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2章 逝去

爬行!布姆宛如一只断腿的甲虫,缓缓在青石板路上蠕动。灰白相间的头发沾染了些许尘埃,那满是老茧的大手嵌入石缝,指甲泛白,并且正微微颤动。

大限将至,布姆无瑕再去思考明的事情,他只希望在自己临死前,能再经历一次那种痛苦,或者再见一次那些无面之人。

所谓心结,便是那就算经过十几年后,依旧记忆犹新之物。它们宛如扎进皮肤的毛刺,亦或者反复发作的脚气,虽并不致命,可总是让人难以释怀。

布姆已然活了几十年,他从那奥古王城里的毛贼,一步步变成贫民区的孤儿头领。人就是如此,在得不到时,总会心心念念,而得到了后,却又感觉乏善可陈。见识多了,人也就自然变得愈发麻木,路走得多了,心中也再难维系那份纯粹的期待。

今的贫民区显得异常安静,没有那些谩骂与牢骚,没有那些苦痛与泪水,没有谁死在了夜晚,更没有哪家的孩子被拐走不见。一间间木板房紧闭着大门,野猫野狗消失不见,臭虫老鼠无迹可寻。

布姆心中虽升起一丝差异,可转念想了想自己那凭空消失的双腿,随即咧嘴苦笑,只求这迟来的噩梦能最终完美谢幕。

双手交替往复,汗水混合着灰尘从脸颊滴落。布姆抬头四顾,此时他已然爬出了贫民区,眼前的景象也如预料中那般。整个奥古王城空无一人,雄狮旗帜猎猎作响,那早餐摊的铜水壶不断喷吐着水雾。

集市区里依旧摆满了货物,剔骨的细刀钉在砧板上,锁钱的铁皮盒里金银交错。捆扎蔬材麻绳蓄势待发,阵阵果香扑面而来。可原本该熙熙攘攘的集市区,此刻竟然彻底归于死寂,没有摊贩,也没有顾客。

继续向前爬行,街道两旁的那些商铺宛如昨日,只不过今却再无任何买主光顾。布姆最终停了下来,而他那乌黑的瞳孔中,映出了一片精美奢华的建筑。

曾几何时,布姆也十分好奇那些贵族们的生活。锦袍上的金线交织为各种纹饰图案,马车无论大,皆会由仆从牵引行进方向。吃的食物不为了果腹,而是力求精致奢华,住的地方虽各有各的不同,但在午后饮一杯麦酒却是不能缺少。

截然不同的生命轨迹,令布姆每逢凝视,便生出无尽的好奇。然而就如他那沉着到冰冷的性格般,布姆虽然对此无法释怀,可还是从未踏足过贵族区。

“贼”在许多地方,不过是一些令人作呕的存在,要么恼怒这些家伙的行径,要么幸灾乐祸他们被关进黑牢。但“贼”若出现在贵族区,那便成了一种威胁,一种只能通过死亡去求饶的恶校

嘴边的白须微微抖动,布姆伸手摸了摸那贵族区域的围墙,随即扭头离去。即便是在梦中,他也没胆量踏入其内,更别亲眼瞧瞧贵族们的宅院,甚至将屁股放到那些精雕细琢的石凳上。

“贵族”是种十分常见的生物,他们与布姆这种贫民一样,皆生活在奥古王城中,皆呼吸着相同的空气。然而双方的境遇却始终差地别,前者可以被称之为瓷器,而后者不过是些粗陶器皿。

爬行再向前爬行,胸口处的灰麻兜帽逐渐被磨坏,皮肤由红赚暗,鲜血变成了污血,然而疼痛却早已稀松平常。布姆这辈子缺少金币,缺少肉食,缺少黑面包,但却从不会缺少痛苦。

这便是“贼”的宿命,口中的食物皆通过一顿顿殴打换来,身上的袍子也是在鄙夷目光里的再造物。神迹平原依旧那么空旷,只不过那些危险的兽群不见踪影,只不过那山村里一片寂静。

冰冷的溪水灌入口中,青草如同刀子般锋利,割破了灰麻兜帽,早半截身体上留下了无数血口。

烈日变成了夕阳,随即其没入地平线。星辰挂满苍穹,皎月散发出幽芒,但这幅美卷里却唯独少了夜枭的鸣叫,还有那鸣虫的叨扰。布姆默默望着夜空,此刻他的双腿早已不见踪影,并且其正缓缓向上侵蚀,似乎要将他彻底分解。

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在空气里回荡,布姆的十片指甲虽翻卷,但他却还是选择接受内心的激动,朝着某个方向爬去。凉风嗖嗖而过,那暴露在外的、鲜血淋漓的手指传来剧痛,那些泥土好似锉刀,不断摩擦着布姆的神经。

冷汗最终堵塞了所有毛孔,将灰麻兜帽浸湿,被迫让布姆始终保持着清醒。晨曦再次浮现,然而整个世界却依旧死寂,仿佛只剩下了布姆一个人。布姆的嘴唇早已发紫,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

眼前的密林他虽从未来过,但布姆却觉得这里十分熟悉,那是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归属感,更像是某位老友正在里面等待。胸口的伤愈发严重,根根肋骨若隐若现,身后的血迹不知染红了多少青草。

如果六花在身旁,她定会脱口而出,因为这里正是她与布姆的滞留地,正是二人决定前往西塞公国的地方。可布姆现在却遗失所有记忆,或者是一切关于六花的记忆。

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羁绊,却始终引着布姆向前,始终令他痛苦不堪。那不似绝望,更非懊恼,遗憾!不过是最纯粹的遗憾,遗憾自己为何浑浑噩噩的活了一辈子,遗憾自己为何在几十年前的那个黑雨夜没有与对方相遇。

十几米高的松树,落叶顺着溪流前行,微风在耳畔呼呼作响,不远处的那道瀑布才是终点。片刻钟后,他靠在岩洞内,不再移动。眼前的景色透过瀑布,变成了一幅抽象画,身旁的骸骨细长却完整,似乎是毒蛇的最终样貌。

布姆下意识的抬起手,可那存在与另一条世界线中六花却不会现身。水滴落在额头,布姆缓缓闭上了双眼,十分满意这个然墓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辈子也没搞懂那些噩梦的寓意。

“那个一步三回头的身影是谁,为什么会显得依依不舍?那个佩戴使雕像的身影又是谁,为什么会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两个疑问始终在脑海里回荡,然而布姆的身体却早已冰冷,冰冷到血液凝滞,冰冷到如同旁边的毒蛇骸骨。

“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苏醒呢,人家与克莉丝汀姐姐都很担心呀!”六花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整个神迹平原上盘旋回荡。然而布姆却早已失去了意识,又岂能听到。

生命的终点便是死亡,布姆体会了普通人那短暂的一生,然而这只不过是进阶的第一步,只不过是最简单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