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奇滋低着头,眼神中突然闪缩着狠厉的杀意。
他明明已经是油尽灯枯了,但这么一低头,看到那个小瓷瓶子,却不知为何又生出了力量。
反观海迪耶倒是很有耐心。
他自然也察觉到了阿奇滋的变化,但没有任何反应。
“海迪耶真沉得住气!”
元明空赞叹的说道。
沉得住气说出来只有四个字,想做到却很难。
元明空觉得赵让已经比自己更能沉得住气了,没想到海迪耶在先前的盛怒之下,竟然能这么快的调整好心境。
“想杀人,不能没有耐心。”
赵让说道。
“我以为他们只会分个高下出来。”
二人说话间,阿奇滋周身气势再度发生了变化。刚才狠厉的杀意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缓缓抬起头,对海迪耶说道,是我输了。
说罢,将剑一横,放在脖颈处,却是准备自刎。
海迪耶见状,脸色骤变,立马向前跃出,冲到阿奇滋面前,想要夺下他手里的剑。
看到这一幕,元明空有些得意的看了眼赵让。他觉得自己猜对了,海迪耶还是不舍得让阿奇滋死。不然他都要自杀了,为何还要去夺剑?
赵让丝毫没有注意到元明空看向自己的眼神。
此刻他精神全然关注在阿奇滋的左手上。
海迪耶冲上去时,剑尖指地。
他并不准备用剑,因为阿奇滋的剑锋已经贴在了他的脖颈上。
若是用剑,角度和力道稍微把握不好,就会弄巧成拙。救人的变成杀人的,完全违背了初衷。
所以海迪耶准备用手。
他打算一把扣住阿奇滋的持剑的手腕。
这样的话力道重一点也没关系,就算把他的手腕掰断也没事。
断了的骨头可以再接上,过上三四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但性命可没有存续一说,没了就是没了,谁都没有生死人肉白骨这般通天彻地的本领。
当海迪耶已经到阿奇滋身前一尺时,他伸出了手。
这个距离太近了……长剑已经无法挥动。
可阿奇滋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诡异。
元明空只听耳边“呼”的刮过一阵劲风,扭头看去,赵让刚才坐着的椅子,是空的!
元明空赶忙又向前方看去。
“砰!”
一声闷响。
阿奇滋的身子倒飞出去,跌落在水面上用石板铺成的路上。
阿奇滋落地后就一动不动,让人不由得想起了先前安佐的装死。
海迪耶谨慎起见,并没有向阿奇滋走去,他很是不理解的看着赵让。
“你为什么要出手?”
“你觉得这是在帮我?”
这两句质问已经不是不理解了,而是生气和埋怨。
海迪耶对赵让冷不丁的出手生气,更为他插手自己和阿奇滋的决斗而生气。
在西域,如果两人之间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在经过申报批准后,是可以进行以性命为条件的决斗的,输了的一方不可寻仇,恩怨也就此了断。
对于海迪耶这样的西域贵族而言,决斗要一定的公平,绝不能假借旁人之手。
他和阿奇滋虽然没有走完决斗的全部流程,但从阿奇滋按出两把一模一样的剑时,这场对决在二人心里就已经是决斗了!
“我没有帮你,是阻止你犯傻!”
赵让说道。
海迪耶很是愤怒。
摆在明面上的事情,赵让却还要狡辩,让他忍不住用西域话骂了娘。
赵让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在这种时候从嘴里冒出来的话,决计不会是什么好话。
“你去把他翻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赵让指着躺在那一动不动的阿奇滋说道。
海迪耶看了一眼,在怒意的作用下,没有任何犹豫。大步上前走到阿奇滋身旁,将其身子翻过来。
“看清楚了吗?”
海迪耶的身子似是被冻住。
赵让这句话说完,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恢复了正常,脸色极为难看的冲赵让点了点头,同时身子也往一旁退了退。
这下所有人都看清了。
阿奇滋的左手上握着一把匕首。
被赵让一拳打飞又落地时,这把匕首刚好插进了他的心口。
巨大的冲击力让匕首的握把都没入了三分之一,让阿奇滋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元明空惊讶的走到赵让身旁,问道:
“你是怎么看出来他还有一把匕首的?”
赵让说道:
“我说我没看出来,你信吗?”
元明空当然不信。
赵让若是没看出来,他怎么会出手?
“我信!”
