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客栈,陈夜两人一路出城。
涂珏在放出飞舟之前很认真说道:“其实我不全是怕麻烦,是真的觉得,你自己出去闯一闯,会比呆在宗门里面更好。”
陈夜微微一笑:“涂先生的用意我懂的。”
一直算不上合拍的青年和少年齐齐一笑。
那飞舟冲天而起。
于次日出现在大夏的北方邻国大梁边境。
涂珏张了张口,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像样的话来,陈夜便招招手,从飞舟落地的黑暗山林之中走出。
光芒一晃,涂珏便消失不见。
陈夜便换上那件可以阻隔元婴修士神识查探的法衣,没有选择御风,而是取出许久都未曾挂在身上的光芒吊坠,走上空无一人且黑暗的大梁官道。
这条官道的另外一头,其实是通往大夏的,两国之间的关系,算不上好,但也没至于到互相打起来的程度。
和大夏不同的是,由于大梁是大明的属国,国土的另外一侧,便比邻那座名震九荒的蜉蝣洲第一大国大明,许多境内修士宗门林立,大大小小数百之数,所以大梁朝廷势弱,江湖反倒是强大。
因为在城池的附近,所以陈夜一路往前走,也没有遇到游魂或者妖兽之类的,反倒是在临近城池之后,路上行人见多。
在靠近城门的时候,陈夜忽然抬起头往身后看了看。
下一刻就有三道炫目至极的剑光掠过,气息不算强大,也许本身就是追求夺人眼球,反倒是泛起的彩色剑光,一度盖过城池中心的灯塔,如同明星划过夜空。
是三道年轻身影御剑而过,修为都在筑基境,陈夜没有太过关注,倒是惹起地上的行人一阵抬头艳羡,“那是诰剑宗的少年剑修吧?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像他们那样,仗剑过闹市,多威风!”
陈夜在心中嗤笑一声。
三个人的剑气加起来都不足半两,算哪个吊子的剑修?
当然这种话在心里说说就算了,他瞧不上这种只为了博人眼球的举动不假,但是寻常人可看不出来此中门道,这话要说出口,是要惹这帮人的口诛笔伐的。
陈夜遂低头继续入城。
城门虽然是设了关卡,但是盘查并不严,守城的兵卒有筑基境初期的修为,对过往的人只是一扫而过,便不再理会。
在陈夜这里,那兵卒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多看了一眼,但是陈夜如今金丹境,以敛息术收敛气息。
又有一件上品法宝在身,区区一个筑基境的守城小卒,要是能一眼看穿他的伪装,那他才是真的修行修到狗身上去了。
陈夜忽然转身回望。
在他的身后的人群之中,有个黑袍盖住脸的身影,就在方才那盘查行人的兵卒散开感知落在陈夜身上那个瞬间,此人也同样散出了一道神识落在陈夜身上。
一个元婴境。
陈夜皱了皱眉,收回目光。
“会是大夏的人么……”
按理来说,大夏不可能这么快就追寻到他的踪迹,而且是涂珏亲自送他来到这大梁的,除非高千丈时刻跟着,否则压根就不可能发现他的行踪。
但是很明显,如果高千丈跟在身后的话,涂珏不可能没有任何察觉,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涂珏真的没有发现,那么他高千丈既然亲自出手了,何不干脆就直接把他抓回去?
还要派一个元婴境过来,岂不是多此一举?
所以应该不是大夏的人。
但入城之后,那人还跟在身后。
“那么应该就是外头的人了……是察觉到我的气息了么……还是说,想来个杀人夺宝?”
陈夜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思量着对策。
那人便不远不近跟在身后,陈夜现在不是很怕一个元婴,但也至于轻敌,便假装没有发觉此人,随便找了家酒楼走进去。
酒楼不算大,中规中矩,一个小二便赔着笑跑上前来招待,陈夜径直走向二楼,二楼满座,只余了靠窗一个绝佳位置,倒是遂了陈夜的愿,缓步坐于窗前。
小二道:“公子吃点什么?”
“看着上,菜可以将就,酒要最好的。”
小二眼眸一亮,看了看陈夜的衣装打扮,顿时咧嘴笑了起来,这是碰上富家少爷了!毕竟一家酒楼,菜肴怎么贵,总归也有个上限,但是这酒就不一样了。
他赶忙应了一声,快步去准备着了。
陈夜目光始终落在楼梯口。
久久之后,那黑袍元婴果然一步步走了上来,可能是察觉到陈夜发现了他,目光丝毫不避讳,直勾勾盯着陈夜。
神色之中带着些许扭曲。
那捧着几壶酒的小二赶忙过去招呼他。
两人低声交流几句,那小二露出难色,捧着酒壶过来询问陈夜,“公子见谅,小的跟您商量一件事,就是这二楼满座了,那位大爷也不愿意去一楼,所以就想问下您,可否拼个桌?”
小二知道这些个富家公子哥,个顶个难伺候,本来也没有抱有希望,只是照例询问一句,没想到陈夜没有犹豫,应了下来。
那黑袍元婴便坐在陈夜对面。
仍是直勾勾盯着陈夜的胸口,一言不发。
陈夜双眼微眯,自顾自倒酒,饮了一口后,止不住赞叹道:“百年陈酿,啧啧,没想到这小小的酒楼,竟有如此好酒!”
少年仰起头看向黑袍元婴。
“道友来一杯?”
