道身影，有男有女，每道身影气息都极为强大，但是每个人在看到老人的时候，脸上都露出惊讶和惶恐，坠落云端，跪倒在地。
老人对此似乎不算开心，轻轻抬手，所有人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
“自古以来都是跪天地君王，跪父母亲师，哪有跪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的道理？个个都起来吧，这一跪，老夫受不起。”
众人都纷纷点头称是。
无论是那混不吝的甄有钱和一帮学子，还是一大帮足以说是站在九荒这座金字塔最顶端的天涯书院夫子，个个噤若寒蝉。
活脱脱像是被教书先生训话的蒙学孩童，估计这辈子都没今天这么乖巧过。
毕竟也是，这位至圣先师，不仅是儒家学派的创始人，还是继三皇五帝之后，资历最老的儒家修士，就是如今的圣人余拏舟，在这位的面前，也得乖巧如孩童。
像这种活在传奇里的人物，众人也就在礼庙里头见过画像了，今儿个突然看到真人，说不紧张不惶恐，那是假的。
那边沉默了，老人也没有再理会，笑容可掬，扭头看向陈夜，“至于你——”
陈夜作为罪魁祸首，反倒是胆子最大的那一个，嘿嘿一笑：“至圣先师，事出有因，您应该不至于跟晚辈计较吧？”
“你说呢？”
少年滔滔不绝道：“晚辈觉得不会，毕竟这是您老人家自己立下的规矩不是？”
天涯书院的夫子们一愣，这砍牌匾竟然还是个规矩？他们怎么不知道？但至圣先师这位正主在这，轮不到他们说不是。
“是没错，不过老夫很好奇，这件事，就连我天涯书院的学生都不知道，你一个此前从未来过这里的人，为何会知道？”
陈夜先是问道：“如果说是有人泄密的话，您打算要拿那人怎么办？”
“自然是问责治罪了。”
“那就是晚辈自己摸索出来的。”
老人呵呵一笑，“伶牙俐齿。”
那边众人，是看的目瞪口呆，这陈夜也真是胆大包天，给人至圣先师的牌匾砍了一剑不说，竟然还敢在他老人家面前笑嘻嘻，花言巧语耍些小聪明。
重要是，至圣先师他老人家......
没生气！
更让众人目瞪口呆的是，下一刻那个老人竟是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摆出一只手。
“罢了，不与你计较，你既然知道规矩，那么按照规矩，你想要在礼庙刻字，想必就已经做好了接老夫三招的准备了！”
那边天涯书院的夫子之中，有两个人，听到礼庙刻字这四个字，神色都陡然变得凝重，也顾不上其他，开口道：
“至圣，这礼庙刻字向来只有天涯书院证道才有资格，这陈夜只是个金丹，甚至还不是天涯书院的弟子，如此是不是......”
至圣先师呵呵一笑：“当年我写这块牌匾的时候，就跟小齐说过这个规矩，他今日既然出了一剑，便有这个资格。”
不等那人继续说话，从天涯书院的最里头，空间忽然被撕开一道裂缝，其内钻出一道身影来，转瞬来到众人面前。
是个苍老的身影，身形模糊，显然只是一道残影分神，见了老人之后，作揖道：“学生见过先生，当年确实有这么个规矩，只不过，此人并非书院弟子，甚至并非儒修，先生是不是要重新考虑下？”
陈夜赶紧道：“你们读书人不都说尊师重道么？至圣先师都开口了，你们天涯书院可不能耍赖，全天下可都看着呢！”
陈夜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那后面来的身影就注意到了他，抬手一挥，隔绝外界。“你这小子，在别处地方玩闹也就算了，今天竟然敢在书院面前无礼，见了先生都不愿意下跪！余师兄就教了你这些？”
那道虚幻的身影似乎很不喜陈夜，猛的转身，一道寒光逼射至陈夜身上，紧随而来的还有一股威压，如同天威，不可抗衡。
眼看就要落在陈夜的身上，至圣先师叹口气，轻轻挥手，一切消弭无声。
“小齐！”
“先生！”
至圣先师重复道：“小齐。”
