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崎读完〈M之犯罪〉后,心情相当复杂,因为这个故事情节在现实中也发生过。
没错,就是当年在小松原家附近频频发生的女童命案,被害人全是五岁小女孩,歹徒正要对小雪下毒手,幸好哥哥小淳及时发现,警方也根据目击证词过滤凶手将其绳之以法。
凶手是住附近一名叫美川勉的大学生,但那就是眞相吗?如果现实中本案也和这篇〈M之犯罪〉一样另有眞凶……
不,绝对不可能,这篇作品是小淳依据眞人眞事改编的虚构小说,虽然他的故事原型的确是连续女童命案……
岛崎査阅当时的报纸发现,实际上被害女童的姓名都与小说中的被害人一致,但许多设定仍与现实有出入,好比裕子的故乡是深山里的村子、裕子有一位同住的姐姐(淳子)、周刊登出了裕子的本名、搭救裕子的人是她父亲……
岛崎心想,或许应该着眼的是小淳这篇作品所展现的作家才华,他技巧地将现实的题材导入作品,仅以二十张稿纸便完成了这篇短篇小说,虽然结尾带给读着的冲击性稍嫌不足,但与〈试胆量〉相较之下已有长足的进步。
岛崎偷偷将刊广这篇小说的《Requiem》杂志塞进提包里,回到东池袋有小雪等着他的租处。
岛崎前脚刚踏进家门,没多久小雪便回来了,她兴奋地说自己找到一间不错的房子,租屋位于练马区大泉学园附近。
“那是公寓套房哦。”
“房租你打算怎么办?而且还要一笔押金和酬金吧?”
岛崎很担心一个离家出走的女孩能否支付这笔费用,但话说回来,他这个穷人也没能力为她筹措金钱。
“没问题的,你不必担心。”或许是察觉了他的不安,小雪从钱包抽出提款卡说:
“我还有不少银行存款,之前当OL的时候!点一点存起来的,而且我还有信用卡。”
“那就好。”岛崎好恨没出息的自己。
“而且如果经济眞的有困难,我去工作就行了呀……”
房租每个月是七万圆,酬金和押金各两个月,加上本月按日计算的房租,还有付给不动产公司一个月份的手续费,另外装电话的费用……小雪边念边按着手上的计算器。冰箱和冷气都是现成的,也没有行李要搬进去,所以准备个五十万圆大概不成问题。开朗地规画着这些事的小雪实在很可人。
“我想马上签约,明天就搬家。”
“那么快?”
“说我不能老待在这里的不就是你吗?”
“是没错,你妈妈她……”
“我已经是大人了,而且我又没打算冋那个家。”
岛崎说不过她,隔天小雪就搬去新家了。
至于小松原公馆则是一如往常风平浪静,岛崎虽然偶尔会见到妙子,她却只字不提小雪的事。
一星期后有一天,岛崎刚离开小松原家,一回住处就接到小雪的电话要他立刻赶去套房,他问发生了什么事,小雪只说电话里不方便讲,岛崎发现她声音不对劲,丢下提包便冲出公寓。
从西武池袋线的大泉学园车站往南步行几分钟便来到一处宁静的住宅区,小雪的套房公寓就在这里,那是一栋细长的五层楼灰色建筑,大门玄关设有保全锁。
岛崎在大门玄关按下小雪告诉他的四楼房间号码,没有响应,这时小区刚好响起六点的钟声,广播督促着小朋友赶快回家,一名提着超市塑料袋的年轻女子将磁卡插入大门的卡片阅读机,门一开便进公寓去了。岛崎当然不能跟着进去,他可不想被当成可疑人物。
小雪还是没应门,岛崎愈来愈不安,他跑到公寓前转角的便利商店打公共电话,小雪依然没接。刚刚那通电话里她那么慌张,也可能是赶着出门去。
岛崎站在公寓前仰望四楼,不知道哪一扇窗户才是她的房间,四楼的五个房间当中只有两间是亮着灯的。
岛崎回到玄关,正打算再次按:卜房间号码,一楼电梯门开了,出现一名年约五岁的女孩,身穿红迷你裙和米老鼠图案的白T恤,拎着印有樱桃小丸子图案的塑料提袋,由于〈M之犯罪〉的故事情节还留在岛崎脑海,他不禁陷入错觉,仿佛二十年前的小雪重现眼前。
那道上了保全锁的玻璃大门打开,小女孩冲了出来,只见她完全无视岛崎一下子便跑过他面前,朝夜色渐浓的大路跑去不见踪影。听到耳边传来那道自动门即将关上时发出的声响,岛崎突地回过神,抢在门关上前冲进门里。岛崎立刻搭电梯上四楼,来到四〇四号房前。
他一面心想,房间号码中有两个四还眞是不吉利,一面摁下门铃,还是没回应,岛崎于是敲着门大喊:“小雪!是我,岛崎!”终于,传来解下链条的声响,门后出现一脸憔悴的小雪。
“到底怎么了?我在楼下摁电铃也不回应,打电话你也不接。”
“对不起,我以为是恶作剧电话。”
“……恶作剧电话?”
