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侯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宣和帝劈头盖脸的问了这么一句。
他头脑瞬间一懵,脱口而出道:“微臣在几年前曾进献过一味慢性毒药给二皇子殿下。不过,微臣也特意叮嘱过殿下。这味慢性毒药,绝不可轻易动用……”
宣和帝冷笑一声,打断了永安侯:“也就是说,毒药确实是你给元泰的。然后,被他给了寿宁。寿宁将此毒药放在点心里,进献给朕和皇后。差一点,就连小六也一并中了毒。”
“这一切,都是因你的恶念而起。你在私下怂恿元泰,令他铸成大错!”
永安侯:“……”
永安侯难以置信,缓缓转头,看向二皇子。
他知道自己不是好人。
他心冷如铁,阴狠无情。为了权势富贵,可以不顾什么兄妹情分,也可以不念妻儿。身边人都是他的棋子。
他做过对不起裴婉如的事,也对不住程望程锦容父女。便是对寿宁公主,也曾有过算计。
可他对二皇子,却是真真正正的掏心掏肺。这些年,为了二皇子,他私下不知做过多少昧良心的事。
他表面投向六皇子,不过是为了借六皇子之势重新站稳朝堂。他真正效忠的,还是二皇子……
可二皇子,在愚蠢冲动犯下大错后,竟让他来背这个黑锅!
这一刻,永安侯体会到了被全心信任爱护之人背叛的痛苦。
那是能将人撕裂粉碎的剧痛!
永安侯直直地盯着二皇子,一言不发,眼睛赤红。
二皇子被死亡的阴影笼罩,已经失了所有的理智。见到永安侯,就如见到了救命稻草。他嘶哑着声音喊了起来:“舅舅!你告诉父皇,那毒药是你给我的。利用寿宁下毒这一计,也是你教我的。”
“我原本不想那么做的,是你说了,只要父皇母后和小六都出了事。储位非我莫属!我心思动摇了,走错了这一步。”
“舅舅,你快说啊!我不想死,我不想吃点心!我还年轻,我是大楚皇子,我不想死!”
二皇子似已被吓得疯癫了,来来回回不断地嚷着这几句。
永安侯用力咬紧牙关,心血急剧翻腾,喉间一阵阵腥甜。终于张口,吐了一口心头血。
报应!
都是报应啊!
裴璋出于本能地上前一步,在迈出第二步前,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自嘲又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该说的父子天性!该死的血浓于水!
他的身体里,流动着父亲给他的血脉。他再冷心冷肺,也无法完全斩断!
……
二皇子癫狂的哭喊声,一直回响,不曾停歇。
永安侯用力闭上眼睛,短短片刻间,似做出了重要的决定。然后,再次睁开眼。目中的决绝和疯狂,令人心惊。
他私下给二皇子毒药,这毒药兜兜转转,进了帝后之口。任凭他说上天,他也难逃一死。反正他活不成了,总得保住二皇子的命。
妹妹,当年大哥为了你,做了错事。
今日,为了你的儿子,大哥便一错到底了。
贺祈一直紧紧盯着永安侯,见他这般模样,贺祈心头忽地掠过不妙的阴影。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夹杂着雨滴,阴测测地吹打在窗棂上。滴滴答答!
“是,”永安侯终于张口认罪:“皇上明眼如炬,微臣做过的事,瞒不过皇上!”
明眼如炬,这四个字生生戳痛了宣和帝。
他的眼睛被毒瞎了,连看都看不见。哪来的明眼如炬!宣和帝脸孔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毒药是微臣给二皇子殿下的,告诉寿宁公主一切,以她为棋子,令她在点心里下毒。这些,都是微臣向二皇子殿下献的计策。”
“微臣在二皇子殿下身上下了注,这些年一直不遗余力地支持他。眼看着他和储位失之交臂,微臣心有不甘。”
“所以,微臣想出了这一计。万万没料到,最后功亏一篑。太子殿下安然无事,皇上和娘娘也被太医们救回了性命。微臣该死!任凭皇上发落!”
“只求皇上,饶过二皇子。虎毒不食子,二皇子千错万错,也是皇上唯一的嫡子。”
最后一句,清晰地传进众人耳中。
宣和帝眼盲,耳力却敏锐,最后几个字,听得清清楚楚。既震惊又怒极:“混账!朕还有小六这个嫡子!什么唯一的嫡子!裴钦,你竟敢在此胡言乱语!”
贺祈面色霍然变了。
裴璋的脸色也变了。
六皇子也是一脸震惊,脱口而出道:“永安侯,你在说什么?”
就连二皇子,也从死亡的阴影中勉强挣脱,愣愣地看着永安侯。
永安侯此时豁出了生死,也没什么可畏惧的了。张口便道:“六皇子不是嫡子,因为他的生母,根本不是裴婉清。裴婉清十七年前就死了。现在的中宫皇后,是裴婉清的替身。也是我的庶出四妹,裴婉如!”
六皇子脑中一阵轰鸣。
他整个人似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僵立在原地。另外一半飘了起来,高高地浮在半空,俯视着眼前这荒谬又可笑的一切。
怎么可能?
永安侯一定是在说谎!
他的亲娘,是中宫皇后裴婉清,怎么可能是那个死了十几年的裴家庶女裴婉如!真是太荒唐了!
飘在半空的他,木然地看着贺祈怒喊一声,上前点了永安侯的哑穴。
裴璋的动作,略慢了一步。然后,裴璋死死地盯着永安侯。父子两个怒目对视,永安侯竟扯动嘴角,笑得诡异而可怕。
裴璋忍无可忍,扬手给了永安侯一耳光。
永安侯口吐鲜血,还吐出了一颗牙。
墙角处的二皇子,终于反应过来。不顾自己的狼狈不堪,爬起身来,扑到了永安侯的身上。以自己的身体挡住永安侯,一边竭力嘶喊着什么。
哦,是二皇兄在喊,请父皇先别赐死永安侯。一切真相,都会查明。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就是真的。
呵呵,真是荒唐啊!
他累了,不想听这些。
他闭上眼睛。
飘在半空的半个自己,坠落进身体里,合二为一,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