那身影还是觉得此事不合规矩，还要再劝，至圣先师看着那身影一会儿，似乎以传音手段说了些什么，身影顿时沉默下来。
再次有反应，已经是撤去禁制，消失不见了。
外头的人，只看到至圣先师再度摆出之前那副姿势，而陈夜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缓缓后退了两步。
其他人顿时也明白了。
今日之事，恐怕是真！
虽然除了一众夫子，都不明白在礼庙刻字，是何等惊世骇俗的事情，但是有一件事他们清楚，陈夜这个金丹，要跟传说中的至圣先师……过招！
尽管只是一道残影分神，尽管可能这道分神还会留手！但那是至圣先师，是传说之中，远远超越证道的绝对大能！
是整个天地，乃至九荒之外的苍茫，都是数一数二的强者！
就是能看到他出手，都是九世修来的福缘！
“哎？你们说，这陈夜能不能赢啊？”
“这不纯纯废话吗？那位是谁？至圣先师，你能想到比他还牛哄哄的人了吗？陈夜算哪根葱？还赢？能抗下一招不重伤倒地，都够吹小半辈子了！”
“也是哈，实力毕竟太悬殊了。”
甄有钱的腰杆，不知道何时已经直了起来，他怎么说也是跟陈夜共患难的兄弟了，自然是要站陈夜这边的，朝着文苑队伍那边道：“你们就等着被打脸吧！”
眼看就又要吵起来，之前那个老儒士喝道：
“吵什么？肃静！”
众人这才停下，目光聚焦于陈夜身上。
至圣先师呵呵一笑：“听说你战力很强？那今日老夫出三分力？”
陈夜顿时苦兮兮道：“那都是谣传，您要不再放点水？”
“那五分？”
“您还是三分吧。”
陈夜话音刚落，至圣先师便一指点出。
没有掐诀，也不见光芒。
就好像是一个普通老头，轻轻点在虚空。
但是位于至圣先师对面的陈夜，却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三把飞剑同时出鞘不说，浑身修为都运转到了极致，三十六剑他目前能递出的十三剑，快速递出，化为一道剑光，连同三把飞剑一起，劈砍在前方虚空！
叮——
一声清脆的响声，之后则是强烈飞舞的火花，陈夜这道剑光瞬间被搅碎，三把飞剑也同时被击飞，而后无形虚空之中，无形的力量，似乎轰击在了陈夜的胸口之上，众人只能看到，陈夜倒飞而出的身影。
那边之前不看好陈夜的人，这会儿脸上已经露出讥讽，就连其他人，也都暗自摇头，因为众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一指，已然比肩化神！
陈夜只是一个金丹境，再强，境界摆在这里！
抗不下的。
但是就在下一刻，空中那个不断倒飞的身影，猛地踏出一步，踩在虚空之上，竟是稳定住了身形，而后猛地下坠，将剑插入地面！
刺啦——
轩辕剑半数没入青石地板，阻挡那股强大的力量，可陈夜仍是整整在地面滑行退后三十多丈，最后才堪堪止住退势。
再抬起头时，已然七窍流血，凄惨非常。
众人能够清晰看到，陈夜握剑的手，血管爆裂，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但是无论如何，此时陈夜还是缓缓站了起来，改用双手握剑，紧紧盯着老人。
第一招，他接下了！
至圣先师面无波澜，轻声道：“第二招。”
这一次，他往前踏出一步。
不远处，陈夜的衣衫霎时飞舞起来，陈夜几乎是同时将金乌道体和寂灭之眼全力运转，灰白色的火焰将其身躯瞬间覆盖，心脏之中那块气血石碑，全力往外输送气血之力，让陈夜全身都青筋暴起。
换来陈夜往前递出的一剑！
但是剑光转瞬即碎，眼看那如之前的无形力量，就要砸在陈夜的身上，少年怒吼一声，两把飞剑齐齐绽放出光芒！
追忆、守缺！
一把飞剑隐匿不见，另外一把则是绽放出强盛的青光，其中有道身影出现，望向至圣先师，仍是目中平淡无光，抬手一剑砍出！
双剑齐出！
看得那边的元婴修士一阵骇然，他们是听过陈夜的名头，但是不知道，陈夜竟然这么猛，无论是以佩剑递出的一剑，还是后来飞剑的一剑……
都足以秒杀一个元婴初期修士！
