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郑确冲着空荡荡的大厅喊了一声,手里一刻没停地扔下书包,边脱着上衣边走向洗手间,仿佛并不期待能得到什么回答。当然也的确不会有什么回答,他爸是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家里的,他甚至看不出来他脸上多了一块乌青。
郑确舔舔开裂的嘴角,打开水龙头,把滚满泥巴的外套扔进洗手池。今天他又挨打了,跟昨天、前天,以及之前不长不短的八年学龄一样。很奇怪,他并不是班上最蠢的,也不是班上最弱的,但是十几岁的男孩们像野兽一样,他们就是能嗅到猎物的气息,然后定位精准地找到他身上来。他以为频繁地转学会摆脱麻烦,然而却并不如愿,从小学到初中,郑确已经记不清自己受了多少次欺侮,全都介于恶意与玩笑之间,每一下都精准地击打在青春期脆弱的自尊上面。他的人生就像泡在水里的这件衣服,廉价,挂满泥浆。
郑确倒上洗衣粉,囫囵地揉搓着,水池里突然传来一阵卡拉卡拉的刮擦声,郑确一愣,继而想起了什么,伸手进去捞出了衣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折叠刀。
刀是旧的,却刚刚开刃,今天原本差一点就要用上了。
如果不是那个人出现的话。
原本是多么好的时机啊。郑确回想着,学校后门,淤塞的小池塘,无人处理的生活垃圾堆成一座腐败的山。男孩们就在那里收拾他,揍个几拳,揪耳朵,跪下,交出书包,丢进泥浆里,无聊得很,有趣得很。
他的右手紧绷在裤兜里,等待着机会。
来了。带头的那个,他们叫他大东,郑确在自己年级没见过他,也许大个一两届。大东踩着垃圾走过来,瓷实的体重压得脚下的泡沫饭盒噼啪直响。他来了,接下来就是他最高兴的事情了。
他会过来脱郑确的裤子,而郑确会趁他靠近的时候给他一刀。
郑确的心跳鼓动着耳膜,结膜一片血红,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大东的手揪住郑确的同时,另一只手从反方向伸了过来,一把拉住了郑确执刀的手。
“你想干什么?”这声音真好听,郑确迟钝地想着,被那只手强行拉开去。
“老三?你怎么来了。”大东愣了一愣,等他看见郑确手上拿着什么的时候,脸色就有点青了。
“你小子很有种吗?打算干吗?捅我?”大东捡起半块废砖,举起了手。郑确闭上眼睛,祈祷能在第一下晕过去,省得疼。
“你们还是走吧。”砖头迟迟没有落下来,郑确的眼睛打开一条缝,看见老三的另一只手拦在了前面。
“怎么,老三,想护人?不像你的风格啊。”大东似笑非笑,邪火未退。
“不是,周老板也往这边来了,我刚看见的。”老三的声音依旧冷静,“你今年都两次大过了,别栽在那个混蛋手上。”
大东的表情介于信与不信之间,踌躇了两秒,突然笑出声来。“也对,老三,今天这事算我欠你一笔,来日再谢。”他扔下砖头,在郑确的外套上蹭了蹭手上的灰,“等着啊小子,马上就有你好过的时候。”他双手插袋,摇摇晃晃地走了,小弟们逐个跟上,直到剩下郑确和老三两人。老三晃晃郑确的胳膊,表情像在逗个狗。
“你多大了就掏刀子,不怕判刑啊。”
“……放开。”
“干吗,我帮你你还犯横?”
“你放开。”
“口气不小嘛,怎么着,没挨够?我再帮你把人叫回来?”
老三笑嘻嘻的,若无其事地敲打着郑确的头顶,郑确挥手反击,却被老三轻易就抢下了刀子,掂了掂,一挥手扔进了小池塘。
郑确脑子里有根弦“啪”的一下断了。他拦腰扑了过去,老三没防备着这一出,脚下一松,两个人一起摔进池塘的烂泥里。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去死,去死!”郑确摁着老三,一拳接一拳地凿下去,直到老三抓住什么凉飕飕的东西抵在他的脖子上。
“闹够了没有!”老三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手里抓着的是郑确的折叠刀。“不想死赶紧滚,老子没空陪你玩。”
郑确想了想,没起身,又揍了老三一拳。
教导处周主任就是这个时候路过了他俩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