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愕然片刻，继而哈哈笑起来。
“你真的很有意思，既然你已经做出了你的选择，那么你便好好享受吧，若是你能走到本座面前，本座便给你一个机会！”
骸骨声音落下，陈夜的步子也落下了。
在这短短的瞬间，陈夜又离开了这一片世界，仿佛短短的片刻便过去无数的岁月，刚刚还历历在目的一切记忆开始模糊，并且有更多全新的记忆出现在他脑海中。
陈夜渐渐忘却了自己的名字。
也收获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我叫今文……”
一个后天境的杂役弟子。
此时暗红色的天幕之下，陈夜大字朝天躺着，刚好能看到天幕之上，有一轮大日凌空，光芒普照千万里。
“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抢道侣？”
一声愤怒的吼声，将陈夜的思绪拉了回来，似乎他此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这个名为今文的杂役弟子的臆想。
因为宗门中的筑基弟子垂涎跟自己青梅的美貌，打算强行将其纳为小妾，今文一时气不过选择了出手，可是以他的修为，自然没有任何意外，成了如今躺在地上这副样子。
对方仅仅一拳，就让今文的修为几乎溃散，丹田碎裂，全身上下基本能断的骨头都断了。
如今为今文的陈夜默不出声起身。
那个筑基境脸上露出嘲讽，“若你后退一步，看在你也算条汉子的份上，我便饶你一命，不过她嘛……就得跟我走！如何？”
陈夜歪头看了看。
有两个先天境的弟子，紧紧拦着一个美颜的少女。
往昔幕幕涌上心头，很多都模糊不清了，但是陈夜此时的脑海之中，浮现进入宗门前的那一晚。
漫天星夜下，少女脸上说着美好的将来，脸上的红霞娇羞，胜却漫天星河，胜却一切美好。
也告诉了陈夜答案。
如今是今文的陈夜，往前踏出一步。
整个世界轰然破碎。
一切记忆消退，一幕幕场景再次出现。
带着全新的身份和记忆，陈夜再次面临如这般的抉择。
幻象之中，陈夜已然过去上万年，但是现实之中，陈夜也仅仅是踏出一步而已，而这上万年里，陈夜哪怕有一步走错，一切都将永远结束。
骸骨就缄默站在道路的尽头，看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从道路的另外一头，走到自己的身前，距离台阶，仅差一步。
陈夜不知道跨越了多少个世界，经历过众叛亲离，经历过世界崩塌，至于死亡，更是已经经历不下数万次。
他早在第一个世界，就已经忘了他是谁，但是支持他走到如今的，是当初一道身影消散时，眼眸之中的柔和。是一段无数次在陈夜耳边响起的叮咛。
尽管他们的性命、样貌在这幻境之中早已经消失无踪，但是无论如何改变，那个眼神，那些叮咛，始终在陈夜脑海涌现。
在他濒临绝望的时候，赋予他无穷的力量。
此时陈夜的脚步，已经高高抬起，无限接近于踏上台阶。
骸骨仅剩的左眼里，露出悲伤和追忆。
陈夜的世界里，千帆过尽，竟然回到了第一个世界，还是那座宗门前，只不过当初的大日已经坠落，那个他已经记不清楚名字的筑基境，也在漫长岁月中，化为枯骨。
陈夜仍然不记得陈夜这个名字，只有幻境赋予他的记忆，脑海里只有当初那个受人欺凌的少年，当日被他后来的师尊救下，从那个小宗门一步步走上巅峰的这段岁月。
他的名字，也从今文，变成了今问之。
是当初他渡劫之时，师尊飞身替他挡下了最为致命的一道雷劫后，他跪在那个面目已经模糊、往昔却历历在目的师尊的墓前，给自己改的名字。
既问造化弄人，也问本心。
如今再一次站在这座已经破败不堪的宗门之前，今问之身影萧瑟，当初那个筑基境，早已经在漫长岁月里，化为黄土一捧。
他的修为，在整个九荒之中，也是巅峰。
肩上的担子，也从当初那个要守护的少女，加上了一整座天下苍生。可是当初的少女，红颜白发云泥改，尽管自己修为通天，仍旧无法改变寿元将尽，枕边人香消玉殒的命运。
自己此行，便是归家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但是就在方才，前方的战事吃紧，大敌入侵，若是自己回去见她最后一眼，没了自己坐镇的战场，必然会丢失一洲之地，进而整个九荒陆沉，无数生灵涂炭。
都在自己一念之间。
他没有太多时间抉择，陈夜……也没有太多时间抉择。
骸骨收起眼眸里的追忆，抬手一挥。
化身为今问之的陈夜，身子一颤，脑海之中浮现无数的记忆，在这一刻，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也知道了当初今问之的抉择。
可哪怕如今有了正确答案，陈夜还是没有即刻做出选择。
骸骨的身影缓缓出现，变作一个面目俊朗的青年，陈夜抬起头，依稀可以在这个青年的身上，看到当年今文的眉眼。
“这一次，不问对错，问你本心。”
陈夜历经无数岁月的眼眸中，露出深邃。
“说是试炼，其实是前辈给予晚辈的一场造化吧？”
其实陈夜的悟性极佳，从苏醒的那刻开始，他就明了了，这些看似是考验的无数世界的生死抉择，其实都是磨炼他道心剑心的磨剑石，对他将来化神的问心大劫，有莫大帮助。
“此事取决于你自己怎么看待。”
陈夜点点头，拱手道：“多谢前辈，那我这一次也算是得到了一番不小的造化，如此便知足了。”
今问之皱眉道：“你只需要往前踏出一步，选择赶赴战场，本座这只寂灭之眼便唾手可得，为何放弃？”
陈夜摇摇头，“机缘易求，本心难求。寂灭道体当然好，也大概会是我前半生最大的机缘之一，可是若是将我放在前辈当年的抉择上，我会毫不犹豫选择她。”
缓了缓，陈夜继续道：“今日固然可以为了寂灭道体，违心做出相对这场试炼来说，正确的选择，这本身就是一种妥协，我今日会为了寂灭道体妥协，他日便会为了其他东西妥协……”
历经千帆的少年往后退了一步。
“我当剑修，就是为了不用妥协。”
今问之一愣，再次问道：“你果真不后悔？”
“将来也许会，但至少现在……我不后悔。”
今问之点了点头，抬手一挥，整个世界破碎。
再度回到了那个山洞大道上，陈夜原本距离台阶无限接近的脚步，此刻也再度回到了原本的起点。
陈夜目中有黯然，躬身一拜，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