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二更合一)

袁阁老绷着脸。他想好了,如果叶文初说他有病,无论对错他都否认。她若缠着,就请太医来验证,太医院的太医不可能帮她。总归是不能让她继续在这里胡闹。这么小的年纪,在太极殿里被长辈说几句就反呛顶嘴,一点教养都没有。就算长辈有一些偏颇,也应该忍耐。更何况,他不觉得他们的质疑有什么问题,十六岁,何德何能被人称为神医,担得起这个名吗?太后端茶,余光看过沈翼,她谈不上为难叶氏,因为没必要,真讨厌叶氏她不来见便是,见了反而是给叶氏面子,抬举他们。他要看的,是沈翼的反应。为难了叶氏和他有些关系的叶四小姐,他要怎么处理,是顺从忍耐,还是反抗?这是她要知道的。让她满意的,沈翼直到现在都没有开口帮着,没遮掩交情但也没有无脑失智,为了个女人丢分寸。她还算满意。殿上一时安静着。叶文初给袁为民号脉。也是左右手交替后,叶文初突然出声道:“袁大人,您的父母、祖父或者兄弟是否有病死于肝病的?”袁为民的手腕一抖,惊愕地看着她。叶文初就知道她判断的是对的,她凝眉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您更要注意,因为您的肝病已有时日,您需要立刻吃药治疗。”袁为民准备好了很多反驳她的话,只要她说他有病,他就反驳,然后请太医来,里外应对让她难堪。他不清楚瑾王和叶家有什么联系,但他揣摩到了太后的意思。只是,他完全没有想到,叶文初先说的,是他家里人,父母、以及兄弟是不是有肝病死的。这让他手足无措,甚至他都没法反驳。因为有!他的父亲、两个哥哥都是因为肝病去世,二哥年底才走,去世前他亲眼所见,生不如死非常痛苦。他愣在这里,忘了反驳。因为反驳也没有用,他二哥生病不是秘密。叶文初的判断的如果是六分把我,那么配合病人家族病史,把握性当然就能到八成,所谓望闻问切便是如此。她并未开玩笑,所以很严肃:“肝病发病快,建议您不要耽误。”袁为民脑子嗡的一声,这是对身体对死亡惧怕最直接的反应,并立刻相信了叶文初诊断的真实性。其他人听着也都是错愕,这、这还真的诊到病了?“袁大人的二哥,去年年底去世的,就是肝病!”一位官员道,“太医院几位太医都知道。”大家神色各异,一时不知是想说叶文初医术高明,还是袁大人惨。袁为民脸色惨白。“您别慌,”叶文初扶着袁为民的手,和他道,“这肝病,您可找我师兄来看,他的手中有末期病人,八年还在世的情况。”袁为民看向坐着轮椅的闻玉,眼里透着绝望和……希望。闻玉冲着他招招手:“温大人,我来看看。”袁为民看叶文初,叶文初道:“去吧。”袁为民赶紧过去找闻玉,其他人也跟着来看。圣上一时好奇也走下来围着探头探脑。太后气得扶着额头。苏公公瞠目结舌,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太极殿就成了医馆了?袁大人说好质疑叶文初,怎么就听她的话?她让他去找闻玉,他就不假思索乖巧地去了。简直难以置信,惨不忍睹。沈翼将负着的手放下来,低头抚了抚袖子,嘴角微勾。这世上的事,遇到了叶文初,总会变得不一样。闻玉号脉。“病程时间大约两三个月,”叶文初和闻玉会诊,“师兄你看他脸色。”说着,拉着袁为民半蹲,扒开袁为民的眼睛:“眼白也有浑黄了。”闻玉点头,问她:“你和我说乙肝是家族遗传,并容易后期形成肝病?”“对!”叶文初和他道,“袁大人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就是,但我需要看看他的孩子才能确诊。”袁为民还半蹲着,腿有点麻:“能站起来了吗?”“可以了。”叶文初和袁为民道,“大人要是方便,让你的直系儿孙来找我,如果真的是家族性,那您的孩子也要定期随诊监测。”袁为民要晕了,他声音发抖:“全、全家?”叶文初道:“是的,但您别怕。我们先想最坏的,那么接下来的所有消息,都是好消息了,是不是?”