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皇子进了椒房殿,探望裴皇后。
宫女们鱼贯退了出去,寝室里只有母子两人。
“母后今日身体可好些了?”六皇子坐在床榻边,关切地问询:“今日胃口如何?”
裴皇后打起精神应道:“我身体好多了,正午时喝了一碗热粥。”
能吃得下东西总是好事。
六皇子心中高兴,下意识地说了一句:“父皇也能勉强喝半碗米粥了。”
话一出口,六皇子便后悔了。
这半个多月来,他在裴皇后面前从未提起过宣和帝。
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的亲娘。亲娘骗了父亲十几年,父亲恼怒也是难免。可亲娘也是逼不得已令人心怜……
裴皇后抬起眼,看着失言懊恼的六皇子,轻声道:“小六,对不起,是我这个亲娘连累你了。你原本是你父皇最心爱的儿子,可现在,你父皇因我之故,对你心生隔阂。你这个太子之位,也岌岌可危……”
“母后,这不是你的错。”
六皇子定定心神,张口打断裴皇后的自责:“你无需为此自责。我是大楚太子。如果我未能坐稳储君之位,只能怪我自己没能耐,怎么能怪母后?”
裴皇后鼻间一酸,湿了眼眶。
六皇子又低声安抚道:“父皇心中一时过不了这个坎,对大皇兄四皇兄五皇兄好一些,也是人之常情。抬举魏贤妃和郑婕妤,也是因心中憋闷不快。母后别放在心上。”
提起这些,裴皇后情绪迅速平静下来:“不管如何,是我欺瞒你父皇在先。你父皇做什么,我都坦然受之。”
受些冷遇不算什么。
只要程锦容安然无事,只要六皇子继续做着大楚太子。哪怕皇后之位被废也无妨。
看着裴皇后坚定毅然的脸庞,六皇子心中涌起一丝奇异的情绪。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母后,我待会儿去见父皇。你可有什么话要带我带给父皇吗?”
裴皇后也沉默了,然后,摇摇头:“什么都不用说。”
他每日都会问这么一句,得到的回答也总是一样。
六皇子心中暗叹一声。
裴皇后扯开话题,低声问道:“小六,你二皇兄是不是一直被关在天牢里?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六皇子有些无奈:“我只知道二皇兄在天牢里,其余情形我一概不知。父皇对此事忌讳莫深,我一张口打听,就被父皇怒叱一顿。现在我也不敢再问了。”
裴皇后目中闪过浓浓的厌憎:“他心肠歹毒,犯下弑父杀君的恶行,死不足惜。罢了,你也别问了。你父皇绝不会饶了他!”
六皇子嗯了一声,叮嘱裴皇后好好休息,便去了保和殿。
……
宣和帝今日见了郑婕妤,心情并没有比预想中的好多少,反而多了一丝莫名的恼怒。一直沉着脸。
赵公公是伺候宣和帝多年的老人了,深知宣和帝的性情脾气。这等时候,他绝不敢多嘴多劝,只在心里暗自唏嘘。
能令宣和帝心情不快的,当然不是郑婕妤,而是裴皇后。
宣和帝召见郑婕妤,裴皇后明明知道,却连半点反应都没有。被惩罚的人无动于衷,让惩罚也失去了应有的畅快。
“现在什么时辰了?”宣和帝冷不丁地张口问道。
赵公公忙答道:“回皇上,现在是酉时正,应该进晚膳了。”
宣和帝冷冷问道:“太子人在何处?”
赵公公窥着宣和帝的面色,恭声应答:“太子殿下去了椒房殿探望皇后娘娘。想来很快就会来给皇上请安了。”
宣和帝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朕有这么多儿子,太子不来也无妨。”
瞧瞧这口是心非的劲。
赵公公心里嘀咕,口中顺着宣和帝的话音说道:“皇上说的是。要不然,奴才这就去请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殿下过来。”
宣和帝听到这话又怒了:“自作主张!”
赵公公心里暗叹一声倒霉,忙跪下请罪:“奴才多嘴饶舌,请皇上见谅。”顺便扇了自己两巴掌。
就在此时,陶公公来了:“启禀皇上,太子殿下来了。”
宣和帝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赵公公松口气,悄悄起身,冲陶公公使了个眼色。
今儿个皇上心情不好,可得小心伺候着。
陶公公心领神会,略一点头。
这半个多月来,皇上什么时候心情好过?御前伺候的,都得随时绷着。
很快,六皇子迈步而入,拱手请安。宣和帝瞥了六皇子一眼,声音淡淡地问道:“你去了椒房殿?”
六皇子应了一声是,谨慎地没有多说。
于是,宣和帝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寝宫里的气氛陡然冷了下来。
赵公公只得硬着头皮提醒六皇子:“殿下,不知皇后娘娘今日如何?”堂堂天子要颜面,在气头上绝不肯主动问及裴皇后。太子殿下可得主动一些啊!
六皇子神色微动,尚未来得及张口说话,宣和帝已动了气:“混账,朕和太子说话,哪有你个奴才插嘴的余地!再敢多嘴,朕剥了你的皮!”
赵公公苦着脸,再次跪下掌嘴,啪啪打了十巴掌,将自己的脸都抽肿了。
还是六皇子过意不去,张口为赵公公求情,赵公公才得以起身退下。
赵公公一走,气氛再次冷凝。
其实,六皇子也隐约揣摩到了宣和帝的心意。宣和帝盛怒之下,也没舍得重罚裴皇后,只令她回了椒房殿养病。
这半个月来,宣和帝看似对裴皇后不管不问,心里未必不惦记。只是,宣和帝绝不会承认这一点。
六皇子也不知该如何提起亲娘,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宣和帝等了片刻,见六皇子不张口不说话,心里腾地涌起无名怒火:“今日奏折批阅完了吗?”
“没有……”
“那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朕身边多的是人伺疾,要你这个太子来献什么殷勤?”
“你身为太子,代朕监国理政,不可怠慢。还不快去批阅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