他还只是个金丹境初期啊！
也难怪，今日敢对至圣先师出剑了！
当然，众人最关注的，还是陈夜的这两剑，能不能拦下至圣先师这第二招。
飞剑追忆消失在众人视线，只是短短两个呼吸不到，下一刻便呜咽一声，无力反弹，然后衰落地上，光芒黯淡起来。
剩下的一把飞剑守缺，其本命神通之剑光，也在劈砍某处虚空之时，似乎与某股力量碰撞在一起，没过多久便消散了。
陈夜也没有坐以待毙。
全身的气血，已然凝聚于右拳。
在守缺败下阵来后，轰然递出一拳。
这一拳，虽无灵力，但是那股强大的力量，卷起一阵尖利的音爆，卷起一道无形的罡风，吹动所有人的衣衫，悍然落在一处虚空之中！
那边无论是支持陈夜，还是觉得陈夜毫无胜算之人，在这一刻，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因为这一拳，扪心自问……他们之中，没有多少人挡得住！
这是足以灭杀一个元婴中期的一拳！
碰撞在虚空的时候，音爆骤然止住，罡风轰然碎裂。
陈夜的身影，第二次倒飞而出，且比前一次还要凄惨，这一次他没能在空中调整落地的姿势，而是像一颗炮弹一样，被弹飞出去的。
以比往前时快十倍不止的速度，轰然被打飞，一直撞到另外一头的城里面，砸在有阵法守护的一栋建筑上，这才止住去势。
甄有钱露出不忍。
他能感觉到，陈夜的气息……已经很微弱。
陈夜已经是重伤。
就在众人以为陈夜就会就此沉寂的时候，那边贴在墙上的身影，挣扎着从墙上扑了下来，摔在地面上，却还是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那一刻的少年，鲜血淋漓。
但……目光如火！
这如火的目光，落在至圣先师身上。
这一刻，在陈夜的眼中，这个和蔼慈祥的老人，不是至圣先师，不是儒家学派的创始人，而是一个敌人，一座高山。
少年郎，该望山登山，遇海踏海！
该恃险若平地，剑凌清秋。
陈夜的剑心，从未这般明朗过。
他忽然明白那天道人在船上说的道理了。
去他妈的山高水长！
剑在！
一道剑气不敌，有千道！
千道不足以成川，他有万道！
陈夜一抹嘴角血迹，长剑偏转，寒光锃亮。
至圣先师眼眸里露出笑意。
所有人呆呆看着那道身影，因为就在陈夜抬剑的那一刻，少年身上全部的灵力，都奔涌而出，那巨大的金丹，发了疯似的输送灵力。
这无数的灵力化为漫天的剑气！
千道！万道！十万道！
不计其数，没有数字，只有这青天白日之下，压倒一切光芒的，由陈夜无数剑气组成的剑气长河，如大河之水，从天而来，顷刻落下！
“接了你两招，你也接我一剑！”
陈夜大吼一声，身影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已经是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对着这位至圣先师递出一剑，这一剑带着陈夜此生的剑道，带着他的一切，砍向至圣先师！
老人只伸出一只手。
双指夹住剑锋！
其身上衣袍，如置身世间最激烈的风暴之中，噼啪作响，天上那浩浩荡荡的剑气长河，倾泻而下，只是在遇到这位至圣先师之时，都如扑火之飞蛾……
只有水汽漫天。
直至剑光消弭，这一剑后继无力。
那位至圣先师，还站在原地，巍然不动。
只是其身体，整整往下陷了三尺之多。
陈夜全身顿时一摊，倒在地上，吭哧吭哧喘着粗气，最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站起身来，直视至圣先师，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您也会流血。”
众人的目光，转向至圣先师的两只手指。
其上有一道细微的剑痕，横亘两只手指。
殷红笔直，血还未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