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初很惊讶,张子杰来找她查刚发的案件。“谁让你来的?”张子杰道:“前两日不是说,舒大人告诉我们庞大人,说把刑名交给您。”“所以今天法华寺出案子了,我们大人就让小人来给您回禀。”张子杰道,“现在还没人去,您……可能要快点。”叶文初道:“我去府衙一趟再说。”起火案不靠她灭火,她就不用急。庞勤春的板子伤刚结痂,现在虽已经开始做事了,但人不能坐着,只能站着办公,实在太累了就趴一会儿。他正在公房内看文件。“庞大人,”叶文初进门,抱拳施礼,“张小哥与我说,法华寺失火烧死了一个人,让我出现场。”庞勤春给她回礼了。“叶医判,是本官让他去的。前几日舒大人说府衙能力有限,人手也不够,索性将刑名交到您手里。”“听说您的医判衙门里,连官印都有了,您办案子也是合情合理,是吧?”叶文初看着,没说话。她不认为,这个时代的男性,能够兴平气和地认同她的存在,承认她的能力,并愉快地和她做同僚。就连最近关系破冰,想求她中午免费针灸的袁为民都做不到。舒世文说是说,当时的语气她没听到,但她不认为是好话。今天庞勤春直接让她去现场,这事儿就得掰扯清楚,她可以去现场,有案子查她挺乐意的。但得有名有立场。“那、那您的意思,是不想接管?”庞勤春不敢得罪她,小心翼翼问她,叶文初道,“庞大人,就算医判是个衙门,也隶属府衙统管,您也是上司。”庞勤春说不敢。“您要将刑名交给我,我很乐意为您解忧排难。”“但,您得给我委任文书和权限范围明细,并告知和我权限相关的所有人员,以免接触时他们心里不服气,和我发生冲突,我要打了谁,到时候您还得为我善后,这和您想减轻负担事与愿违了。”这小丫头说话,一点不吃亏,逮着就扎人。庞勤春给了她两封信。一封是权限范围,一封则是以上峰提点下属的语气,让她好好做刑名事,不要辜负太后和圣上以及庞勤春本人的信任和期许。庞勤春下意识等她一句谦辞。叶文初很从容:“那多谢庞大人了,我告辞了。”该说的说完了,她就走了。庞勤春无奈目送叶文初离开,松了口气坐下来,又惊跳起来,捂着裂了伤口的屁股倒吸凉气。“大人,刑名真交给她吗?”他的师爷问道。“让她折腾去,不用查案办差,本官乐得轻松。”庞勤春道,“至于结果,又不要我负责,我们等着看笑话。”师爷一脸的奇怪:“满朝文武,居然也没有人拦着。”“拦得住吗?瑾王给她撑腰,圣上也一口一句欣赏她,在大理寺就说百官不抵她能干。”庞勤春道,“我听舒大人的意思,可能要用捧杀。”“捧杀也不错,就是觉得可悲了。”师爷道,“什么时候,一个十六的小姑娘,在朝堂搅得翻天覆地,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还要捧杀。”庞勤春冷笑:“就是因为是小姑娘,年轻漂亮也确实有点本事,要换个老太太,你看看。”师爷掩面而笑。叶文初才不会管他们想什么,她这里的预期效果达到了,就可以。至于别人脑子里在想什么,她无法左右也不想知道。衙门里,伏成和董峰等人,甚至包括仵作余三,都以为叶文初会邀请他们一起去法华寺。他们正似模似样等她的时候,张子杰讪讪然从他们门前路过。“没邀请你去?”董峰问张子杰。“没有,说她不敢打扰大家,我们都是编制内人员,她又不是,是给不起工钱的。”张子杰原封不动地将他理解的意思,转述了。董峰没懂什么是编制内,但似乎有点理解。让他们上赶着去找叶文初,似乎也不行。“大人让你们出城巡视去,这都六月了,各个村里走一遍,收税的事盯一盯。”捕快也不是只查案,还有别的事。众人应是。但想查案。叶文初带着马玲和圆智以及八角,四个人往城外去,她还让人去给乘风带话,来给她干活。“草台班子。”叶文初嫌弃。“这个法华寺不简单,他们的住持贫僧认识。”圆智道。,叶文初很佩服地看着他:“怎么认识的?”“贫僧来京城,先去的法华寺,心想如果找不你,或者你翻脸无情,那贫僧就去法华寺挂单。”八角笑了起来:“住持将你单子撕了,让你滚?”圆智咳嗽一声,低声道:“没、没撕。”行脚僧,或者别寺僧人去其他庙中借住或者暂住,俗称挂单。但庙里是可以拒绝的。一行人到法华寺,火已扑灭了,许多香客逗留在失火现场看热闹,庙中僧人也撵不走,只能由着他们。