“是啊,我好怕,电话响了我也不敢接。”
室内没开灯,唯一亮着的只有冷气机电源的红色小灯,岛崎被冷气机吹出的冷空气包围,不禁打了个寒颤。
“到底怎么了?你慢慢讲清楚。”
“我好怕。抱我,求求你。”
小雪全身冰冷,肩膀微微颤抖:
“先开灯吧。”岛崎正要按下开关,小雪抓住他的手。
“不行!那家伙在看着呢。”
“那家伙?”
“就是那家伙嘛。”小雪又开始发抖,“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先好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岛崎抬起小雪的脸,她脸颊上的泪水在窗外光线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你看这个。”
小雪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岛崎,他翻过信封背面一看,寄件人没有署名,正面收件人处虽然写了小雪,字迹故意写得歪七扭八的,邮戳是练马区,邮局就在公寓附近。
岛崎拿出信纸打开一看,那是一张素色便条纸,中央打着罗马拼音:“Yukko, nigerareruto omounayo. Kanarazu mukaeni ikukarana. ”(Yukko,不要以为你逃得过我,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Yukko,指的是你吗?”
“嗯,大部分的人都叫我小雪,不过也有人叫我Yukko,大概是从‘雪子’转音来的吧。”
岛崎一边听着她的说明,背脊逐渐窻上一股寒气,当然不只因为冷气刚好吹着他的背,主要是这和〈M之犯罪〉中裕子被诡异电话威胁的情况很类似。
首先,对方称小雪为“Yukko”,威胁她的人还说了“不要以为你逃得过我,我一定会去找你的。”这句话,简直就像小说情节正牵制着现实世界。岛崎感到莫名的恐惧。
“我想对方应该是男的,有谁会叫你Yukko呢?”岛崎强压内心的不安问道,他不想让小雪更加恐惧。
“叫我Yukko的是跟我很亲的人……”小雪怕有人偷听似地张望着四周。
“没人在看,放心吧。告诉我谁会叫你Yukko 。”
“只有一个人,可是……不可能啊!”
“不可能?”
小雪讲得吞吞吐吐的,岛崎不禁有些焦躁。
“因为那个人根本不在这个世上。”
“已经死了吗?”
“嗯。”
“拜托你,快告诉我是谁啊!”
“……是我爹地。”
“你父亲?你是说让司先生?”
“是啊,我爹地失踪了。”
“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
“我中学二年级的时候,他有一天就突然不见人影……”
这么说来,让司是在小淳高三的时候突然行踪不明的。
“可是他并没死吧?应该还活在日本的某个角落吧?”
让司的行踪始终是个谜,其实岛崎老早就在意这件事,只是因为和小松原淳的传记没有直接关联,所以他一直没认眞调查这一块。
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让司这个人的存在益发不容小觑,因为他是唯一会叫小雪“Yukko”的人……
只不过,目前仍无法确定小雪恐惧的“那家伙”是否就是让司。
“小雪,你父亲应该不是‘那家伙’吧?”
