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零九章 你的名字

周羡一听,对着池时点了点头,还是径直的去了陈婆子的屋子,从那床边取下来了一个皮质的腰带,拿了出来,“宽窄同死者腿上的伤痕,是一样的,而且里头还有许多。”

陈婆子一瞧有些得意地说道,“很蠢笨吧,随便糊弄两下,他们就相信这玩意能够让他们雄风大振。你见过在枇杷树上绑根绳子,就能够让旁边的梨子树生出桃子来的吗?”

“可能他们家的父母在怀着孩子的时候,祈求得太过厉害,所以老天爷就从他们的脑子里抽了二两肉,做了命根子。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要了命根子,自然就没了脑子。”

若不是这陈婆子是凶手,池时简直要啪啪鼓掌。

旁的不说,她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论述,她深表赞同。

“没错,你杀的这些人,的确是一团团的烂泥巴,粘在鞋底都要说一句晦气的水平。可是,你并不是什么老天爷,也不是刮泥巴的人。”

“你杀死了他们,并没有让自己变得高尚起来。他们最大的错误是不思进取吸血姐妹,而你最大的错误是随便杀人……你觉得若是去了地府,谁的罪过更大呢?”

陈婆子一愣,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百样米养百样人,你站在他们姐妹的立场上,自然觉得吸血小鬼死不足惜,可站在他们母亲的角度看呢,她们会觉得那是她耗尽了一生的力气,方才生下来的珍宝。”

“你觉得自己是替天行道了,替人排忧解难,帮助姐妹脱离苦海。可是旁边那间屋子里的孩子呢,若是他知晓你害死他的父亲,让你的亲弟弟替你顶了罪,他是否觉得,你是正义呢?”

“律法就是不让一个人陷入这样的困局:张三觉得他有死罪,张三就杀死了他;李四觉得他应该流放三千里,李四没有办法复活他,怎么办?把他的尸体流放三千里么?

王五觉得,他不但无罪,反倒有功,是个救世主。这时候应该怎么办呢?从千里之外把他追回来,然后尸体立在神坛之上,受万人朝拜么?

这个时候赵六出现了,赵六说,我觉得他有死罪,应该斩首……然后呢?赵六把他的尸体从神坛上拖下来,砍掉了脑袋……如此往复……”

“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的世界么?张三李四王五赵六,是不是都应该同你一样,沾沾自喜,自得自己做了替天行道的好事?”

陈婆子脸色一白,低下头去,她抿了抿嘴唇,“我有罪?我有什么罪?都是他欠我的!”

陈婆子说着,神情有些恍惚了起来,“我家中穷苦,阿爹是烂酒鬼,阿娘是个神棍。她生了五个女儿,方才生了我弟弟。穷人家哪里养得活这么多孩子?”

“阿爹没有钱喝酒,把我五妹妹卖给了拍花子付了酒钱;小弟年幼时生了病,把三妹妹卖去了大户人家做丫鬟。穷就穷,他们还指望着唯一的男丁能够出人头地,于是送去了私塾。”

“束脩哪里来?哈哈,把我卖去了青楼。我离家不过是方寸之地,站在小楼上,就能够瞧见我的阿爹阿娘拥簇着我的小弟,他们会给他买好吃的胡饼子,上头一定要有好多的芝麻。”

“芝麻若是不够,小弟会生气,阿娘就会同那小贩大吵起来。我在楼上看着,想着我阿娘什么时候为了我据理力争过呢?大概是在把我卖去青楼讨价还价的时候吧。”

“再后来呢?小弟到了适合婚配的年纪,他瞧中了一个好人家的姑娘,需要好些聘礼。于是我爹我娘,豪爽的把我剩下两个妹妹都卖了……”

“他们在街上遇到了我,那时候我去给了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儿做妾。手里头有几个银子,阿爹阿娘没有女儿可以卖了给我小弟用了,那么聪明的他们,当然有同我亲密了起来。”

陈婆子说着,笑着流出了眼泪,“入梦人就是我,当年我从母亲口中,听到了她们的梦境,于是一个个的杀人,陷害了我小弟。”

“你们不知道,那一天有多精彩呢!我给小弟下了药,让他绝了后,然后又给他唯一的儿子,下了毒药……”

陈婆子说着,指了指那个拿着铁锹铲雪的小男孩所在的屋子里。

“我问我阿爹阿娘,你们说,是要你儿子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向我们五姐妹以死谢罪;还是让你们的孙子去死,让陈家从此绝了香火?”

“哈哈哈哈”,陈婆子有些癫狂了起来,“你们是没有看到,当时他们跪下来朝我磕头的样子。我一直以为,我阿爹阿娘爱的是他们的儿子,可我不知道他们心中只有香火……”

“太讽刺了不是么?我小弟替我顶了罪,我阿爹阿娘倒头就生了重病,很快就死了。剩下我一个人带着我们陈家唯一的香火……”

陈婆子说着,捂住了自己的脸。

“是,我有罪,可是我并不后悔。身为入梦人,我至少救了八个,陷入在噩梦里永远走不出来的姑娘。你说的那些律法什么的,我没有读过书,也是不懂的。”

“便是听懂了,那也不是像我这种人,有资格去操心的事情。我……”

陈婆子说着,身子一颤,她透过指缝,朝着门口看去,先前拿着铁锹的那个孩子正站在门口,手中还拿着一个暖手炉……

“陈正,姑母不是叫你在屋子里待着么?”

孩子见所有人都看着他,脸微微一红,“我想着姑母刚刚在外头扫了雪,手冻得很,便送了暖手炉来……不然……不然要生疮了。”

见陈婆子一脸的泪痕,陈正突然一怔,快步的跑了进来,站在了陈婆子的跟前。

“你们是什么人,不要欺负我姑母!姑母你怎么了?你们要是欺负我,我就去京兆府告官了!”

陈婆子一听,一把抱住了那孩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

从陈家出来的时候,雪终于停了。

门口的人山人海之中,传来了痛苦的哀嚎声,这应该是输得当裤子的;还有哈哈的大笑声,这是有八九是买对了的赢家,还有那兴致勃勃如同说书的,这是看热闹的……

人声鼎沸,震得莲花巷里红梅树上的雪花,都纷纷落了下来。

池时看着这般场景,无语的摇了摇头。

曹推官押着那陈婆子走了出来,陈正拽着她的衣角,眼巴巴的看着她。

池时上马车的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了她,“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有人的名字,便是陈婆子吧。”

陈婆子眼睛红彤彤的,她先是看了看外头不知道何时聚起的人海,然后认真的看向了池时,“我都快要不记得我的名字了,我阿爹阿娘没有给我取名字,他们就叫我大妞,

“后来去了青楼,她们叫我知瑶。我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陈姗姗。因为我认识一个姑娘,父兄都很疼爱她,我想,姗姗一定是一个好名字。”

“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叫什么名字,也没有人在乎我叫什么名字,如果非要叫,那你叫我陈姗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