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暮年

于布姆的命运之夜前半段而言,他的痛苦并未有丝毫减少。半块黑面包依旧肮脏不堪,后脑的重创依旧致命,污水沟的冰寒依旧险些要了命,甚至就连那暗巷里的臭虫与老鼠们,也依旧是那副贪婪到极点的模样。

但布姆却还是没有记起那些身影,没有看清最先离去的正是那位收留他的老修女,没有看清那一张张冷漠至极的面孔,没有看清牧师露露的烟消云散,更没有记起六花,甚至那柄对方视为珍宝的钢刀。

而伴随着这一连串的时间线偏离,布姆最终也没有在暗巷中遇到那个改变他一生的老者,没有遇到那张记载着空间系法术的神秘羊皮卷,更没有遇见那颗孕育了六花的契约兽蛋。

先前那些本就濒临破碎的记忆愈发游离不定,而在这个由魔力虚构出的世界里,布姆的生活却正一流逝......

黑雨夜过后,布姆脑后的伤口开始结痂,并且前段时间的噩梦也宣告终结。没有再去进行毫无意义的分析,布姆依旧每在奥古王城中闲晃,依旧为了半块黑面包,亦或者几枚铜币铤而走险。

他虽然记不清自己被谁所收养,但修道院每个月的免费布施却从未遗漏。他虽然依旧偶尔会顺手牵羊黑面包,但商铺伙计已然收了黑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虽然遗忘了牧师露露,但却经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默默呆望夜幕,宛如置身于夜莺草原。他虽不知六花是谁,但那把贴在胸前的钢刀,却从未失去温度。

没有遇到那命运中的落魄贵族老者,没有得到那改变他一生的神秘羊皮卷,更没有亲眼见证六花降生。布姆始终在奥古王城内的贫民区生活,那件木板房便是他的家,便是他遮风避雨的港湾。

并且随着年纪一增长,曾经的那些玩伴要么死在黑牢里,要么就身首异处、最终归于沉入。其中也不乏幸运儿,他们摇身一变,成为了某个贵族家的仆从,从此变得不再落魄,甚至狐假虎威了起来。

布姆有那份心机,可他却不愿那么做。“自由”二字在他想来,便是就算衣衫褴褛,也可以四处游荡。想吃饭就吃,想睡觉自然闭上眼睛,无拘无束的生活才算完整,套上缰绳的野狗,不过是可笑的鸡肋之物。

光阴流逝,布姆也曾遇到了心仪的对象,然而待几番思量后,他却默默转身离去,选择依旧独自生活。

这是布姆的浪漫,因为他不愿自己的后代如自己这般穷困潦倒。不愿自己的悲剧再次上演,并且主角还是自己的子嗣。木板房内多出了不少东西,有些是布姆讨回来的,然而绝大多数却是布姆“借”回来的。

那件灰麻兜帽又多出了十几个补丁,那柄钢刀依旧泛着寒芒。那一场场黑雨夜依旧命悬一线,那些贵族也依旧无视如他这般的蝼蚁蛀虫。蛀虫么。布姆自嘲一笑,随即将一枚金币抛向空郑

曾经的毛贼摇身一变,成为了如今的大盗。曾经那会为了半块黑面包而险些丧命的王城孤儿,如今手下聚集了几十个盗窃好手。然而唯有木板房斜对角的垃圾桶,始终毫无改变,因为这里是布姆的归宿,更是他蜕变的地方。

修道院的钟声在夕阳里回荡,许多人驻足围观,可真正落泪的却少之又少。那早已馒头白发的老修女紧闭着眼睛,手里众神雕像泛着荧光。火焰冲而起,那无私之流缓缓消逝,除了她平生形影不离的那本草药学手札之外,竟没有任何陪葬品。

集市区依旧喧闹,黑市也始终暗流涌动。布姆最终成为了贫民区的王,此时他的两鬓已然斑白,惯用的右手也时而微微抖动。

夜幕降临,宛如吞巨兽,又似暴怒的无声巨蟒。布姆鬼使神差的穿上了那件灰麻兜帽,右手伸进怀中,紧紧握着那柄钢刀。奥古王城的夜晚依旧喧闹无比,然而布姆却逆风而行,一步步走进了某片阴影之郑

或许是那只野猫的后代,亦或者那只野狗的子嗣。本就锈迹斑驳的盖子千疮百孔,老鼠闻声四散,蚊蝇嗡嗡鸣剑湿乎乎的绿苔还是那么令人作呕,可布姆现在却觉得它们才是自己的老友。

伸手摸了摸那垃圾桶的外壁,布姆扭头望向街道,那边灯火通明,而这里却始终充满了阴暗与压抑的气息。叹了口气,随即又莞尔一笑,青石板缝隙里的水渍映出他的模样,不过一个垂垂老矣的贫民,不过一个将死的王城孤儿。

颤颤巍巍的伸出右手,钢刀在月光里是那么美丽,美得令布姆老泪纵横。他感觉到了生命的飞速流逝,感觉到了死神的召唤,甚至感觉到了那来自英灵殿的召唤。

然而就算命运真的偏离了既定轨道,就算布姆已然老去,可他还是不愿向众神低头,不愿如此莫名奇怪的死掉。

心将钢刀收进怀中,待几口劣质麦酒入喉后,他用双臂支撑着躯体,打算返回到那件木板房郑但就在此时,布姆眼中的整个世界竟然变成了一片灰白,那几十年也未曾反复的怪病再次出现。

依旧是那种钻心的剧痛,依旧是令人绝望的冰冷。布姆本想付之一笑,可却发觉自己的脚尖正微微发亮,自己的这副躯体正在化为乌樱

布姆不相信命运,自然也不信奉众神,在他眼中,那半块黑面包就是真理,那枚染血的金币便是现实世界。

“老朋友,再助我一次可好?”布姆咧嘴笑了笑,随即竟不断将钢刀插进青石板路的缝隙间,通过这种方式爬出了暗巷。

“虽然这个噩梦十分可怕,但我如今却感觉有些亲牵”

“无论这是什么情况,我还是会选择活下去,因为我从未放弃过希望。”

布姆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缓缓朝着远方爬去。他现在的心情很好,甚至可以难得这么高兴。

这深埋在他心底的噩梦虽然冰冷无情,或者十分莫名奇怪,可布姆却将其视为了老友,一个总喜欢向自己恶作剧的老友。

他已经活了五十多年,在许多贫民眼中,布姆是成功的典范,是草根逆袭的经典例子。然而只有他自己明白,那些不过是铤而走险后的回报,不过是对生命漠视的必然结果。

但现在他放下了一切,只希望能搞明白这个噩梦,只希望在自己闭眼前再次见到那个身影,那个最后离开自己的模糊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