陈夜说的是道友。
就表明了他已经看穿对方。
黑袍元婴缓缓吸了口气,然后掀起遮脸的兜帽,露出那隐藏在暗处的另外一半脸颊,竟是一片血肉模糊,无数的青筋鼓起蠕动,皮肤之下如有无数的虫子在噬咬他的血肉一般。
其实若是陈夜当日不在祖地,而在京都城中,定然能发现,如今这张血肉模糊的脸,就在几日之前,还是完整且正常的。
那时的黑袍元婴,贵为大夏大内侍卫统领。
正是被赵拢月下了剑气禁制的严师及。
陈夜皱了皱眉,收回递出酒壶的手,依旧自斟自酌。
再未有半点言语,只是等着严师及自己开口。
他此时的声音有些沙哑:“陈公子,赵前辈让我找你,说世间唯有你,可以解开我身上的禁制,还望……”
听到赵这个字,陈夜终于再次抬起头。
“继续说。”
严师及眼眸中露出挣扎,但是随着他内心出现犹豫,那本就在他皮肤之下不断翻滚的剑气,更为剧烈,饶是他这个元婴境的修士,竟然也无法抵御这种痛苦,低声闷哼起来。
陈夜还是不急不缓在喝酒。
严师及眼眸的闪烁最终消失,将再京都一事说了一遍,然后继续道:“在那之后,我便在大夏内躲着,直到前天,赵前辈让我即刻出发,往北而行,等候着您。”
“为何肯定是我?”
“剑气所指引的气息,就是陈公子您,赵前辈还要我给你带一句话,说是关键在于剑符……”
少年伸手摸了摸剑符,神情之中露出笑意。
陈夜收手点头,“先喝酒。”
严师及哀求道:“陈公子,严某愿意为公子鞍前马后,只求公子,帮我将这……剑气禁制解开……”
一个元婴修士,对金丹境修士如此言语,已经算是低声下气的哀求了,可见这剑气禁制的恐怖。
那边小二端着菜碟上来,陈夜便抬起头来,“去问问你们掌柜的,这酒还有多少?我全要了。”
听到这句话,那小二差不点就要笑疯了,毕竟每卖一壶酒,他都有一笔不低的提成,可不把他乐坏了?
那边的严师及,对于陈夜的所作所为透出不解,继续道:“陈公子……求求你了,只要您把这禁制解了,我严师及这条命,从此之后就为你所驱使,是生是死公子一句话,我绝不皱半点眉头!”
陈夜起筷夹了一块肉,放入口中,略微皱眉,但还是咀嚼几下,将那块肉咽了下去,但是却再没有再碰那盘子肉。
少年不明所以道:“酒还行,菜倒是难以下咽。”
严师及看着陈夜这副不慌不忙的姿态,神色更加扭曲,若不是因为身上有剑气禁制,恐怕这会儿已经翻桌子了。
眼看差不多了,陈夜才扔下筷子,冷笑道:“我是个很挑剔的人,比如像这盘肉,不喜欢吃,吃不下去,尽管很贵,但我还是宁愿把它倒了,也不会再碰。”
严师及安耐着怒火道:“严某不知公子何意。”
陈夜声音冰冷下来,目中也有杀机闪烁,“在城外,你对我动了一次杀机,入城之时一次,方才饭桌之上三次。你说你,像不像这盘肉?看着诱人,实际上却难以下咽。”
陈夜直勾勾看着严师及的双眼,“你让我如何信你?”
严师及瞧见这一幕,也不再装着卑微,“解了禁制,你我从此天高路遥,各走一边,但若是……”
陈夜打断他,“威胁我?告诉你,当日高泆带着一个洞玄高千丈,三十万金丹境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同样是这么说的,你有这个把握,可以试一试。”
严师及这些日子不是光躲起来,陈夜从京都闯出来之事,他有所耳闻,甚至因为剑气禁制的缘故,他托旧友特意了解了一番,比寻常人知晓更多的内幕。
他沉默下来。
陈夜再次递出酒壶。
“十年。”
严师及盯着那壶酒,问道:“什么意思?”
“喝了着壶酒,我会给你解开禁制,作为交换,你需要给我护道十年,十年之后我放你自由,这笔交易……你不亏。”
严师及犹豫片刻,接过那壶酒。
他问道:“你不怕我反悔?”
陈夜笑而不语。
这个多次入大夏皇宫行刺的刺客,后来又当上了大内侍卫统领的严师及,最终喝下了那壶酒,沉默不语。
陈夜便将一丝灵力灌注进那剑符之中,然后手上微不可查出现了一道剑形的印记,随手对着严师及一抹。
后者皮下那不断翻滚的剑气顿时平息。
严师及大喜过望,运转修为不断查探体内,发现再无半点剑气禁制的痕迹之后,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他仰起头,陈夜还在一口口喝着酒。
严师及内心犹豫不断,但是最后还是没有选择出手,继续低头喝着酒,然后他发现,对面那个少年,再度拿起筷子,从之前那盘肉里头,夹起一块块放入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察觉到严师及的目光,陈夜一笑。
“其实味道不错。”
严师及发觉,愈发看不透眼前这个不过才十六岁的少年的心思,那双看似懒散的眼眸之中,似乎藏匿着某种不断翻滚的波澜,在陈夜的内心之中辗转反复。
如同当日在京都,他依靠直觉,选择放弃抵抗一样,今天这一刻,不知何为,他忽然涌现出同样的想法。
严师及不由得笑了起来。
“酒确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