小雪没有回答,只是眼神恍惚地一径望着远方。
小松原淳的肖像 9——让司的失踪
小松原淳年表(十七~十九岁)
一九八一·十
(十七岁)继父让司突然失踪,警方接受报案展开调查,在地下室发现沾有血迹的球棒。
十二
小淳踏上死亡之旅,目的地是西湖,捡回一命返家后便经常关在自己房里,有一段时间定期前往精神科医院接受治疗。
一九八二·三
(十八岁)小淳放弃大学入学考,失学后无所事事,曾离家一阵子过着流浪的生活。
一九八三·四
小雪(十五岁)进入白山学园高中就读。
●北野末吉(返休刑警,六十八岁)
咦?您就为了那个案子专程从东京来这儿啊?眞是太辛苦您了,来来,请坐。喂!老伴啊,端茶来好不好?您看也知道,我是返休的人了,我们就放轻松聊吧。
来来,虽然不是什么好茶,您请慢用。我们这里啊,唯一的优点就是凉快,您看,那边那座山就是男体山,日光就在那个方向,我是很想带您到处走走看看,只可惜我脚不大方便啊。
咦,您怎么脸色不大好?要不要紧啊?没问题吗?您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哎呀,您也不要太劳累哦。
好好,您说那个案子是吧。虽然那不是一起命案,因为案情脆异,我印象很深哦,当时我就是在大冢署服务的嘛。
那位女士来到局里说她先生失踪了,请我们协助捜寻,当时接下报案的就是我,我听她说明才知道她先生一个星期前就失踪了。
于是我请她塡一些数据,那位女士……对了,应该是叫小松原妙子吧。
案子我们是受理了,不过因为失踪人口众多,我还特别提醒她警方不一定找得到人。
“小松原太太,有些人会因为厌世,一时兴起就离家出走,您的先生会不会也是这种状况啊?”
“别开玩笑了!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先生是绝对不可能做那种事的。”
小松原女士涨红着脸气冲冲地这么说了。话说回来,像这种我先生绝不会怎样怎样、或者我儿子绝不会怎样怎样的话啊,都是说话者自己站不住脚的托词,我们干警察的听到都不想听了,因为事实上会干坏事的全是那种先生和儿子啊。
受理报案之后,我请小松原女士先针对她先生可能会去的地方再度确认,当天就先请她回去,我心想应该不会再和她见面了,谁知道两天后小松原女士又打电话到局里来,还指名我接听,要我立刻去他们家一趟。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我不禁这么问,因为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寻常的气氛。
“血……,有血……”
她只是一直重复这句,话都讲不清楚。
“小松原太太,您说有血?在哪里?”
“在、在地下室^有、有血迹,你们赶快来啊!”
“您说地下室有血迹?”
我马上带着一名年轻属下前往小松原家,我们抵达本驹込那栋豪宅,小松原女士一脸惊慌失措地站在门前。
“小松原太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她一语不发比了个手势要我们跟她走,于是我们走进玄关穿过一楼大厅,走了一会儿就来到一扇打开的门前,那是地下室的入口 。
“就是这里,这下面有血迹啊……”
她说她很害怕,请我们自己下去,她还说血迹沾在一支球棒上,我们问出大概的位置便往地下室走去。那时已经是十月了,地下室里却非常闷热。
“你有没有闻到血的味道?”我的属下问。
其实我也发现了,那间地下室好像很少有人进去,楼梯下方堆了许多纸箱和旧家具,我们必须侧着身子才走得过去。
根据小松原女士的说明,这栋公馆是昭和初期一名德国人所建造,而那位德国人的书房就是地下室最里面的房间。小松原女士说,她猜想先生可能躲在公馆的某个地方,所以她找遍了整个地下室,结果在那间书房里发现非比寻常的东西。
我们走进书房开灯一看,房间大概四坪大,里头全是书柜,另外还有打字机和书桌,房里空无一人。与其说是书房更像是书库,讲得直接一点就是旧书仓库吧。
“这种地方啊,就算出现好几具尸体也不足为奇吧。”我的属下说。
空气中飘散着微微的老鼠尿味。
“没错。”我边说边四处寻找沾有血迹的东西。“啊,是那个!”