袁为民用袖子擦了擦汗。圣上也安慰他:“你听叶姑娘和闻大夫的,大夫说你不要怕,就表示大夫有把握。”说着,圣上问闻玉:“叶姑娘说你更有经验,你怎么说?”闻玉回道:“回圣上的话,袁大人现在还算轻症,但若没有发现,再过三个月,难度就翻了几番。”“只要袁大人您愿意信任并配合治疗、吃药,闻某有把握。”圣上点了点头,安慰袁为民:“真没说错吧,你就听大夫的话。”袁为民额头的汗滚下来,他才惊觉自己手脚冰凉,汗湿了后襟。他给圣上行礼,又给闻玉和叶文初道:“多谢二位了,如果今日不赌气求诊,怕是临死才能知道。”“那倒是。前期没有症状,很难察觉。”叶文初还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慰他,“您要保持心情愉快,莫要生气多思多虑。”袁为民擦汗,点着头道:“是是是,肯定要保持心情愉快。”圣上来咨询:“心情愉快很重要?”叶文初点头,和在场所有的官员道:“不管身体如何,保持心情愉快,是非常重要的。”她开始给大家讲解养生知识。“我们都知道,肝气不疏,就会脾胃失和……”大家听着,都跟着点头。“改日若得空,我可以教大家一些养生护肝的动作。”叶老太爷补充道。平时,大家当然不会这样没有分寸,在太极殿上听大夫普及养生知识,但今天情况不同,一是袁阁老突然踩到了死亡线,他们有了代入感,跟着害怕,二则,圣上在这里听,太后又没有阻止,他们就听得津津有味了。“误会叶姑娘了,你的医术确实不得了。”方才说舒世文嗜酸的大人道,“叶姑娘要留在京城吗?可以和你的师兄一起开办医馆。”叶文初点头:“是有这个打算,但京城太繁华了,地点和铺子都不好选。”叶老太爷颔首:“铺子还贵,说实话我们小地方人开眼界了,方才舒大人其实也没有说错。”舒世文垂着头没敢接话,找茬。叶文初道:“不管开不开,我们都要留在京城一段时间,我师兄的腿是中毒了,我们在等一个朋友来,他说在京城和我们见面。”她说完,大家都开始帮着她想哪家在哪里有铺子是不是空置的这个事。“朕也帮你想想。先前令瑜说你医术好,朕也存疑来着,今天你确实证明了。”圣上道。大家聊得热火朝天。太后由苏公公扶着去一侧“更衣”,洗手时苏公公道:“娘娘,这位叶姑娘确实不简单,难怪在当地受人追捧。”“这恐怕也是小王爷喜欢她的原因。”太后就黑了脸。“有长宁好吗?”她问道。苏公公摇头:“这哪能比,长宁郡主是您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无人能及,那叶姑娘到底是个乡野丫头。”太后颔首。“哀家要试试,他到底有多喜欢。”她由苏公公扶着回去,发现太后离开的人不多,她脸色更沉了。“行了,不要闹腾了。”太后恼道,“叽叽喳喳吵得哀家头疼,知道的你们在看病,不知道的,还以为聚在一起斗蛐蛐呢。”这一群人看着像傻子一样,被一个小姑娘牵着鼻子走。还指望能做点事,一转眼聚在那边听人讲课。读那么多书,也不如个小姑娘。太后话落,众人忙收了声,冲着叶文初和闻玉以及叶老太爷点了点头,各回各位了。袁为民魂不守舍。叶文初和沈翼对视,沈翼说她做得很好。“母后!”圣上坐回来,对太后道,“叶姑娘的医术确实了得,她和她师兄不是浪得虚名。”太后忽然转过来问沈翼。“瑾王,你怎么说?”叶文初扬眉,有些惊讶。她当然明白太后针对的不是他们叶氏,在京城,就连饭馆的伙计都会嘲笑他们乡下泥腿子,太后又怎么会将他们放在眼里。太后应该是调查了从化的全部,所以借着叶氏和她,来试探沈翼的底线。“确实很好。”沈翼出列回道,“叶四小姐也正是因为医术过好,又怕年纪小被人质疑,所以她才伪装成茉莉奶奶。”太后挑了挑眉。“其实,刚才各位质疑叶四小姐也大可不必,人们尊敬的其实茉莉奶奶的医术,而非是叶家的四小姐。”有人道:“那是一样的,本就是一个人啊!”沈翼语气温和:“可起初并不知道,当百姓们知道他们是一个人时,惊讶的程度,远超各位大人。”