西门大壮高声说道。
他没有凑过来,因为外面有蚊子。
西域蚊子不多,但这里是一处水阁,蚊子就比别处多了不少。
大厅里点了驱蚊香料,因此没有。但往外一走,蚊子立马就会如恶狗般扑来。
尤其是针对西门大壮这样的胖子,胖子总是比其他人更招惹蚊子。
“他说什么你都会信!”
元明空对西门大壮的话自动忽略,根本不会当回事。
“你咋都不问问我原因?”
西门大壮不依不饶的说道。
元明空还是没有搭理他。
西门大壮但凡这么问了,就证明他已经憋不住想说了。不管有没有人问,过会儿他自己就会说出来。
“你为什么信?”
出乎意料的人问了出乎意料的话,结果就是所有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连西门大壮都有些震惊。
他都没想到竟然真有人会问他。
“我这不是问你了?你怎么又不说?”
问他的人是阿曼尼公主。
不仅问了,还又追问了第二次。
西门大壮看着这女的,清楚她是让哥的敌人,好像不该和她说话。就像走在路上突然看到一坨狗屎,正常人都会离的远远的。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要说的,好像没什么所谓。
“因为让哥的运气一直很好!”
阿曼尼愣了会儿,笑着说道:
“你看着傻傻憨憨的,但实际上一点也不傻不憨!”
西门大壮没听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自己明明说的是实话,而且还是她自己非要问的。怎么说出来,还和自己傻不傻,聪不聪明挂了钩?
没奈何,只听赵让叹了口气,说道:
“是,我看出来了。”
“因为阿奇滋刚才横剑在颈,准备自杀时他已经认输了。但他的左肩却又夹的很紧,而且胸口往后含着。”
“这样的架势证明他的左手一定有什么准备,而且这个准备就在他前胸的衣襟里藏着。”
说到这里,海迪耶接着赵让的话,继续说道:
“然后他算准了我会不让他自杀,就等着在最后一刻,掏出藏在衣襟里的匕首暗算我。要不是赵公子看出破绽,这把匕首现在已经插在我的心口里了。”
人在要做一件事的时候,会先用脑子想,然后身体才会做出准备。
只要有准备,就会暴露出破绽。
赵让正是抓住了阿奇滋准备时的破绽,才果断出拳!
这一拳他本来是想打在阿奇滋左臂的肘部,这样可以改变他匕首向前捅时的方向。
高手相争,最有效的就是第一招和最后一招。
如果足够有效,第一招就够了。
但要是没有见效,就得小心应对,防备对方的后招。
海迪耶倒是第一招就见了效。
他用全力一剑,破了阿奇滋的全力一剑。
可他却忘了这不是决斗,阿奇滋也不再是他的朋友,而是可以用任何手段杀死他的敌人。
对敌人的后招没有防备,结果就会变成他所说的那样——这把匕首该捅进他的心口。
幸好有赵让。
赵让从第一招到最后一招,都全神贯注的看着,确实比对决的这两人还要专注!
“还有个问题我没有明白。”
海迪耶和赵让的解释已经足够充分,可阿曼尼却又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他会从衣襟里拔出一把匕首?”
赵让冷冷地说道:
“我猜的。”
“因为我运气好!”
阿曼尼无言以对。
这样的事情,赵让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证据,更无从查证。
阿曼尼之所以会问,是因为红绛告诉过她,赵让已经初步掌握了“势”。
神教发展了许多外围,供给他们通天丸,就是想要将这种没来由的东西研究清楚。
赵让的这般突然,引起了神教极大的兴趣。更是由那位神秘的教主亲自发话,说赵让不能动,否则他和元明空已经死在西北市集中的泰和居里了。
现在看到他竟是能发现海迪耶不曾注意到的破绽,阿曼尼理所应当的觉得赵让是依仗了“势”的作用。
赵让的回答,并没有让阿曼尼放弃她原有的想法。
只觉得赵让是在刻意回避。
一个人对自己越在意的事情,越是不愿意提及。但越是刻意遮掩,就会暴露的越快。
运气二字既可以是一个人最独有的特点,也可以成为规避所有原因的挡箭牌。
不过阿曼尼并不诧异赵让会这样说。
自己只是随口一问罢了,能问出点什么固然很好,问不出来,也没什么。
过会儿自然还会有人问,那就是赵让不得不说实话的时候。
“这臭东西,死了也不消停!唉……这么好的玩意儿,当初咱家带出来,可是废了好大劲儿呢!”
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声音娘里娘气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正弯腰收拾着阿奇滋胸前被他压碎的那小瓷瓶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