好几本书上沾附着类似血迹的黑色污渍,书桌底下有一支沾到泥巴的旧球棒,上面同样附着黑色污渍。我戴上手套,正要把球棒拖出来,又发现怪东西,没错,就是石头,三颗拳头大的石头同样沾了血迹般的黑色污渍。
就在那时,我发现房门外站着一名高中生年纪的少年,他就是小松原女士的儿子。
“小朋友,你是谁啊?”我问他。
但他不发一语,一径盯着我手里的球棒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接着他走到我身边突然抢了球棒转身就跑,我们马上追上去,追到一楼发现那支球棒掉在后门,但已经不见少年的踪影了。
你说球棒会不会被调包了?
不,应该不会吧,牌子是一样的,沾到汗渍的位置也没变。
我们决定把沾了血迹的球棒和书带回局里进行化验。
您觉得那是什么东西的血迹呢?
不知道?我想也是。
首先,那些黑色污渍的确是血液,只不过,不是人类的血,而是兔子的。吓一大跳吧?
球棒上之所以沾了血是因为小松原家那个儿子,我们后来査出他在下某种咒术时拿活兔子当祭品。警方原先还以为发生离奇命案,这下完全提不起劲了。那个小鬼脑袋好像不大对劲啊。
另外,我们捡回球棒回到地下室的时候,那些沾有黑色血迹的石头都不见了,应该也是那个小鬼拿走的吧,虽然没有证据,反正上面沾的八成也是兔子血啦。
话说回来,小松原先生并不在那栋公馆里,也没有任何命案的迹象,我想他一定是抛家弃子跑到某个地方去了,再怎么说,家里有个那么强势的太太,一定会觉得喘不过气,如果我是她先生,也会马上逃到冲绳还是北海道去啊,我看她先生一定正在享受他的第二人生吧。
总之,这是一椿雷声大雨点小的案子。我能告诉您的大概就是这样了,很抱歉帮不了什么忙啊。
●户田伸吾(私立曙学园高中教师,三十八岁)
我记得让司先生是在十月突然失踪的,刚好校庆结束之后没多久。
校庆过后学校补休一天,可是补休的隔天,让司先生没来学校也没请假,我便打电话去他家,电话没人接,我们也联络不到他,之后一连两天他还是没来上课,直到第三天,让司先生的太太打电话来学校说她先生一直没回家,不知道他有没有跟校方联络,这时事情才爆了出来。
毫无预警便丢下家庭和工作的让司先生到底跑哪里去了?如果说跑回故乡,他又是东京文京区出生的啊;该不会人在哪里出了意外吧?学校同事都很担心。
原本由他负责英语教学的那些班级总不能一直让学生们自习,就由我暂时接手。
我听说他太太好像向警方报了案,可是警方似乎不怎么积极,他们在地下室发现沾有血迹的球棒,本来以为出了命案,调查之下才发现那不是人血,而是兔子还是什么动物的……
警方的态度言下之意是,让司先生可能是对太太感到厌烦而离家出走,他太太还为此气愤不已呢。
我觉得就算夫妻感情眞的不好,让司先生毕竟有个叫小雪的亲生女儿,他不大可能抛弃小雪的,我也不认为他会卷入什么案件,大概只是有些纠纷不方便出面吧。
之后整整过了一年,让司先生都没有主动联络学校,校方只好以书面劝返,让司先生和学校的关系就这么结束了。
我只是他的前同事,他们家后来的事我并不清楚。我和他的继子小淳只有在推理舞台剧上演的时候见过一次面,那也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小雪。
后来找到让司先生了吗?
没找到啊?唉,他究竟怎么了呢?
