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干托洛盖的市集空地上,已经聚满了人。
沈流舒沈大掌柜,虽然没有浮夸华丽的布置,但酒席却摆的很足。
赵让到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落座。放眼望去,足足有近一百桌!
空地周围,每隔三尺远,就放置了一个火台,里面点的是上好的松木。将空地照的如同白昼,松木上的松胶在燃烧后,还发出极为清新的味道。
赵让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林海之中,耳边似是听到了阵阵松涛。
“两位公子,这边请!”
沈掌柜右手虚引,走在前方,领着赵让他们从人群正中间穿过,脸上的表情极为恭敬。
四周的人见到这一幕,不禁议论纷纷。
在查干托洛盖的这一亩三分地上,从来都是人家求着沈掌柜,他们还从未见过沈掌柜对谁这么恭敬客气过,甚至还带着几分害怕……
赵让面无表情的跟着沈流舒朝前走去,而西门大壮却很享受这种引人注目的感觉。他将腰杆挺的很直,下巴都抬高了几寸,每一步都走的极为扎实,牵动着身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
“小的知道西门少爷最喜欢钟家班的演出,专门在这里设了一张席面。”
沈流舒说道。
这张桌子摆放的位置,的确是观看表演最好的地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赵让他们看钟家班的表演,其他人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
尤其是西门大壮的身材实在是太过于壮硕,赵让注意到已经有些大威的商人正盯着他皱眉凝思,说不定过一会儿就会想起来他是谁!
毕竟西门家的名头太大,西门大壮又是家中唯一的少爷,有多少人想要和他家攀上门路都不知该如何做。要是确定了他的身份,那在查干托洛盖却是就别想安生了。
所以赵让对沈流舒耳语道:
“沈掌柜,这里太近了,吵得很。”
沈流舒立马反应过来赵让话中的深意,连忙说道:
“是是是,赵公子说得对!这里是离的太近了,小的考虑不周,赵公子勿怪!”
说完就领着四人从旁侧插过去,这里还空着一张台面。只不过没铺桌布,也没摆餐具。
赵让浑不在意,一屁股坐下,随即对着西门大壮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坐下,别继续站在那,跟座小山似的惹人注意。
“让哥,为啥不做那?这里有些偏啊,一会儿看不清楚咋办!”
赵让没有回答。
他突然觉得,有时候应该也让西门大壮自己学着想想其中的门道,想通一次,就会长进一点。不然遇到事情就只知道张嘴,脑筋岂不是都死了?
西门大壮见赵让没有搭理自己,抠抠脑袋,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当他环视四周时,看到很多投来的目光,好似也明白过来些许,当即不再啰嗦,老老实实的坐在赵让身旁,还把背塌下去了不少,让自己变得不那么显眼。
沈流舒吩咐伙计前来张罗,然后给四人分别倒了一杯酒,说道:
“赵公子,西门公子,这是西域的名酒,西域春!”
赵让端起酒杯,从鼻子下一掠,芳香醇厚,笑着说道:
“极品西域春!沈掌柜有品位!”
沈流舒客气的回道:
“小的不怎么懂酒,平时除了生意上的应酬外,自己几乎是滴酒不沾。只是听人都说这酒好,便趁此机会拿出来招待贵客了!”
赵让拱了拱手说道:
“多谢沈掌柜,有心了!”
叶三娘自从到了查干托洛盖后,还一直都未曾与沈流舒说过话。见状,她却是也忍不住说道:
"沈掌柜可真是神机妙算了!赵公子最爱喝的就是西域春,最好是极品的!为了这一口,他什么都愿意做,对吧?
"
赵让知道叶三娘就是拿当日在阳关,一刀斩了郑公子拿事儿来揶揄他。
但喜欢就是喜欢,赵让从不说谎。虽然他有时候可能会违背良心,可绝对不会自己骗自己。
“哈哈,如此最好!没想到小的误打误撞,竟然还碰对了!”
沈流舒见赵让开心,自己也松了口气。
自从那杀手潜入院中后,他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处,再有点风吹草动,指不定就跳出来了!
“你去忙吧,我哥俩喝酒看演出就行了,一会儿再给你闹洞房!”
沈流舒刚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正准备给众人敬酒,听到西门大壮这样说,很是尴尬的笑了笑,将酒杯重新放在桌上,说道:
“那几位吃好喝好,小的先去准备一下,过会儿再来陪公子喝酒。”
沈流舒一走,赵让对西门大壮说道:
“咱哥俩毕竟是出门在外,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对沈掌柜说话要带几分客气!”