法华寺占地很大,禅房分客院和僧院。僧院在宝殿后右侧,客院则在左后侧,因为住宿便宜,又清幽安静,这里常年住客很满。因为是寺庙,所以客院分男女院,也分家庭租用四合院。叶文初站在山头往下看,整个半山腰的平地上,都是院落。这边房子,整体是坐北朝南靠着山,今天上午起火的院子在最西面的一间小院。院子烧毁了一半,起火点就是被烧死的男子的房间里。叶文初到时,现场所有人都很惊讶,接待她的慧灵大师道:“是小姐您查吗?”“在下叶文初,是圣上封的医判,这个案子现由我来查办。”叶文初说着,和周围所有的百姓施礼,“叶文初!望各位知情人,将看到听到的事,告诉我们。”“如若有有用的信息,免费赠送身体检查一次。”来的香客,都是附近的村民或是城中的居民,有很多人已经知道她的大名,也有不知道的,但看她自信从容的气派,根本不会质疑,纷纷应是,待她进去做事,大家又低声聊着她的事迹。因为是火场,叶文初前面不急是有原因的,火不全部熄灭,人也进不来。“叶医判,”慧灵告诉叶文初,“死者应该就在东厢房。”院子烧了一大半,只留下西厢房的一半没有烧,其他的都化为灰烬。“是怎么确定,东厢房里有人被烧死?”叶文初问慧灵,慧灵回道,“起火的时候,隔壁的施主听到里面有男子求救。”“具体是谁,你们知道吗?”慧灵摇头。“这个院子,上午短租给一位夫人,夫人带着孩子和仆从,在这里写歇了两个时辰,就离开了。”“夫人离开后,两刻钟左右这里起火了。”叶文初颔首,在附近查看,又绕到了院后的山坡,坡道上有两串非常明显的脚印,但不能确定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折回来准备先进西厢房。“叶医判担心脚下,虽说西厢房没有被烧,但也摇摇欲坠,您注意危险。”叶文初应是,进了西厢房。院中,圆智冲着慧灵翻了个白眼,大有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感觉,纵然这里和他的故乡全不搭噶。“这位大师,您是……”慧灵看着有点眼熟,圆智告诉他,前几天来挂单被驱的和尚。慧灵很惊讶:“被驱?法华寺每天都有大师来,不可能驱走任何一个人。”“是你们住持让一个叫慧通的人赶贫僧的,这难道还要骗你?”圆智嗤笑一声,“虚伪!”慧灵摇头:“托大称您师弟,您说慧通赶走您,那贫僧去将他请来。”大周和尚的辈分,是按照法号里的“慧、圆”等字排辈的,慧在前,圆在后,所以慧灵说托大喊他师弟。“喊吧,贫僧难道还捏造?”圆智道。圆智在院中和慧灵吵架,叶文初和马玲站在房间里。房间里有明显被人刚刚住过的痕迹,地上有瓜子壳,花生壳,还有一条小孩用过的尿布,掉在桌后。炕上有人躺过,但被褥等在柜子里没有取出来。桌子上的茶盅里都有用,一共八只全部用了。叶文初喊了个小沙弥,问道:“禅院被客人退房后,你们通常多久过来打扫?”“这个院子早上才短租的,夫人离开两刻钟就起火了。如果没有起火,我和师弟约莫也快到了。”小沙弥道,“平时不忙,我们顶多间隔两刻钟半个时辰。”叶文初颔首,走到院中来,圆智还在和慧灵较劲。她问慧灵:“能进去了吗?”“可以了,那贫僧就找武僧来,帮您进去将受害人抬出来。”叶文初道谢了。她来的时候,就拿了叶俊的半旧长褂,现在换下裙子,做事方便很多。武僧准备好,裹住了手脚,准备进东厢房。隔壁的租客指着窗户:“我听着在窗户这头的喊声,就、就靠着院子。”“声音不大,也很弱。”因为是禅房,里面几乎没有家具,大梁也没有倒塌,武僧们很快找到了死者,他们用门板将死者抬了出来。死者已经枯焦。人放置在院外,叶文初看着愣了愣,蹲下来用手擦了一下死者的腰腹处。没有衣服!烧焦的表面,没有留下任何布料缠过烧焦物的痕迹。也就是说,死者至少在被火烧以前,是全身赤罗的。“帮我看着这里,我进房间看看。”叶文初叮嘱马玲,她进来禅房。房间的格局是进门对着很大的炕,炕尾有柜子,房中间是桌椅,靠墙有洗脸架和一个小立柜,除此以外没有别的东西。这样空旷的房间、不点灯的白天、不烧炕的夏天,怎么直接起火烧死了一个成年男性?“就是这里。”一个武僧跟着进来,告诉他死者的位置,是横躺在炕上的。叶文初蹲在烧毁的成碳的桌椅前,捻了一点灰烬闻了闻,有一股焦油气。和她想的差不多,这个房间是被人淋了桐油烧起来的。