●西川真二 (白山学园高中同窗,目前为银行员,二十八岁)
我想小淳应该是在他父亲失踪之后才变得那么阴郁,虽然他原本性子就很怪。小淳开始出现一些精神异常的行为是在十月之后,刚好是高三的秋天,正是升学考的最后冲刺时期,我一直很担心他,毕竟还是会影响成绩吧。
学力测验一向保持第一名的他,秋天之后成绩严重下滑,他自己倒是毫不在乎,我想他那时根本无心在课业上。
那阵子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道消息满天飞,说小淳砍杀家里养的小动物,因为他在练习黑魔法,必须献给恶魔鲜血,而他一直在杀兔子或天竺鼠之类的。
因为我曾是《Requiem》的一员,小淳和其他成员断绝来往后,我跟他还算处得不错,后来大概十月初的时候,我曾半开玩笑问了他:
“听说你在练习黑魔法?”
“是啊。”
我以为他会否认,所以当他大刺剌承认时我反而有点惊讶,后来两人聊一聊,我不知怎的说了出口:“我可以参观吗?”于是我得到了小淳的热情邀约。
我自己也很后侮,心想这下糟了, 一方面又自我安慰反正能借机见到小雪,最后还是去了小松原家:我来到二楼小淳的房间,他正在书桌前读一本很厚的书。
“哦,你来得刚好,我正在准备呢,等我一下。”
他看完书之后就带我到后院去,一旁有个小小的木笼,里面关了一对兔子,它们一看到小淳都惊恐地在笼子里跑来跑去。
小淳敏捷地伸手进笼子里,双手抓住一只兔子的耳朵,小淳无视兔子的极力挣扎,只是使了个眼色要我跟他走。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没想到他走到院子尽头处突然蹲了下来,那里有一堆枯草,小淳将枯草移开,出现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地道。
“小松原,这是什么?”
“秘密通道。”小淳一脸神秘地笑了笑,握紧死命挣扎的兔子的耳朵便走下地道,“喂,西川,下来之后记得把草盖上,要是被我妈发现就惨了。”
我照他吩咐做,接着跟着他往下走,一出地道便来到一间像是书库的房间,里面堆了满满的书,应该是他家地下室的某个房间吧。
小淳放开兔子。兔子突然被释放,先是一脸困惑地瞅着小淳,接着或许是察觉到应该逃吧,它开始在房间里乱窜。
“小松原,你要对兔子做什么?”
“我要举行驱邪仪式。”小淳从杂乱的物品当中抓起一支旧球棒,将球棒靠着肩,视线紧紧追着兔子,“好,开始打猎了。”
当时小淳的表情简直跟发狂没两样,我大声制止,他却好像完全听不进去,只见他挥起球棒发出怪声追着那只兔子。他那样子根本是疯了,我不禁想起威廉·高汀的《苍蝇王》里那名发狂的少年。
兔子痛苦哀叫着到处逃,可是房里有大量的书挡住去路,无法跳跃的兔子终于被追到角落,缩着身子不停颤抖。
“喂,小松原,你适可而止吧,我没听过有这种驱邪仪式啊!”
我抓住小淳的手臂,发现他眼里有道不寻常的光芒,这时我清楚地知道,他发狂了。
我被他吓到,小淳趁机甩开我的手,龇牙咧嘴地冲向那只动弹不得的可怜兔子。
“你干什么!快住手!”
小淳似乎没听到我的话,球棒一挥,兔子当场毙命,鲜血飞溅到旁边的书上,小淳喘着大气发出胜利的欢呼。当时我只想尽速逃离现场,所以我没选择地道,而是往地下室出口跑去,但当我一握住门把,突然有种被电到的感觉。
我“哇!”的一声往后返了一大步,门打开了,小淳的父亲神情诡异地站在那儿,没想到原本那么柔和的他会露出魔鬼般的狰拧表情。
“小淳,住、住手,给我住手!”
他父亲似乎没看到我,直直走到发狂地挥舞着球棒的小淳身旁,伸出粗壮的手臂一拳就把小淳打倒在地。小淳吃了出其不意的一拳,先是恍惚地转着眼珠看了看四周,接着他露出充满敌意的眼神,狠狠地瞪向握着那支沾血球棒的父亲。
“小淳,醒一醒!”他父亲大声怒叱。
没想到小淳竟然大叫:
“混账!竟敢阻挠我!”小淳随手抓起身旁的东西朝父亲扔过去,口中喊着:“你给我滚!”