沈翼反驳和解释的点很清楚,刚才说百姓敬重叶文初喊她神医,是因为叶家做好事大家捧着的缘故,但实际上,大家喊的神医是茉莉奶奶,而在那以前,谁都不知道,茉莉奶奶和叶四小姐是一个人。“王爷您也是后来才知道?”沈翼颔首,看向问话的官员:“实际是叶四小姐一直竭力隐瞒,若非为了削藩,她也不会对外揭露身份。”众人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圣上道:“原来是为了削藩,辛苦叶姑娘了。”叶文初谦虚道:“为了朝廷和百姓,应该的。”圣上很高兴。太后打量着沈翼,眯了眯眼睛。过了一刻,她看着叶文初:“所以,叶姑娘两个身份,一个是茉莉,是个大夫,另一个呢?”“机缘巧合做了几日捕快。”叶文初回道。太后笑了,看向舒世文。“是。有两个大案刚核审过。”舒世文倒没有质疑这两个案子,因为办得很利索,“两个连环杀人的凶手,查办得很清楚。”太后一副来了兴致的表情,道:“你会医术,还会查案,不如你去大理寺做仵作。”“大理寺是不是缺一个厉害的仵作?”舒世文应是:“确实是。”叶文初一怔。让她当仵作?太后这是什么意图?但沈翼猜到了太后的用意,太后改变了主意要留叶文初在京城。叶文初肯定要留在京城的,但不是去大理寺做仵作。他给叶文初递了眼色。“太后娘娘,大夫和仵作其实是隔行如隔山。”叶文初恭谨地道,“民女对仵作,并不精通。”她可以做仵作做的事,但她不会去当仵作的。太后就靠在了椅子上,神色不如刚才亲和。“大胆!”苏公公突然道,“太后娘娘让您去做仵作,是抬举你。有你拒绝的?”叶文初凝眉。其他人都明白了,这很明显了,太后这是看出来来了瑾王和叶姑娘之间有什么。叶姑娘身份本来就不高,想做瑾王妃肯定不行,如果她去当仵作,那侧妃良妾也不行了。叶家的人也咂摸出,太后今天的意图是什么。“太后娘娘,她不适合当仵作。”沈翼出列道。他说完太后就沉了脸,但不等她质问,沈翼继续往后说:“如果您确实欣赏她的能力,给她表现的机会,不如让她以寻常身份,偶尔兼职帮大理寺或顺天府核查案件。”“衙门有困难也可以来请教她。”“也算是知人善用,人才用在恰当处。”他将太后的话堵了,但只堵了一半。他在说,叶文初能力强可以查案,但只能作为编外查案,而不是去做她不擅长的仵作。太后笑了:“瑾王对叶姑娘这么关心?”沈翼没否认。“兼职办案,”太后想了想,忽然问舒世文,“哀家记前朝有个马氏,她是干什么的来着?”舒世文眼睛一亮,上前回道:“通判。”前朝马兴玉很有名,人人都听过她的故事。她是亡国太子的宠妾,不知怎么,生了一场病后突然闹着说自己是捕快,要去做捕快。一个捕快而已,衙门也不是没有女捕,要求不过分,亡国太子就同意让她去衙门。但马兴玉去了两次后,改口要当官。女子能当女捕却没有当官的先例,于是,朝臣都反对,亡国太子不顾反对之声,还是做主给她封了一府通判。通判不是堂官,但也是从五品,管很多事,包括刑狱。但这封了以后,全国府衙的通判都纷纷辞职,说不与女子为伍。马兴玉做“通判”后,就成了街头巷尾的笑话,而通判这个职业也变成了官员们觉得羞耻的职位。于是,本朝府衙知府、同知之下不设通判。通判,现在是个笑话。“是了,哀家想起来了。”太后盯着沈翼,给他警告,“你说让她兼职,哀家看不行,她这么有能耐,不如直接给她封个官职吧。”“就……”太后从椅子上起身,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沈翼,“医判吧。哀家觉得很契合她了,既是神医又是名官,和这通判也没差别。”她走了几步,停在沈翼面前:“令瑜啊,这事祖母做主了,后续的事交由你办吧!”话落,她不再给沈翼解释反对的机会,拂袖而去。沈翼面无表情。叶文初上前一步,对太后道:“谢太后娘娘封赏!”太后深看她一眼,颔首:“乖孩子,那你就好好做这第二人!”太后走了。皇后同情地看了一眼叶文初,带着人随着太后离开。偌大的太极殿内一时安静,太后这不是抬举,而是羞辱。把沈翼比作了亡国太子,虽说他不是,可愚蠢是一样的,被美色迷惑是一样的。