“火烧起来后,你们用了多少时间灭火的?”武僧回道:“我们人多,前后两刻钟左右。”东西少,也是关键因素。叶文初用帕子擦了一下炕,倒也没有什么,柜子里的被褥等烧完了。可以判断,起火点就是死者的身上。她现在怀疑,死者很可能在起火前,就已经死了。她和武僧道:“我看屋子不会倒塌,能不能请您带人进来,将里面细细的整理一遍,帮我看看,有没有任何,不属于禅房的东西,包括脚印。”“可以。”武僧这就去找人,叶文初到院子里,让人将门板加高,她开始验尸。验烧焦的尸体,先判断是生前还是死后被烧。死后被烧,尸状比较明显,比如挣扎的痕迹,动作扭曲以及其他的伤痕。但这具尸体,更容易查证,因为他的脖子上细看后,就有非常明显的,被锐器割裂的痕迹。这种气管和动脉都割断的手法,像很有杀人经验的人所为。她看过一些尸格,通常上手割断对方气管和动脉的,以仇杀为主,不留余地。“死者男性,四十到四十五岁,身高五尺八寸,身形强壮。”“咦,”叶文初检查牙齿,和外貌,顿了顿,取了帕子擦死者的头顶,随即抬头看向圆智,“你来看。”圆智蹲下来摸了摸,也惊奇地看着叶文初:“没毛。”如果有头发,是不可能烧得毫无残留的。在庙里,没有头毛的男子,总不能那么巧是个秃头香客!慧灵也过来看。因为死者五官辨识不出,身形也完全没有辨识度,所以他也不知道:“像是个和尚,难、难道是我们寺里的?”他说完脸色大变。叶文初道:“劳驾您通知全寺集合,点一点人头。”慧灵去办事。叶文初继续查案验尸,初步判断,死者的死因就是脖子上的伤,身上不见其他的外伤,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死者罗体,周身没有任何外物。但也不是毫无收获,死者因为是躺着,翻身后,居然还依稀辨识到,死者后腰的部位,有一个颗痣。慧灵赶回来了,脸色煞白地看着叶文初。“慧通师弟,不在!”他说着,看着那具面目全非的焦尸。寺中的住持大师等全寺僧人都来了。“他有没有什么特征?”叶文初道,“比如身上有痣,牙齿掉了几个。”慧通的徒弟朗空举手道:“我师父的后腰上,有一颗痣,师父还掉了左边上下四颗板牙,他一直说左边不能咀嚼,只能用右边。”叶文初看了牙齿。“是的。上下少了四颗牙。”叶文初颔首道。身份就很明显了,是庙中的一位叫慧通的和尚。庙中的和尚们,各个神色都很古怪,一则是因为慧通死了,二则是因为,慧通是罗体被人烧死的。这种死法,对于无欲无求身家清白的和尚来说,有点尴尬。叶文初让人将尸体用布盖上。八角已经和周围的住客聊完了。“小姐,就是这位先生说他听到了有人喊救命。”八角带着一位三十几岁,商人打扮的男子,男子高瘦皮肤黑黑的操着外地的口音,他道,“确实听到了,我就住这里,原来里面是住着一位夫人,带着一家子仆从,后来夫人走了,我就没在意。”“然后,也就两刻钟,隔壁起火了,我从屋里跑出来,就听到房里有人喊救命,声音不大,很弱。”“我没有看到人,就感觉人在窗户边上喊来着。”“我也不敢进去,就敲脸盆喊庙里的人来。”两个小沙弥证实了他的说法,但小沙弥没有听到有人喊救命。“真、真的,我真的听到了。”高瘦的男子道。叶文初应是,让他登记了姓名和住址。“一直在说夫人,请问,早上这个院子,租给哪家夫人的?”叶文初刚才就打算问,小沙弥回道,“租的是宣平侯夫人,她带着儿子和四个婆子来这里祈福。”“本来今天不准备住,但烧香添香油后,她带来的小公子一直哭闹不休,于是就来租了个院子休息。”叶文初和八角对视一眼,圆智站起来,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巧了不是!”他道。叶文初决不着急,请住持方丈给她说一说,关于死者慧通的事情。“他是十四年前,入法华寺,藏卷阁还存着他的卷宗。”住持道,“请叶医判随老衲来。”叶文初随住持去上山,她叮嘱圆智看守尸体。庙中其他的和尚开始原地坐下齐齐打坐念经,超度亡魂。圆智有点尴尬,也坐下来念经。“他又开始滥竽充数了。”马玲和八角聊着天,跟着叶文初上山去了。------题外话------早!!!!下一章去问问,宣平侯夫人去法华寺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