他居然对父亲说这种话,小淳不停吐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语,甚至趁父亲愣住的时候朝他扔石头,拳头大的石头飞快地掷出三块,其中一个打中他父亲的额头,虽然没流血,伤处立刻肿了个大包。
我在一旁看到这整个过程只想逃离现场,脚却像生了根似地无法移动。
他父亲心里不知作何感受,只见他神情痛苦仿佛小孩子快哭出来似的,接着他猛一转身,不是朝门的方向,而是朝我们溜进来的那个地道冲了出去。
“喂,小、小松原!”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出声叫小淳,“这样好吗?你怎么对父亲讲那种话?”
“哼!我管他去死。”
小淳不屑地吐了这么一句,起身把丢向父亲的石头一个个捡了起来,然后他直盯着石头像在思考什么。
“喂,小松原!”
我一叫他,小淳抬起眼恍惚地看着我,那时候我眞的觉得这家伙肯定疯了。小淳突然举起石头,我连忙蹲下身子大喊“住手!”我以为石头会朝我飞过来,但小淳没这么做,他只是把石头藏到书桌下方。
接着他像是突然恢复了平静,望着那一动也不动的兔子尸体,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地说道:
“那么,开始念咒吧。”
“喂,够了啦!小松原!”
我早就不想看什么黑魔法下咒了。
“你在说什么?我好不容易准备了活祭品,事到如今怎么可能停手!还是你怕了?”
“我要回去了。”
我只说了这句话,转身走向他父亲刚才离开的地道,这时地道上方突然亮了起来,传来女孩子的说话声,很快地,一双修长白皙的腿走出地道。
是小雪。
她似乎没料到我们在地下室,慌忙拉齐裙摆。当时的她应该才中学二年级,身体发育却完全是个大人了,我顿时把兔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陶醉地看着她天使般的脸庞。
“这……”小雪一脸茫然。
但当她看到呆立一旁抓着兔子尸体的小淳,当场轻呼一声“啊!”两腿一软便昏了过去,我慌忙搀住她。
之后没多久,我就听说小淳的父亲失踪,我不清楚他父亲的失踪是不是因为那次的事,但我想应该多少有影响吧。
而小淳则是一天比一天怪异,上课的时候总是恍惚地想着事情,而且他不再和我说话了,当然成绩也一落千丈,我想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自暴自弃吧。
我还听说他定期去精神科接受检査,不过是否属实我就不清楚了。
●沼尻义雄(精神科医师,五十五岁)
这份病历已经超过十年了,找出来可是费了我一番心力啊。
是啊,小松原淳这名患者我还隐约记得,不过因为关系到病人隐私,我没办法对你透露什么。
我最多只能告诉你,其实他的症状没什么大不了。听说他是离家出走,在山梨县西湖风景区的一家土产店被救了回来,后来他母亲便带他来这里接受诊疗。他从十二月到三月,整整四个月的时间定期来我这里治疗,因为刚好遇上大学入学考,他那年就放弃考试了,还表示要好好拚来年。我能说的就只有这样了,可以了吗?
还有患者在等我,先失陪了……
●田丸胜之助(西湖的土产店老板,八十二岁)
啊啊,你说在严冬里自杀未遂的那个孩子是吧,我怎么忘得了呢?
我们这边到了十二月观光客很少,生意冷清到都可以网麻雀了,那种时候我多半整天闲在店里没事做,你看也知道我是个半隐居的老人家,每天都闲到不行呢。
那孩子啊,是在十二月一个非周末的日子来的,他背着登山背包,穿着学生服和蓝外套,我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在下午一点左右到了之后就一直站在湖畔,目不转睛看着湖水,再怎么迟钝的人也会觉得怪吧。
那天富士山吹来的风非常强,一直站在那里肯定会冻僵的。我和我老伴一边喝茶一边聊了起来。
“喂,老太婆,那孩子眞的怪怪的。”
“老伴儿,你去把他带回来让他喝点热茶吧。”
其实就算老太婆没这么说,我也打算去找那孩子聊聊,于是我走出店外来到码头边,那孩子一直杵在那儿,我对他说:“你好啊。”他便慢慢地转过头来,看他大概是高中生年纪,一脸想不开的表情,我一看就觉得这孩子很危险。我见过无数想自杀的人,那孩子身上也散发那种特殊的气氛,可是啊,要和一个打算自杀的人说话可不容易啊,他们的精神状态是勉勉强强维持着脆弱的平衡,很可能只因为一句话就崩溃的。
“小伙子,要不要来我们店里喝杯茶啊?”我指着店这么说了,“一直站在湖边会感冒的,来吧。”
结果那孩子一脸不悦地别过头,跳到码头下方的沙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脚又不方便,追不上他,只好回店里去。
“老伴儿,糟了呀,你看那孩子……”
老太婆脸色大变指:者湖的方向,我回头一看,那孩子一身衣服穿得好好的就往湖里冲啊!
