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里的前面二三十年里,秦念西都是活得稀里糊涂,从来没有认真审视过自家阿爹和阿娘之间,那段扭曲得不能再扭曲的关系。
即使到了今生,秦念西所做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因为前世经历了一遍,由着本心而为,做着直到前世最后那些年,才逐渐领悟,自己能做而该做的事情。
实际上,也不过是因为王三郎早早离世,才让她在历经丧夫守寡,甚至被一纸放妻书送回江南西路君仙山之后,她才逐渐开悟,在王家被灭门之后,痛不欲生,费尽心思,寻找能治弱症的法子。
说到底,秦念西从未像这次一般,直面她心里最不愿直面的夫妻关系。
从前世到今生,秦念西见过许多种夫妻关系。
比如王相公和明夫人那样的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相互尊重,王相公在明夫人面前,从来都是满脸笑意,话语温和,整个王家,也大抵都是这个氛围,所以,王家,在很长一段时日里,才是秦念西觉得,最像家的地方。
到了今生,最开始就是严冰和蒋峰达,他们也是一对让人觉得十分不与世俗相容,却又极其融洽地存在的夫妻。他们两家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是胜在蒋家门风清正,蒋峰达又是打小儿扛着将来要顶门立户的压力长大的,为人老成持重,严冰睿智聪明,两个人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
再就是钱将军和刘夫人那一对,那就是性子有多拧巴,就吃了多少苦的。好在最终还是敞开心扉,重归于好。
他们或许是和秦念西父母最像的一对,结亲之前就带着面纱,结亲之后,摘掉了那层面纱,看到了真实的内里,有人失望,有人求而不得。在不欢而散的悬崖边,他们很幸运,有个明理的长辈。
可那位秦大人,少时穷困,满腔心气儿都用在要出人头地上,甚至不择手段。他没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气节,却有着和毕彦在某些方面不尽相同的算计和狠毒……
秦念西不知道自家阿娘是怎么一步一步,和秦大人把日子过得形同陌路,最终心如死灰的,反正在最初的时候,她的阿娘肯定也对这个人,这段婚姻充满了遐想和憧憬,可这世间,任何一种关系,君臣父子,夫妻主仆,都是在发生改变的,可变好或是变坏,肯定都不是单方面的原因。
第一次认真审视这世间夫妻关系的内在,秦念西觉得有些混沌,前世里她和王三郎之间,应该算是慢慢变好吧,从相敬如宾到耳鬓厮磨,他不愿放手,她心痛他的手变得冰凉。
那今生呢?她不知道她是以一种什么样的面目,出现在他的眼里和心里,可眼前来看,都极好,好到她感觉像回到了前世里,他临去之前的那一年。但是以后呢?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
不管备嫁中的秦念西心情如何忐忑,又是如何遐想她和王三郎往后的日子,京城里,王相家三爷,那位自小儿弱症缠身的三爷,要娶亲的消息,已经一阵风一般,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满京城不明就里的人最好奇的无非就是两件事,第一件,王三郎是不是真的治好了病?这样的病,拖到那样的年纪,那是能真的能治好的?就是能治好,只怕也或不长吧?有那对医道略有所知的,嗤笑一声,这样的病,就是治好了,新娘子娶回家,也不过当个摆设而已。
第二件,这个倒霉的新娘子是谁?听说竟是京城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之女,就有更多人等着看笑话了。不管大官小官,总是个官,把好好的一个女儿嫁给这么个病秧子,明摆着就是拿女儿换前程。又传说新娘子家里阿娘早亡,更有人感叹,女孩儿没了娘,跟草也没什么区别了。
再一打听,这姓秦的小官,都因病告假在家了,就更叫人琢磨不透了。后头又有那有心人打听出来,说是这新娘子外家和王家有旧,王三郎治好了病,回乡读书的过程中,王家才和新娘子外家议了这亲事。可是说亲的事,新娘子阿爹在世,怎么也轮不到外家做主吧?
张家听得外面这些风言风语,只一派平静,没有任何表示。
倒是王家二郎最先坐不住了,大热的天儿,非要带着王三郎出门会文。王三郎看着自家二哥一脸气不过的模样,只捧着本书,笑得十分淡然:“二哥,嘴长在人家身上,愿说就说,这哪儿是我出去会几趟文,就能解决的事儿?”
王二郎一脸怒其不争:“你不出门,不知道外头都把你说成什么样儿了,我不管,你就不替你自己想,也得替咱们家想想,也得替那秦家姑娘想想不是。”
王三郎把手中的书放到桌上,想了想才笑道:“会文就算了,一是他们那些人会文的地方,我不想去。二是我实在不耐烦他们打着会文的旗号,干着些有失读书人体面的事。要不这样,我写个帖子,劳烦二哥遣人送到康家,回来这么久了,总该去拜会一二。”
王二郎一听,当即点头同意,反正今天他就是和自家弟弟卯上了,只要他肯出门,只要他出了门,那么俊俏的儿郎,高头大马一骑,那就是妥妥的俊俏好儿郎,谁看了不赞个风仪出众来着?可他好像浑似已经忘了,王三郎总要一身大婚衣裳,高头大马去接新娘子,那时候再出现,不比现在这样跳出来更好些?
秦念西九月便要出嫁,张老太爷赶在中秋之前,悄然进了京城。
张家老祖一脸的不满:“你这性子,从小到大一个样儿,温吞水一样的,念丫头还有几天就出嫁,你也不搬着指头算算,到今天,嫁妆还没备齐,啧啧……”
张青川一脸苦笑解释道:“老祖宗,那不是没备齐,是要请父亲过目,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这么大的事,孙儿和孙媳,这不也是怕有个万一!”
张老太爷一脸好脾气地陪着笑脸:“叔父教训得是,是侄儿思虑不周。”
秦念西一脸的无语,看着张老太爷一脸的疲惫,只心疼得不行,恨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扑到外翁怀里:“外翁,是阿念让您受累了,南边儿那么多事儿,阿念这,本来过了年就要南回的,还累得您跑一趟。”
“这说的是个什么话?你要出嫁,他一个正经外祖,你阿娘……还不该来送嫁?”张家老祖更加不满。
秦念西瞧瞧撇了撇嘴,笑着对张家老祖道:“老祖宗今儿想吃点什么,阿念这就和婷姐姐一起下厨,等外翁歇过气来,晚间咱们家正好,团团圆圆吃顿饭。”
总算把张家老祖哄得眉开眼笑,张老太爷歇过了这一日,又和张青川加上几位大掌柜一起,算了好几天的账,到得临近九月,张老太爷十分正式地请了张家老祖,张青川夫妇二人,和秦念西坐到了一处,专门只为了说嫁妆的事。
隐世医女