把叶文初比作马兴玉,牝鸡司晨,跳梁小丑。圣上也很尴尬。“散朝、散朝吧。”圣上挥了挥手,让官员都离开。大家神色各异地走了。“……说是要赐婚的。”一位官员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半路杀出了叶姑娘。”“这是不给太后面子,还不给韩国公府面子,瑾王爷这事儿……难办了。”“嘘!隔墙有耳莫多言。”太极殿内,圣上对叶文初道:“没事,朕再想想办法。”“不用的,”叶文初不知道马兴玉的故事,但太后用通判的职位来羞辱她,她也将故事猜出七八分了,“圣上,医判应该不用去衙门当差吧?”“啊、呵呵,”圣上摆着手,“不、不用。”圣上又问沈翼:“是吧?”沈翼和叶文初对视,静静地道:“四小姐有什么打算!”“帮我安排一个铺子?”叶文初道,“我一边做大夫,一边当官啊。”圣上哈哈大笑:“叶姑娘是聪明人,铺子的事朕帮你解决。”他走过来,用很低的声音,和叶文初道,“朕都没办法开口拦着,你别生令瑜的气。”叶文初笑着说不会。如果太后的话,是年轻的小王爷沈翼都能反叛回呛的,那太后也就不是太后了。更何况,这世上的事分轻、重,不是事事都要占先机。沈翼已经很厉害了。她先前不懂,为什么临江王的封号要收回去,重新赐一个封号。这两日才知道,因为王爷分两等。一字王,如陈王和瑾王,这是一等王,而二字王则要次一等,如临江王。所以,太后收回临江王而封沈翼为瑾王,实际上是抬高了他家的爵位等第。沈翼在一步一步往他的目标前进。“四姑母是被封官职了吗?”叶满意歪着头问道,叶文初笑着道,“是啊,本朝第一位女官。”叶满意拍着手,高兴得手舞足蹈。叶文初个摸着叶满意的小脑袋。医判?是褒奖还是羞辱,走着瞧嘛,多大的事!……沈翼陪着叶家的人回了叶宅。“积善之家”的牌匾放在桌子上,叶老太爷对房忠道:“明日放鞭炮,把牌匾挂上。”“再找人牙子来,买婆子丫鬟。”“先把场子热起来,像个人家!”房忠笑着应是。他今天上午就出门溜达接触打听过了,心里有数,下午他就能开始办。“医判,这到底是什么职位啊?”郭氏到现在还是懵的,叶月画道,“就是一个挂名,让四妹妹处理案件,但比较难的地方在于,他不是正经衙门,还不知道怎么办案。”“那无所谓,不差案子就当大夫呗。”郭氏觉得大家的沉重莫名其妙,她斥责叶俊,“你看看你拉着脸,她可第二个女官,别想着这什么羞辱,你闺女就不能不一样?”叶俊如醍醐灌顶,起身给郭氏行礼:“听二嫂一席话,茅塞顿开,刚才是我钻牛角尖。”“可不就是钻牛角尖了。”郭氏道,“要是别人,说不定是羞辱,可我们文初有本事啊。”“对!”叶颂利给叶文初倒茶,“四妹,我能不能继续做纨绔,就靠你了。”叶满意也蹬蹬跑上来,抓着叶文初的手,道:“是,我也想做纨绔,全靠四姑母了。”叶老太爷的拐杖敲地板敲得咚咚响。“叶颂利,你不要把满意带坏了。”叶颂利嘻嘻笑着。“王爷,铺子的事怎么办,如果不好解决,我们就花钱自己买。”叶老太爷问沈翼,沈翼道,“此事我会盯,很快办好。”叶老太爷放心了。“还有一件,皇商的事我办好了。”沈翼道,“眼下宫中供应商户,我找到两类。”他递给叶老太爷。其实主要是名,不管供应什么都行。“那就首饰原料,海运外国的、其他地方的等等都可以,我门路多保证品质。”叶老太爷道,这事儿他在行。“好。”大家就坐在一起,就开始认真说开局做买卖的事。叶家全员买卖人,谈这种事就算是叶月画也有自己的见解。聊完后,直接得了结论,叶老太爷准备明天就着手办。“我们再细讨论一下,各人当下要做的事。”叶老太爷对大家道。“那我先回去。”沈翼起身,看向叶文初,叶文初起身道,“我送你。”------题外话------关于男主的名字,我自以为应该是比较清楚,但看到有人说乱,我应该解释一下。男主大名:沈翼表字:令瑜临川这个名字是他去广东的时候取的假名字,现在废弃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