“喂!赶快叫警察!”
我一边大喊,一边冲出店门找隔壁民宿求助,后来幸亏发现得早,那孩子得救了,民宿的小老阁抢在灭顶前救起他,我们把他带回我家换掉一身湿衣服,让他穿上我儿子的睡衣。
他的学生服里有学生证,我马上联络他的家人,他母亲开车赶来时已经很晚了,当场紧紧抱着睡梦中的儿子哇哇大哭呢。
听说那孩子是两天前离家出走的,他母亲正想向警方报案就接到我们的电话。
“这件事要是曝光会影响他的前途,请你们千万不要张扬出去。”
他那个既富裕又高雅的母亲都这么说了,和警察谈过之后,我们便决定低调地处理这件事。
不过事情都过那么久了嘛,我就全部告诉你吧,其实后来我们和那孩子还见过几次面哦。
你想听啊?
那我就说了。在那一带有一处树海,没错,就是那种一旦进去就出不来的树海。去年呢,那孩子……
独白-6
……我一味等着直升机再度前来。
然而等了好几天,还是没听到那刺耳的引擎謦。唉,就算是轻型机也好,只要稍微偏离飞行路线误飞到这片森林上空,然后很偶然地看到我以枯枝排列的文字就好了啊。
HELP! HELP!
难道他们没有看到这些文字吗?还是他们无法理解这些字的意义?恐怕SOS比HELP浅显易懂,而且如果把HELP读反了,根本只是一些毫无意义的记号排列。
可恶—这可是我花了几乎一整天的工夫才好不容易排出来的文字啊!消耗了太多体力,如今又无力地蹲在洞穴里。我只是希望获救才用尽最后力气排了这些字,竟落得如此下场。
努力换来一场空,我只能等死了。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小雪!”
喉咙深处不禁发出呼喊。我不想死—为了你,我要活着回去才行——这是我灵魂的悲痛嘶吼,我黯然落下悲叹的涙水,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睛,哦,我还活着。捏一下脸颊,还有痛觉。洞穴外头仍有光线射进来,天应该还没黑吧。
我肚子饿了,伸手到那名已经死亡的谷山美智子的背包拿出巧克力,突然,指尖在背包内部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甜的东西我已经吃腻了,那大概是别的食物吧,我把它拉了出来。
原来是一本红色塑料封面的记事本。是她的。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她的姓名和电话号码,通讯簿上有一些友人的名字,每日记事栏几乎都是空白的,只有女子死亡的那一天记录着出租别墅的名称和费用,而我在意的是最后一页,上面写着:
“淳你这个混蛋,我死给你看。”
太偶然了吧。这个世上的确有很多人叫“淳”,偏偏都和这座树海有所牵连,上天实在太爱恶作剧了。
我不禁笑了,视线又移回空白页上,幸运的是这本记事本附了铅笔。
好,我来将事件至今的来龙去脉详细记录下来吧。
这是我唯一做得到的、最后的复仇。即使无法生还,即使我的肉体化为土壤,这本记事本还会留在土地上。
“我叫小松原。”
啊啊,还好我脑子还没糊涂。
“为什么我会被困在这个地方呢,以下我将详细说明。我……”
思路似乎还很清晰,只是由于营养不良,手止不住颤抖。我以左手扶住右手,一面将发生的一切写在记事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