西门大壮应了一声,看到沈流舒放在桌上的酒杯,说道:
“让哥你是不是说我刚才直接让他走了不好?我看他刚才好像是要给咱敬酒的!”
赵让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虽然他有意让西门大壮自己动动脑子,但这家伙有时候的反应速度还真让人出乎意料。
“说得对,来,我先敬你一杯!”
赵让端起酒杯,在西门大壮面前放着的酒杯上一碰,随即仰脖饮尽,觉得浑身上下都舒服极了!只是这杯酒下肚,肩膀上敷着药的伤口,凉意更盛!
他悄悄看了眼元可欣,发现她正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赵让当即有些理亏,放下酒杯,对着元可欣讪讪一笑,说道:
“就是尝尝味道!”
元可欣冷哼一声,将头偏过去,根本不听赵让的借口。
男人只要想喝酒,总会有一万种理由。
不过只要还愿意找理由,说明他心里还是在乎重视的,总比什么都不说要强得多!
“咋还不出来呢……”
沈流舒已经离开快半个时辰了,但钟家班的大篷车还静悄悄的停在那里,木杆顶端的旗帜无风自动,却也是懒洋洋的,毫无生气。
听到西门大壮的抱怨,赵让说道:
“好菜不怕晚,急什么?”
喝着极品西域春,哪怕是就这样等十年,赵让都不会着急。喝酒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西门大壮道理都懂,但还是耐不住心头的焦躁。直接拿过桌上西域春的酒坛子,猛灌了一口,暖意自内而外绽放开来,才觉得心里拧起的疙瘩松快了些!
“让哥你说的对,咱先喝酒!别说,这酒真香啊,比咱在北地喝的西域春香多了!”
赵让却是碰都没碰酒杯,反而冲着西门大壮努了努嘴,示意他看看身后。
放下酒坛子,西门大壮扭身看到沈流舒正急匆匆的朝这里走来。
他从空地旁最幽暗的地方走出来,但幽暗都遮不住他脸上的惨白。
赵让看到他的脸色完全变了,就好像忽然被人用匕首插进了喉头一样。
等沈流舒再走了几步,赵让发现他身后还跟着几名护卫和伙计。
他们的脸色都和沈流舒一样,惨白、诡异!
看到这样的表情,赵让不自觉的也被牵动。
他因为喝了极品西域春,浑身都在散发着酒气与热气,刚把先前的不痛快都抛之脑后,慢慢沉浸在杯中,觉得时日就是一坛子喝不完的美酒,是急是缓,都可以尽情享受!
结果看到沈流舒和那几名护卫伙计的脸,赵让突然觉得哪怕是极品西域春,也和毒药差不了多少,喝进嘴里犹如刀片,吞下肚去更是能将五脏六腑都割的稀碎!
胃里翻江倒海,赵让几乎就要吐出来了。
恰好在这时,沈流舒顶着他这张惨白至极,同时又诡异无比的脸站在了他的面前。
沈流舒的喉结动了动。
还未说出一个字来。
赵让却似看到一根烧红的烙铁,正在反复熨烫他的咽喉……终于再也忍不住,
"哇
"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一下凶猛至极,脸脑袋都有些发蒙。
明明没有喝多,赵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但将方才喝下的西域春都吐出来后,身子顿时松快了不少。
用桌上的茶杯漱了漱口,赵让忽然想起自己肩头的伤药。
这会儿凉意全无,伤口的疼痛却比上药前更加剧烈。
赵让心想说不定是这伤药与酒产生的作用,导致他方才出现了幻觉……今天可是沈流舒大喜的日子,他该是红光满面才对,怎么会惨白诡异呢?
元可欣这姑娘定然知道这种后果,她故意不说,就是为了让自己出糗,长个记性!
“沈掌柜见笑了!”
赵让说着,抬起头看向沈流舒,他这才意识到,刚刚看见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流舒张着嘴,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声,双眼的瞳孔弥漫出一股沉沉的死气,尽是虚伪。要不是他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喉咙里还能发出声音,简直就和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
见状,赵让赶紧抓过西门大壮面前的酒坛子,捏住沈流舒的下巴,往他的嘴里倒了一大口酒。
沈流舒被呛的剧烈咳嗽起来,连眼泪都被震出不少,但脸色却缓和了许多,渐渐浮现出些许活人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